花福林行動果然利索,二話不說,拉著來人已到堂外,一眾賓客有熱鬧可看,醫肚餓的事情,完全可以再等一等。剛轉過彎,要救的人已被抱來了。一名男童,五六歲的樣子,衣裳還在滴水。


    “多久了?”花福林沒有任何多餘的字眼。


    “落水到現在,半刻不到!”懷抱孩子的那位也渾身濕透,一臉的急切與慌張趕緊迴答著,還略帶哭腔。


    話音未落,花福林的手從孩子頸側移開,一臉深沉。


    救人如救火,哪能再耽誤,葉晨上前接過孩子上身,指示那人拎住孩子雙腳,頭下腳上控水,地上濕了一片,旁人哪看得出這些水是來自孩子的衣服還是口中。旋即葉晨讓那人放下孩子,親自動手將孩子讓其側臥。葉晨快速的伸指於孩童之口一陣摳掏。有人本要喝止,早已被花福林攔下。


    “我要床被子!”葉晨解開孩子的衣袍,雙掌貼於孩子胸口,有規律的按壓著。一下下看得人心驚,這孩子若是個水袋,估計得被眼前這個怪人按炸咯。不光是按,還鼓著腮幫子,口對口吹氣,也不知在做什麽。稍後填飽了肚子,定要找官府將人拿下,如此喪心病狂的惡人實不多見,居然會對一個不幸溺水的孩童做出比鞭屍還過分的舉動。


    葉晨如何不知此舉兇險,這孩子要是救不活的話,對著一幫凡夫做“解釋”的動作,將有多麽的困難。


    在葉晨反複施為之後,事實證明,這是一次成功的心肺複蘇術運用。孩子吐出了一口水,蜷起身,不斷的咳嗽間,拚命的張口唿吸著,連哭都顧不上了。


    抱孩子來的那位八字胡卻哭出來了,跪下就向葉晨磕頭。葉晨趕緊扶起,四下一陣歡唿鼓噪。“被子趕緊裹住。”葉晨命令完,不停的擦著一臉的水,和汗。


    “此法何名?”已有人問道。


    葉晨知道,今日不說得唇焦舌破估計沒法消停。索性道:“胡侯,不如,先吃個飯?”


    一席菜飯,素雅清淡,連酒都省了。眾人迴到了醫字科的主館,都在談論著葉晨的神乎其技。胡忠賢本來的安排,一日便能帶列國之人將萬言齋之風采領略完畢,若是拖久了,對國之要密可是大大的不利。而經方才救人之事,今天可能出不了醫字一科,花老既已名言留人,這點兒麵子總是要給的。


    一下午的時間,葉晨被迫沉浸在天花亂墜的謬讚中,不知疲倦地說著。許許多多讓人聞所未聞的知識,造成了在場之人對自己完全不同的諸多看法。


    在胡忠賢的眼中,葉晨就是彖國派來踢館的,雖然已反複查證過,前來相謝救命之恩的那家子人,是地地道道的簡國貴戚。胡忠賢還是把事情的來去,想了又想,串了又串。


    樊騫的眼中,依舊是滿滿的鄙夷,或許彖國經常有人溺水而亡,在一次又一次的沉痛教訓中,才弄出這些古怪的名堂。


    列國的使者們則更加確信上峰的眼光,這樣的人才,實在難得尋覓。接下來應如何增進關係,痛挖牆腳,然後借機扶搖直上,等等。


    心肺複蘇術這種詞匯,對於醫者,有著天然的吸引力。能排上資曆輩分的醫者齊聚一堂,而眼前這個懵懂少年所言,竟有令人醍醐灌頂之感。注射,髒腑手術,開顱取淤!除了《三國演義》裏麵的華神醫,居然有人親眼見過?花老一世懸壺都不敢以神醫自居。然而,聽起來完全不像天方夜譚,居然是曆曆在目的感覺。又如“拚接碎骨而不用截肢的療法”、“螞蝗和蛆蟲在醫療方麵的活體利用”,就連穩婆的活計此人都有涉獵。再者,割痔、摘膽、假牙、心髒搭橋什麽鬼?生理鹽水和粘膜這種詞匯還可以理解,眼鏡又是個什麽東西?還有,組成人體的不是血肉筋骨皮,是細胞……


