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晨帶著太子,去了一趟工部,廖鍛那裏,還算有些私貨,大型的軸承和輪轂都有,雖然是木製的,將就用吧,葉晨再牛也無法通過自己這點知識憑空將彖國的工業水平進化一遍。轒轀車的主要組成部件隻有少數要臨時趕製,時間上沒有問題。布置好這邊的計劃,約好了時間,四騎直奔鶴塘,太子並沒有葉晨想象中那麽不易相處。大概是彖國多年被列國欺淩的緣故,太子出生至今,所曆多是危機與憂患的環境,不但能吃苦,還勤學好問,是個聰慧果決的年輕人。對於這個隻大三歲的太傅和妹夫,絲毫沒有輕慢。就連對兩個護駕的龍尉,離開霞城後,與太子行的也僅是長幼之禮。


    疾行了五日,方抵鶴塘地界,早有虞森淼的門客把四人接應下來。引著路又行了一日,虞森淼和郡守伍通,已在城外相候。葉晨的懷德攻略,暫時連這位北融公子都一起瞞下了,安全起見,先瞞一下也沒什麽不好,待時候到了,自然是要知會並合作的。兩位“地主”目前所知,僅限於會盟,卻不知這樣一個出力不討好的會盟,居然會由太子出馬,而先前通傳的信息隻字未提,更沒提到大名鼎鼎的,“驃騎將軍……葉晨”。


    英雄識英雄,現在彖國誰人不知葉晨的名號。如此能謀善斷,屢建奇功的人才,莫說廣攬英傑的北融公子,就連彖國一些邊城的百姓之中,多少都能道出點葉晨的事跡。虞森淼和伍通客氣得一塌糊塗。看得出來,乃是真心“久仰”。葉晨也終於有機會見見這位“二漁四獵六指鬼”中的另一位虞氏之人。


    北融小院就挨著鶴塘城而建,名號低調,地麵卻很大,屯駐個三五千人馬完全不是問題。應葉晨的要求,先“瞻仰瞻仰”。此宅院門庭不闊,府中類似訓練設施的場所著實讓葉晨盛讚了一把,比之狂軍山和躍馬山並不遜色。此地的訓練設施是根據五湖四海的門客們集思廣益,經過持續不斷的改良弄出來的,在訓練效果、科學性方麵絲毫不弱於葉晨的理念,甚至還要領先一頭,因為這裏大概三分之一的設施是用來習武的。葉晨再看,北融小院的建築皆樸實無華,無用的裝修宅飾,幾乎見不到,偌大片府邸,所用家具器物竟如普通民家一般。


    隻是短短的接觸,葉晨已能想透虞森淼得名的原因。為人低調,深諳韜光養晦之道,平易近人,又能知人善用。接觸的門客中,雖不乏雞鳴狗盜之輩,眾人侃侃而談,皆透一股俠氣。居功不傲,聖寵不驕,彖弱而心誌不移,處貴亦肝膽為國,與季國周旋多年,寡而不屈。正應了《孟子》一書中,大丈夫之譽,不由得真心仰慕起來。


    虞森淼的招待很普通,但不失禮數和周全。席間大行酒令,多次起身向四位客人輪流敬酒,相比之下,伍通這位郡守,幾無存在感。虞森淼的實際年齡也就三十多歲,這位滄桑的叔,為了彖國可真是鞠躬盡瘁,門客招攬了近千人,自己卻不娶不納,未至不惑之年,發髻已是隱現花白。


    葉晨自除夕前去了趟簡國,再沒消停過。就算是霞城養傷那段時間,也是在奏疏、情報、人際關係間轉悠。過不了幾日,各路人馬陸續到了此地,更是難免要食不暇飽、寢不遑安。宏大的戰略實現之前,鶴塘這幾日光景,難得如世外桃源般悠閑。初到鶴塘,終於可以好好休息幾天,一口茶氣沁心,草地上一躺。雲不動、風不動、心亦不動,正是“無智亦無得”,悟亦不悟,人我兩忘。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終點的輝煌和完滿是令人期待的,而一路的風景又如何不讓人流連忘返。葉晨沒打算進城,就住在北融小院。虞森淼安排的住處很好,幾乎聽不見門客的鼾聲。每頓都可以小酌幾杯,麵對每次不同的門客陪席,葉晨也樂得了解了解天南海北,和些古今傳揚的江湖軼事。


