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上首兩個主位空著,那說明胡忠賢還沒到,主人嘛,有點主人的架子也無可厚非。左邊的一路都空著,看樣子是留給彖國的。胡忠賢還算地道,賺了彖國許多好處,現在大家平起平坐,這才是“和談”的基礎。


    自虞喆進到廳上,對麵的人就都不說話了。虞喆也不說話,自己人都靠眼神交流。按身份來說,虞喆領禮部特使之差,身為使團首腦,當處一席;虞卿蘭多年為彖國邦交縱橫,應處次席。其他人等,再依次落座。按葉晨的性格,葉崇自然是要處於自己上座,方合情理。


    簡短的眼神交流過後,虞喆坐了左手第一張椅子,對麵的王公貴戚虞卿蘭認識幾個,本欲上前與對方見禮,先活絡下氣氛,但一眼掃去,對麵沒個好臉,太子與對麵都拉開了架勢,猶如兩軍沙場對壘似的,怎能拆自家人的台,幹脆也坐了下來。會盟前的談判,若放下了身段,先表現出自己的迫切,便是放棄了主動,等於將自己置於不利之地,幹脆沉默。比起對麵兩家,就算隻論國力,彖國也一個都比不過,雖然求和心切,卻更加不宜表露。


    葉崇本就不喜歡這套禮啊法啊的路子,見虞喆坐定,自己一屁股就坐在末席。離門近些,透氣。魏翔帶著五個弟子規的隊員,列於椅後,對麵各種錦衣華服,在弟子規的迷彩軍服麵前,頓時顯得有些俗氣和滑稽,當然,對麵看這邊也一樣,大家就這樣相互鄙視著。


    葉晨未坐,在堂中緩緩走了一圈,帶著麵上微微的笑容,把所有人都正式的打量了一遍。然後走到廳首,坐在了靠近列國友人的這邊。瞬間被列國友人不滿的眼神爬滿了全身,葉晨則一臉地如沐春風。虞喆心中暗笑,這葉氏大小俠,果然都是不按劇本出牌的主。


    葉晨這一屁股坐下去,侯府的仆役慌了神,到底要不要給這年輕人倒茶。這個位子,通常是侯爺的放在眼裏的人才能坐的,就算是朝中之人到來,二品以下的想都別想。即便是最後坐在此位的,也是侯爺先以禮相邀,推辭不過之後,再榮幸落座。這位倒好,坐下還扭來扭去,似嫌此椅不得舒坦。這茶若是奉去,今日自己怕是少不了一頓好打,然後逐出府去。但這茶若是不奉去,萬一這位就是侯爺眼中的人,豈不是更加吃罪不起。


    仆役愣愣還在糾結,茶已有人端去,此人上茶大違規矩,居然不用托盤,就一手拿著墊碟。定睛細看,一身綠服,服上的圖案古裏古怪的。猶那頭發,寸許來長,頂上平平,觀之令人精神一振,要是能背著兵刃進來,威武霸氣不在話下。再側目看看椅子後麵這幾個,都差不多高矮,身形也頗相似,若不以五官分辨,還以為是一家爹娘生的。


    話說給葉晨上茶的,正是魏翔。其與葉晨風雨同舟多時,素知葉晨名堂多,對於胡亂安排座位這種事兒,自然不會詫異。既然葉晨坐在那裏,那麽就必須讓葉晨安穩的坐,要是有人不服,勝負先不說,出招便是。


    葉晨看見茶來,微微點了點頭,換了個童真的笑容,把頭向列國友人一歪,絲毫沒有表現出挑釁的意思。這邊連站帶坐的兩排人,臉色更加狠戾了幾分。葉晨清晰的發現,中間的一位,居然和自己一樣,一臉的童貞。


    反正胡某人沒來,友人們也並不友好,談,是肯定談不成的。葉晨索性慢慢地秀著,托起茶盞,一手以茶蓋刮了刮茶湯,眼神時而如茶湯般清透,時而如湯中沉浮的茶葉般靈動,再時而輕嗅,又時而吹息。待得一口品下,知是好茶,卻說不出好在哪裏。幹脆把茶舉了舉,當是敬祝,“此茶甚好,當名和為貴。”


    虞喆差點把茶噴出來,就自己對葉少傅的了解,武功不錯,行軍打戰不在話下,出謀與論政也行,說到喝茶嘛,絕對不比喝湯強多少,隨便喝了口茶,便自以為是,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跳出來要給此茶賜名。葉少傅出位弄彩著實令人望塵莫及,不想今日又領教了一迴。