    萬言齋醫之一科完全炸鍋。花老百年之後,此人不來坐鎮中堂,那就是天下最可惜的事了。


    星空璀璨,葉晨跨出萬言齋的大門,魏翔已等候多時。“泰安侯已派人通傳過,列國使臣明日繼續遊曆萬言齋其餘院落,專有車馬接送風雨侯。”魏翔說完已是一臉的壞笑。


    葉晨差點從馬上跌下來,‘我關二爺麵前耍什麽大刀,明日再多言,我咬舌自盡!對,戴個口罩。’思緒瞬間又迴到“流感”,趕緊自扇耳光數個,以清心智。列國這幫家夥倒好,早早離開了萬言齋,各自享樂去了,獨留葉晨在此,以三腳貓之見解,縱論古今之醫學。


    次日一早,葉晨帶領著彖國使團,享受著簡國特地安排得車馬。其實車裏隻坐了葉晨和虞卿蘭,其他人哪有葉晨的能耐來受這份罪。萬言齋是簡國學問聖地,女流本不得擅入,葉晨故意要拉上虞卿蘭,就是要為難胡導一下。隻是對方好像連考慮都懶得,“隻要有才學的人,萬言齋統統奉為上賓。”


    葉晨昨日的表現,不正是彖國的表現嗎,“彖國的才學之士定不在少數,一並請往。”


    熟悉的寒暄過後,葉晨懷著沉重的心情,再次跨入萬言齋的門。虞卿蘭卻開心得很,甜甜的笑,輕輕的美,讓葉晨輕鬆了許多。


    今日所進庭園,外書“文科”二字,葉晨舊疾複發,險些又拿“理科”出來吐槽,一念及此,轉瞬便咬緊了唇。


    虞喆見狀關切不已,“哪裏不舒服嗎?隔壁醫科診治診治如何?”葉晨連忙搖頭,手上疾打出“無事”的弟子規戰術手語,跳進園中。


    經過禮部官員的細致介紹,此園不但是文人墨客的流連忘返之地,也是簡國琴棋書畫方麵一些縮影的展現。其實葉晨就是又犯毛病,也沒什麽關係,這方麵,自己確無所長。


    虞喆和虞卿蘭停留在一幅字畫之下良久,小聲的交談著。葉晨也湊去過看,那是一幅關於街市的畫,畫中功力幾何,葉晨哪裏評說得出,隻能眼神飄忽於建築流暢的線條和各色人物的表情之上,畫中神色各異的小人兒,士農工商一應俱全,居然多得一時半會數不出來。


    再看書畫右邊的題詞,書有《滿庭芳》字樣,詞雲:天龍繁華,南霄人物,自足中興風流。綠窗朱戶,十裏歌舞樓。一載豐秋過後,酒更濃,殘臥不休。紅彤彤,王侯不駕,卻似帝王家。


    南霄?不就是被老怪嚴重影響治安的那個地方嗎。葉晨認真了些,還算可以吧。就聽虞喆歎到:“彖國的眾多城池要是也有這般繁華,人民的日子一定過得極好。”虞喆所觀,是畫中街市呈現的各色人群、作坊、建築,所畫無不和睦。而真正表達出的,是和諧的社會階層關係,衙門裏有正在斷案的父母官,河上有滿載的漕船,田中有豐茂的莊稼和忙碌的農人,街市有討價還價的商賈。


    “隻有真俊傑,才能強國,強大的國,才有靚麗的景。”虞喆移步,去看旁邊的一幅畫。


    葉晨則拉住了虞卿蘭,趁機補一補欠給語文和美術老師的債。


    虞卿蘭所見,與虞喆也差不多,這畫能掛在此處,自然有其美,美中能顯其妙。葉晨雲裏霧裏聽明白一些,“一幅畫還能描繪社會關係?”葉晨半信半疑。在葉晨腦中,如果強行勾勒一幅社會關係圖,那麽除了大大小小的框,就隻能剩下直直的線、彎曲的線,和折來折去的線了。


    葉晨學習得正在興頭,真正的師尊來了,葉崇。“哈哈,人物,南霄有幾個人物。”


    葉崇肯定是看了圖畫旁的詩詞,葉晨還沒來得及引導,葉崇已接著說到:“老子一沒殺人,二沒放火,這狗官居然張榜通緝於我。”手之所向,正是圖畫中公堂上斷案的那位。葉晨一陣心跳,可千萬別把一年多前南霄那檔子事扯出來。正主一出,簡國必然會追問其事。以老怪的性情,若是被他僥幸解釋清楚了還好,若是有人令其不爽,那麽中霄城同樣有可能上演南霄城出現過的惡性治安事件,極有可能再次刷新簡國刑部公堂的曆史記錄。一位彖國的統領,對簡國最大的經濟中心進行後果極其嚴重的破壞活動,肯定不隻是轟動天龍的國際玩笑而已。隻要有噱頭,誰在乎你原來哪個單位的,反正現在,此人是彖國的護衛統領,吃皇糧,有檔案有編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一迴頭,葉晨驚出一身冷汗,身後觀賞這圖畫的人突然冒出許多,不知剛才葉崇的話,這些人聽去了多少。


    隻聽容國的使者冷嘲到:“這位大人好本事,你口中的狗官,那可是天龍獨一無二的青天,景閣老。” 說完已去欣賞虞喆那邊的畫。


    葉氏大小怪聽此一言,忙凝神再看,“三堂會審?”