    好景不長,三日後的黃昏,小校來報。門口來了一支人馬,服飾特異,看起來風塵仆仆,自稱‘近陽弟子規報到’,為首的統領自稱魏翔,奉君命到此,卻無憑據……


    來人的身份葉晨沒懷疑的必要,但看北融小院也不怎麽寬裕,葉晨還是征求了虞森淼的意見。百十號人,可不是什麽添幾副碗筷就能解決掉的。


    “三生有幸,蓬蓽生輝”,簡單而誠摯的客套一番,虞森淼將來人統統迎進小院,安頓這百十人根本不是什麽問題。一北一西兩支彖國勁旅相會,實屬彖國之盛會,兩邊人馬在祥和的氣氛中,進行了親切的切磋和交流。隻此一晚,消耗些柴米不在話下,但是居然用掉了北融小院一月的酒耗。葉晨也不富,這賬最後由虞喆以君子一諾記賬,算在朝廷頭上,形同打白條。


    大院中還在熱鬧,葉晨已苦臉迴到西院。魏翔不但帶來了弟子規三個營的作戰人馬,還帶了葉崇和趙瑞兄妹。虞森淼門中不乏認得葉崇之人,都來與大俠混個臉熟,食客們私藏的好酒堆了半屋子,還有各種奇奇怪怪的見麵禮。行走江湖,如果可以多了這麽一張大臉的照應,方便的地方多著呢。葉崇保持了一貫的淡漠,以茶代酒,隻是簡單的客氣客氣。趙瑞和趙怡隨意用了些飯菜,同樣滴酒未沾。葉晨早已注意到,兩人頭上均係著一條白布,莫不是趙掌門那邊,發生了什麽?


    趙淩塔在錦浩宮一劫之時,身心都遭受巨大打擊。一個年長之人,能從如此變故中,背井離鄉一路撐到近陽,已屬不易。葉晨的苦臉不是裝的,錦浩宮被滅,自己師徒二人怎能脫得了幹係。江湖上又一位英傑離世,歎息之餘,世人怎注意得到,那一抹星耀之光,於無形中,已彌散於天際。


    風雲變幻的時代,新舊力量的更迭,總在不經意間,既是那麽突然,又是那麽地不被察覺。


    屋中幾位門客與兄妹二人聊著,師徒二人已到院中空曠之處。葉崇很嚴肅:“此來向你要一碗血,治治怡兒的病,雖有些不合情理,現在別無他法,你可會怨恨為師。”神色中略帶愧疚。


    既然開口,葉晨又如何會拒絕,在印象中,葉老怪還從未求過什麽人。“沒事兒,我就一移動的解毒血庫,這血隻要不把我放死放殘,就當是明增大師教我布施咯。”


    葉崇一笑,“就找你小子幫人治個病,師叔都搬出來了,沒事就好,治吧。”


    在霞城就已允諾的事,葉晨是不會賴賬的,順便可以還點人情,師徒二人的心中多少會安慰些。隻是葉崇這反應,不愧是做師傅的,吃定了這個徒兒。


    葉崇還有話要說,葉晨已進到屋內,取來個茶盞,抽出匕首開始“自殘”。屋裏還在話家常的幾個門客嚇得不輕,這位北融小院的上賓,眼神鎮定,談吐大方,乃是位健朗且易與結交的人物,素聞雷厲風行,但怎麽就自己放起血來,而且動作是那麽的嫻熟,需知習武之人,最重氣血的保養,難道有什麽特殊的愛好……嗎?


    須臾間,茶盞已有七分滿,趙瑞萬沒想到葉晨如此爽快,還要準備準備或者擇日再說什麽的,不但愧疚,也由衷佩服起小葉。現在說客氣的話都是虛禮,趕緊上前包紮才是本分。


    “對不住了,在下有難言之隱,需各位迴避一下,待在下明日置酒賠罪。” 眾人雖然心中疑惑,卻不好多問,江湖上固血補氣的法子可多著呢,改日定送些來,大家都識相,紛紛拜辭而去。


    葉崇向趙瑞道:“別涼透了,讓怡兒喝下吧,看看有沒有效。若真能治好了病,也算了去淩塔兄的一個心願。”


    趙怡跟到鶴塘來,隻因葉崇說此處有藥可治暈厥的頑疾,沒想到這藥竟然是血。剛才親眼看著葉晨放血,如何能喝得下去。與趙瑞爭了幾句,暈將過去,不知是暈血還是老毛病發作。“葉晨,先喂她服下,為師在外麵還有話和你說。”


    葉晨答應了一聲,趙瑞也出手幫忙。血乃是腥燥之物,趙怡今日可受夠了罪。才喂下一半,醒了過來,看見葉晨和哥哥正給自己灌血,來不及掙紮,又暈了過去。喂完了“藥”,趙瑞恭恭敬敬迴了葉晨一拜,葉晨也不客氣,迴個笑臉出屋敘話。


    葉崇還是一臉嚴肅:“你趙伯伯臨去之時,和我說了許多事情,怡兒雖非完璧之身,你……娶了她吧。”


    這次換葉晨差點暈厥。‘趙怡的完璧之身和自己有什麽關係,話說怎麽就要娶了她,最多自己就是十分不小心的看過人家洗澡,難道不小心走光,也定義為不是完璧之身?’