    虞卿蘭被葉晨逗得興起,強壓下笑得亂顫的花枝,趕緊品了一口。轉對葉晨道:“都說中霄城風水好,好就好在天龍山脈綿延,不但峰巒疊秀,周遭更是湖泊縱橫,陰陽相融,四季寒暑不突,氣候十分宜人。如此絕妙水土,方種得這銘茶,其名‘清嘯’,盛名至少百載,想是葉將軍戎馬寂寥,被此茶一引,憶起田園之樂來了。”


    寂寥一說,分明是說給對麵聽的,到目前為止,這幫人在葉晨麵前,所有的軍事動作都沒討到任何好處,反而吃了不少虧。虞卿蘭這一幫襯,葉晨倒沒怎麽在意,反而想習知些茶理,兩人便聊開了,完全不顧列國友人的冷眼和嫌棄。虞卿蘭說到妙處,門外響起了拍掌之聲,接著走進來一位。葉晨細觀,此人身著簡國朝服,五十上下,麵色紅潤,雙目炯炯,身形有些發福,花白的短須幾縷,遮不住那圓闊的下巴,舉手投足間,富貴大方,儀態尊絕。


    此人一來,列國使臣便起身見禮,氣氛融洽得猶如葉晨晚間的燒烤攤一般。虞喆也“泰安侯有禮”了一番。


    葉晨心到,胡忠賢,你終於被我見到了。作禮的手握緊了半分,你的性命,遲早會有人來取的。現下我彖國外交方麵需要緩一緩,就先借你一臂之力吧。


    葉晨開始尋思,胡忠賢既然到場,那麽和談的事,簡國定然已有了明確的主張,而且是與列國知會過的,因為現在的情境,分明就不是吵架或者一決高下的場景。會盟肯定會如期進行,彖國這邊該奉上的好處,簡國也會十分自然的笑納掉。接下來的問題,就看這位侯爺如何讓大家不要公然翻臉就行。


    一番客套之後,葉晨依舊坐在了剛才的位置,而胡忠賢好像並沒什麽意見。右邊列國友人們的臉色,還是給人一種陰霾的感覺。


    “我朝前邊兒發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此番,邀請列位往中霄會盟,一是恭賀我國新君天命攸歸,籲登大位。二來諸位刀兵相見久矣,勞民傷財不說,蒼生塗炭,不如今後以禮相見,豈不美哉。”胡忠賢甚至都懶得與在座的介紹下麵孔,直接就切入了正題。


    聞言,右邊上首挨著葉晨的一位就發話了:“我國此次受簡國之邀,前來會盟,精銳盡赴簡國,怎奈後方空虛,被鼠輩偷襲,害我將士,奪我州郡,更攪得我國烽煙四起,敢問泰安侯對此如何評說?”


    葉晨一聽,知道這位是季國的“昌平侯樊騫”。這幾日在驛館宵夜,虞卿蘭早已給眾人備過課,國字臉,幾縷短須,最好認的就是那雙龍眼,因為就是單眼皮。此人說話時中氣十足,加之嗓音渾厚,頗顯得英武。但隻要是季國的人,在葉晨眼中,都少不了有些賊眉鼠眼。


    葉晨有些不屑,以山水閣的能力,對方的目的早己一清二楚,至於態度,就純粹是外交需求而已。


    胡忠賢沒有迴答,隻是看了看虞喆。北鐵一役米已成炊,如果沒有正當合理的說辭,當初虞昊肯定是不會貿然決斷的。現在,是時候給列國一個交待了,反正又不是第一次開口。


    虞喆清了清嗓子,將昨日覲見簡國新君“政碩帝”所用謁辭又說了一遍,這些話虞喆在腦子裏已說了不知多少遍,昨日才實戰了一把,今日又滔滔道來,葉晨聽之隻覺大義凜然,氣象磅礴。其中一段:“北鐵一郡為虎狼霸占三十餘載,民若芻狗,皆為奴用,食不果腹,衣不遮體,幸天佑我彖國,上下一心,驅虎逐狼,得複故土,終可重建家園,還治於民。”彖國這仁義之師的包裝,可說是無懈可擊。加上虞喆所言,前前後後動不動就是“仁義,明德,善政。”在列國都不肯扯下“道與義”的遮羞布之前,彖國給出的說辭,自然是能站得住腳的。


    虞喆說得是北鐵一郡的實際情況,北鐵已被彖國收複,說得也是真心暢快,不但洋洋灑灑,更說得氣宇軒昂。就連後麵有暴民群情激憤報複性攻擊季國都說得理直氣壯。


    這番說辭,胡忠賢已不是第一次耳聞,此時再聽,依然覺得言之鑿鑿。看虞喆一臉憤恨落座,旋即接話到:“天道人心,自有公論,貴國與彖國兵戈之禍由來已久,新仇舊恨的賬是算不清的,不若化幹戈為玉帛,從此一筆勾銷,各布仁德於民,天下豈不太平。”這話分明是對季國使者說的,在堂之人多少都看得出胡忠賢有所偏頗。


