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崇有要事處理,縱然葉晨還有話說,也是徒然,隻得眼巴巴看任其離開。想起兄長家小無憂,總算長長舒了口氣。


    明增對義空吩咐,去請幾位師叔來為孔信念經懺罪、超度往生,葉晨則跟著自己,往寺後經閣緩緩走去。


    葉晨心中苦悶幾位兄長先後離去,走著走著已到樓下,明增與護經的僧人吩咐了幾句,將葉晨帶到閣樓。閣樓上隻有幾個蒲團,葉晨學著明增大師的樣子對麵坐了,卻是一身頹喪之氣。約一盞茶功夫,護經的僧人抱上來幾個盒子,盒子上還有幾本散書,放在明增大師旁,又下去了,明增大師一語不發。


    葉晨看了盒子大小,這麽大一摞,也不知拿來這麽多經書要做什麽,不會又是“絕世武功的目錄”吧,想起與兄長們陰陽永隔,臉上更加愁苦,低頭一聲輕歎。


    閑坐無意,葉晨正要問話,明增大師雙眼睜開,平和的看著葉晨。


    本以為明增大師要說些什麽,葉晨換了個認真點的表情,是不是要傳功啊,這方丈大師一招就完勝龍尉,能傳些內力的話,為幾位兄長報仇的事就爽快多了。結果對方半晌沒有動靜,葉晨又開起小差,可惜不論自己今後練多高的武功,四位兄長還是撒手去了。


    自怨自艾一番,葉晨又思,應該是要授武吧,人家是一代巨師,拿出手的肯定比葉老怪教的要高出幾個檔次,閣樓上依然沒有動靜。葉晨心中盤算,都到這藏經閣打坐了,一定有事要交待吧。思來想去,明增大師全無動靜。葉晨換了個疑問的表情,那表情在臉上也不知僵了多久,心思還是迴到四位兄長身上,憂思無限,麵色依舊愁苦。


    時間靜靜流逝,明增大師看葉晨心靜下一些,緩緩說到:“老衲四個愛徒,雖不是什麽英雄,斷不會是邪惡之輩,請施主將事之原委說與老衲,世上若有人問起,也好還他們一個清白。”靜靜坐了老半天,葉晨心中當真有些空明,也上來兩分睡意,提息振作了精神,自白鹿之遇說開,又說到京城的情況和兄弟幾人匡扶社稷的計策,昨夜之事更是心有餘悸,一五一十的向明增大師講了個明白。


    明增大師歎到,“竟是如此緣分,這下藥的多半是離生門之人使得那‘虛離生’了,你們內力短時能複,因是服食過白鹿果之故。天龍陸與中土的機緣,一時半刻是說不清的,施主既然來了,老衲就說說施主的機緣吧。”


    閣中寂靜,陽光照入,暖洋洋的,待明增大師說完,葉晨才明白。三年前蓮台山被葉崇所救,乃是明增大師的安排,巧的是葉崇與李永孝兄弟四人一樣,也是西來寺俗家弟子,隻是葉崇師承明宣大師,算來應是李永孝幾位的師兄。葉崇武功高絕,真正來曆隻有明字輩幾位大師知道,現在看來明增並不打算向葉晨隱瞞。隻是明增大師如何知道自己會來這天龍陸,且十分清楚到來的時間、地點,葉晨幾次探問,明增卻隻字未提。


    迴想三年前,自己在那科技發達的時代,生活清苦,已無親無故,幸好有外公留下一套六十來平的小房,雖裝修簡單,卻是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外婆是最後陪伴葉晨的人,再後來,葉晨上個藝校都是靠勤工儉學苦出來的。葉晨帥氣,個子又高,沒少占追求者的小便宜,今天蹭頓飯,明天誰又給自己帶了早點,孤苦伶仃度日不易。所幸,自己有個鐵哥們,叫作阿餅,家裏不但經濟條件很好,人也比葉晨聰明得多,屬於典型的高情商學霸,兩人從小玩到大,脾氣挺合得來。與葉晨不同,阿餅上藝校,純粹是為了自己“偉大忠貞的愛”,因為初戀同學就在藝校。當然葉晨覺得,阿餅是不會為了一棵樹就放棄一片草原的。