    師徒兩人在屋外,足足聊了一個時辰,葉晨終於有機會更加深入的認識一次,“江湖”兩字的概念。錦浩宮被滅,這一次居然是冤枉了離生門。有一句老話叫“樹大招風”,看來,除了葉晨,喜歡給離生門潑髒水的可是大有人在。


    趙淩塔經滅門一劫之後,心神漸枯。空則能明,居然看破了江湖榮辱,終於向葉崇痛陳其事。放下了恩怨,緣劫盡散,沒幾天便撒手人寰了。


    錦浩宮與簡國朝廷曆來關係不錯,簡國強盛,朝堂上派閥之爭更不遜色於彖國,且暗流湧動。簡國國姓為“趙”,數年間“胡”姓蒙得姻護,朝內朝外亦經營有道,大步流星勢如鶴起,儼然已蓋過景、詹兩家。此次簡國生變,太子雖然登基,憑的便是攝政王“胡忠賢”與景衝之弟“景澤厚”之全力施為,兩人唿風喚雨興動暗流,此時巨力已現,而錦浩宮,便是這股巨力的一小部分。


    半年前,景澤厚帶胡忠賢之子----胡興達,曾造訪錦浩宮,特地走動,多半也是朝堂爭權、黨羽積勢之行。


    當時錦浩宮上下倒履相迎,期間卻發生一件趙淩塔做夢也想不到的醜事。趙怡的武功在同輩中可算翹楚,花樣年華,更是有姿有韻。胡達興乃是道德敗壞之徒,尋機藥倒了趙怡,壞了她的身子。趙淩塔發現後,怎肯幹休,又不好伸張,一怒之下獨自動手要滅了這惡賊,怎奈對方行事太過齷蹉,竟然以趙怡要挾,趙淩塔投鼠忌器反為所製,進而反被威逼利誘。


    錦浩宮暗中歸附侯府多年,趙淩塔從未想過利用女兒高攀而上。本來隻是期望,大樹下麵好乘涼,安安穩穩的光大門派,豈料不知不覺中,錦浩宮早已無法自拔。如今發生這些無法啟齒之事,唯獨擔心傳揚出去,毀了趙怡一生,於是未敢聲張。景澤厚佯裝主持公道出來勸和,向趙淩塔說了許多好話。米已成炊,趙淩塔恨也無濟於事,修了書信,讓帶迴中霄由胡忠賢決斷。錦浩宮在簡國還算有些名氣,按景澤厚之言,兩家勉強門當戶對,先稟奏王爺,大事過後,可命胡達興娶了趙怡,也算是名正言順。框住了趙淩塔,這些奸佞之徒次日便走了,怎料此事再無音訊,事情就這麽擱下了。


    趙怡醒來後發現身體之異,卻沒好意思伸張。除了趙淩塔詳知端倪,此事就這麽捂著,瞞下了錦浩宮所有的人。


    日月更替,成親之事遲遲不見有何迴複,趙淩塔更是心焦。曾親自去中霄城拜訪過兩次,第一次吃了閉門羹,連侯府大門都未得入。第二次依舊不得進入,趙淩塔便夜闖侯府,胡忠賢是見到了,卻似渾然不知此事一般。又找來景澤厚當麵對質,哪曾料到,那景澤厚徹底“賴賬”。


    眼看趙淩塔就要翻臉,對方終於口頭上給出了承諾。“趙當家與我等共謀大事,事情若敗,大家都是玉石俱焚。莫為此小事傷了咱們和氣。趙侄女是貴府的千金,聽說才貌雙全,現在嫁過來,充其量隻是個世子的偏房而已。事成之後,不但可以風光大駕,錦浩宮又何懼離生門。”胡忠賢才說完,景澤厚又來攪和:“趙當家乃是一代江湖名宿,王爺既應承了此事,不可再苦苦相逼。今日在下做保,大事了結之後,趙當家不肯嫁女,莫怪國法難容。”


    對方已然放了準話,若逼急了,錦浩宮轉眼就有大難。雖然此時已看清這些達官顯貴的歹毒,怎奈已上了賊船,趙淩塔擔憂數百口門人性命,隻得咬牙隱忍下來,期望著此事能有一個變通圓滿的解決。誰曾料到,這一來二去,事情竟轉變成,不是胡府不娶,而是錦浩宮能不能嫁。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趙淩塔陷在這些權術高人的甕中,失了策略,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俗話說,民不與官鬥,商不與官鬥,一個獨門獨戶的江湖門派,雖有些名聲,又如何能與這些有偷天換日之能的權臣一搏,根本就不在一個量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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