    樊騫正要辯駁,坐在中間的那位開口了:“昌平侯稍安,我看算了吧,去年歲夏貴我兩國已吃了些虧,我國的近陽也改了姓。我看今日的彖國,和大家平起平坐也沒什麽不可以。此番大家既然是來結盟的,泰安侯早些將國書之諾行了便是。”說話的,就是堂上唯一讓葉晨感到不安的那位。從葉晨一進門來,就始終一臉的天真燦漫,可掬的笑容下藏著的刀,才是最厲害的殺器。冉國太子,鄧之曦。


    說到國書,葉晨記得,分明有“裂土而酬”的字樣,看來這次大家都是誠心做買賣來的。據虞卿蘭收到的消息,簡國割三城與冉,割三城與季,示為會盟之誠,實則是借勢以平內外,因為這位登位的新君,在名分上,似乎站得有一點點不穩當。


    胡忠賢一笑:“太子還是那麽爽快,昌平侯也不必擔心,我堂堂簡國,皇家的麵子肯定是要顧及的,又怎會失信於天下。”天龍列國之中,簡離兩國原是一家,這兩國皇室身上都有著天龍帝嫡傳血脈,雖然後來分了家,列國多少都有些忌憚,說到立國的合法性,列國與簡離兩國,根本就不在一個輩分。


    說到這裏,葉晨斜眼掃了一下列國友人,樊騫的臉色貌似不再那麽怪戾,但明顯沒有到達雲開霧散的程度。樊騫果然開口了:“泰安侯一諾千金,騫,就靜候佳音了。此番我等為簡國解了離國和容國的後顧之憂,泰安侯斷不是過河拆橋之人,我季國也不是過河拆橋的鼠輩。如今,政碩帝年紀尚幼,簡國免不了遭人窺伺。會盟過後,簡國這邊,怕留不下幾隊鳳翼。我季國地麵上,尚有十萬暴民呐。”話說得漂亮,分明就是對簡國在彖季之爭問題的處置上有意見。


    葉晨如何聽不出樊騫的苦衷,現在的季國,若有能力奪迴北鐵,哪裏會甘心坐下來和談。葉晨自然也知道,戰力暫且不說,季國的兵馬之數可不是彖國能比的,除了國庫在軍資、糧草、兵器儲備方麵的問題,其實季國最需要的是時間,季國一旦整合資源結束,季彖是一定會重新開戰的。這些話,大家心裏清楚就行,於是抓住樊騫的話柄問到:“十萬?不知昌平侯怎麽數出來的?”


    樊騫到:“彖國大殿上,有的是朋友,這可是虞昊老兒親口頒下的軍令,所謂暴民之說,分明就是彖國有意為之。”


    樊騫無禮,虞喆就要發作,葉晨已示意,“還是我來說吧,十萬暴民我都認識,想要他們都迴家種田也沒問題,就看懷德這幫娃兒的態度了。”葉晨毫不示弱,就連嘴皮子功夫都不願落得半分下風。你不敬我嶽父,我就辱你宗族。


    放下鬥嘴不提,葉晨此言一出,分明就是在說:不錯,出現在季國的非季國武裝力量,都是彖國安排的,怎麽招吧。主動權可都握在彖國手裏,要想消停,先賣個乖來看看。


    樊騫正欲罵人,胡忠賢又開了口:“行了,吾府並非市井之地。”此語一出,樊騫口邊的髒字隻得咽下,葉晨則微笑著點頭,看起來十分和馴。


    停住了口水戰,胡忠賢又到:“二位不必爭於口舌,彖國安撫暴民就是缺些米糧,隻需本侯奏明國君,讓簡國商賈們都出點兒力,這糧就有了,暴民之禍也就解掉了,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葉晨心裏清楚,簡國是不會給彖國一粒米的。胡忠賢故此一說,就是說點兒簡國十分給力的官話,讓列國友人聽聽。大家都不要打來打去的,好好會盟,好好對付非會盟勢力,然後,讓簡國穩定下來,他胡某人苦心經營的權傾朝野局麵,才有意義。


    葉晨不是名義上的首腦,但已經十分清楚,接下來的演出是什麽節奏。虞喆果然一臉為難的與虞卿蘭在商議著什麽。樊騫則嘟嘟囔囔,但並沒表達出明顯的反對。


    最終,虞喆做出了為難的決斷,“既得泰安侯鼎力相助,彖國必用盡一切方法,為季國解此暴民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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