    阿餅不但物質條件好,精神世界方麵,葉晨更是不能望其項背。初一、十五人家吃素,是日必上三炷清香,從未懈怠。一開始,葉晨與宗教的接觸是因為外婆的原因,而後來,阿餅就成了有共同信仰的半個老師。


    這一日,又是農曆十五,用外婆的話說,是“菩薩開會的日子”。葉晨應阿餅之邀,往寺院參拜,路程最近也是最常往的去處,叫做“圓通禪寺”,那是一個長年香火旺盛的所在。此寺院雖於鬧世之中,不但曆史悠久,更是佛學與建築學一絕。從大門到正殿,越往裏走地勢越低。


    拜了許多年,葉晨當然沒有刻意了解過什麽是“倒坡寺”,但這並不影響葉晨認真的參拜,阿餅今日一如既往的虔誠。葉晨出了觀音殿,阿餅還沒進去呢。禮拜一事,不必強求,更不應催促,於是葉晨自顧自,一顆平常心,又拜了大雄寶殿諸佛菩薩。


    拜畢,不見阿餅的影,葉晨坐在大殿後院石桌旁等候,虛空湛藍,白雲飛鳥悠悠,卻隻能聽到禪院傳來的誦經之聲。或許是塵世太過喧囂,葉晨說不出的受用,寺裏這僻靜方寸之間,片刻的寧靜也是得來不易。


    圓通寺的後麵是圓通山,而這山寺相鄰之處,卻是一崖峭壁。聽外公說,許多年前這山、寺間有路相通,如今已看不出什麽痕跡。葉晨自上而下注目於峭壁,果然峻拔蒼鬱,目光快到山腳之時,不是吧……


    “潮音洞!”葉晨從來也沒進去過,傳說裏麵封印著曾經禍亂昆明的龍。在葉晨的印象中,從第一次見此古跡,山洞門口便有一道鏽跡斑斑的鐵柵,一直都有。而今天,葉晨狠狠的揉揉眼睛。沒錯,青煙緲緲,門洞豁然,迎光的石壁,居然可以望進去相當一截。


    不論心中如何忐忑,葉晨拿出電話照明,扶著嶙峋的石壁,小心翼翼的前行。洞裏石階土坎交錯,不太工整,而且有些濕滑。


    與葉晨想的不一樣,進洞後並非一路往上,最後通往圓通山上某幾塊大石之間便能出去。恰恰相反,洞裏的階梯一直往下,走著走著,竟然要躬身方能續行。


    沒走多久,葉晨迴頭已看不見洞口光亮,好在裏麵沒有岔路。自己參加過野外生存訓練,卻從來沒有什麽洞穴探秘經曆。葉晨把渾身口袋摸了個遍,鑰匙、錢包、還有手中的電話,再無他物。科普節目裏教過,淡水、維生素、食物、還有各種價格不菲的專業工具……葉晨此時一概沒有,這般濕答答、黑漆漆的洞,完全不具備探索條件。


    又小心的前進了幾步,葉晨終於才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自己吸進去的空氣不太對勁,這裏空氣的濕度明顯比外麵高太多了,雖然不熱,卻有點像濕蒸的桑拿,天知道這些空氣的含氧量,要是成分裏包含點兒什麽有害氣體……


    葉晨不敢再想,趕緊迴去,“迴頭是岸嘛”。


    身轉了一半,洞中傳來一陣沉沉的轟鳴,確切的說,是沉沉的嘶鳴,聲音不算震耳欲聾,卻聽得清清楚楚。現實中葉晨從沒聽過這個聲音,但聾子也能聽出來,這肯定不是什麽流水或石塊碰撞能製造出的聲音。


    ‘你妹!這要不是鬼神,我葉字倒過來寫!’葉晨渾身一緊,此時唯一的念頭就是,深唿吸,繼續深唿吸,盡量放鬆,保證腳能動,然後出去,下次…再也不敢亂走了。話說,不會真有什麽禍害昆明的龍,那家夥更不會就這麽醒過來吧……


    腳很聽話,葉晨慶幸不已。猛一轉身,眼前金星亂冒,頭上一陣劇痛,‘這一段果然直不起腰,阿彌陀佛……’