    虞卿蘭對葉晨投來認可的目光:“確實是三堂會審,圖上這位也確實是景閣老。”


    葉崇自知罵錯了人,閉口不言。葉晨見師傅不說話了,心下稍安,就等虞卿蘭解圖。虞卿蘭續道:“此圖喚作‘秋分靈霄圖’,圖中繪的,正是南霄城。當年簡國發生一樁血案,牽連甚廣,後來成了一樁冤案,許多的人,不論官商百姓多有牽涉其中,定案秋後問斬。而景閣老明察秋毫,力挽狂瀾,終成功翻案,還眾人與公道。圖中表現的時間,應是那年秋分時節。靈霄之名,便是南霄內外,人傑地靈的意思。”


    “說得好,正是此意!”眾人迴頭一看,不知何時,胡導竟然親自來了,一臉和藹的笑意。


    “綠窗朱戶,十裏歌舞樓,那是中霄很久前的事了,現在何止十裏。”胡忠賢有機會向列國展示簡國之盛,又怎會錯過。“那年天下豐收,百姓安居樂業,正所謂政清人和,天潤萬物。”胡忠賢這麽一說,葉晨自然的又把‘一載豐秋後’那幾句看了一遍。


    胡忠賢續道:“按日子算,正好一十二年,如今一個甲子,好年景啊。”


    一眾愚癡已在旁附和“好年景!好年景!”葉晨心中暗罵‘好個屁,景老頭兒下落不明,以致山中無虎,才輪到你猴子稱霸王。畫中時節自然是好年景,今歲卻不見得。’


    葉晨移步,跟著虞喆去看另一幅尺寸相當的畫,隻聽葉崇開口道:“唉,物是人非,現如今,也不知畫裏的青天哪裏涼快去了。”


    葉晨心知不妙,不待胡忠賢發作,趕緊起哄“哇!這詩提的好,霸氣!大家請泰安侯給我們解解此圖之妙如何?”


    從畫風行筆來看,與左邊那幅相比,此圖風格迥異,卻又有些神韻相通之處。


    胡忠賢好氣又好笑,一賦好詞,硬是被說成是詩。再說那詞,說成豪氣還可以,卻哪裏來的霸氣。一字一句,分明是令人扼腕的英雄斷腸之意。


    詞雲:沙場倥傯,北霄豪傑,戎馬縱橫瀟灑。望樓危巍,旌旗衛轅門。血雨蒼風曆盡,刀從容,心懷天下。去匆匆,千古英雄,孤酒祭荒塚。


    同是一賦《滿庭芳》之詞,胡忠賢在場,旁人便無人多言,隻聽其解畫。令葉晨欣慰的是,此圖畫的果然是簡國北霄城,這樣都能猜中。而費解的是,這圖上隻有城牆一角,圖的中間,繪的是軍營,營中兵士們正在操演,或刀或槍,或卸糧,或飲馬,有山有河,林禽草木一應俱全。


    此圖繪的,原來是數十年前,簡國大戰列國軍隊後,得勝休整的場景。圖中的河,應該就是現在簡國與離國分界的“漳河”。那一戰,奠定了簡國在天龍陸的領袖地位,大敗西麵列國之合擊。也不知此時,容國和恆國的幾位使臣,有沒有什麽想要表達的東西。三十多年前,與彖國痛失北鐵的時間相近,還真是一個繚亂的時代。而那時,遠在中土的葉晨,還沒出生呢。一代又一代的人,前仆後繼,到底為了什麽?葉晨此時方明白,圖畫兩側青山上那些亂七八糟密密麻麻的點點,乃是詞中所謂的“荒塚”。


    “文科”一園,地方很大,很快就到了中午。這一餐,胡導居然安排了酒。‘大概文人墨客都喜歡這玩意兒吧,不灌下二兩,世上便沒詩也沒詞了。’葉晨飲盡杯中,卻渾然搜索不到本應發自內心的澎湃“詩興”。


    今日葉晨基本沒敢說話,所有的吐槽,自己一個人開心便是。聽得胡忠賢一席話後,心到:‘節奏又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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