    可憐我的阿餅,逆商達人、經濟學業餘愛好者、未來的昆明十大傑出青年、社會框架已具備高等認知的邏輯之星,再見了……如果能夠再見。


    葉晨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榻上,頭痛的厲害,抬手一摸,頭上纏著繃帶,好像還能摸到繃帶下的疤。抬眼桌邊坐著個人,那衣著……“相當專業,毫無破綻!”葉晨還以為自己參加了某古裝劇的群眾演員。


    休養了幾日,葉晨身體基本恢複,依然覺得自己在做夢,每次哈哈大笑睡去,醒來卻總被現實打臉,完全無法拆穿。差不多過了半月,葉晨深刻的接觸了這個荒僻、樸實、簡陋的村莊,沒有電,找不到任何現代科技的影子。葉晨終於確定了一個鐵一般的事實,“我…穿越了,我…想迴家”。


    葉晨一直想不明白很多問題,如今遇到明增,滔滔不絕問了出來。“方丈大師,這裏不是那個我認識的國度,此事已多次確認過了,但我們為何說同樣的話?為何這裏處處都有中國古代的影子?您怎麽知道在哪裏找到我?”葉晨接著問了許多,明增大師待葉晨不再發問,緩緩答道:“據《道興誌》載,道興法師西來,天龍陸尚無曆法,蹊蹺的是所說言語與中土無異,所遇之人也都是黑發棕目,身形亦同。法師及海船之人還以為迴到了中土,後來發現這裏也是一方廣大世界,言語雖多有相通,文字一項,卻如五歲小童。道興法師果然遂了的傳法弘願,所謂三教同源,不單是佛法,連中土文化也一並傳開來,天龍曆法便從那時起行。且莫單說這文字言語,即使是時令寒暑交替,四時變幻,端的也與中土一般。道興法師雖年近半百,幸得天地護佑,又傳法三十三年涅盤,隨船眾人亦於天龍陸廣傳佛法與中土文化,是故天龍之法,實為中土之法。”


    葉晨聽明白一點兒,接著又問:“但是大師怎知我會來到這裏?”明增轉了話鋒:“經雲三千大千世界,一日月一世界,中土也好,天龍也罷,皆是塵埃,不必過於追究,也無可追究,需知執著是苦。施主知道來自中土,也知道這裏是天龍陸,記得自己的名字,信受自己的因果,這便足矣。”


    明增一說因果,葉晨接腔:“因果的道理我還真接觸過些許,外婆時常念誦《金剛經》和《心經》,有幸讀過幾遍,但這個和我來到這邊沒有關係啊,我想了很久都想不通,大師你再和我說說剛才問的,不然我心裏硌得慌。”明增聽葉晨讀過些經書,微微一笑:“既然讀過些經書,懂些因果就好說許多,我為你慢慢說來,今日不明白不要緊,明日不明白也不要緊,終有一日你會明白的。”


    “大師請講,葉晨聽著呢。”


    明增道:“既然來了,這是果,因在何處,並不重要,但是這個‘因’是一定有的,如同太陽下山,沒了光照,但太陽還在,不能隻看天黑就說世上沒有太陽。你看不到‘來了’的因,卻能發現‘到了’的果。”


    葉晨點頭稱是,但心裏還是不明不白,明增接到:“你看過《金剛經》,經上有‘一合相者,則是不可說,但凡夫之人貪著其事。’所謂不可說,乃是說不清、道不明,猶如眼不能聽雷,耳無可見光。經中又雲‘當知是經義不可思議,果報亦不可思議’,你想不明白,是智慧不到,待智慧到了,又都不必去想了。這個智慧並非思考或算術之能,而是對自然法則的領悟,這個領悟也不同眼耳口鼻對外界的感知,而是心中的靈犀,和剛才所說夜裏的太陽,看不見,摸不到,六觸無法證實,卻一樣存在。”


    葉晨似乎聽明白一些道理,卻還是想不通,一時也問不出來,苦著個臉,隻覺煎熬。明增大師又道:“換個說法,你用腦子想這個事,就像用眼睛去聽一般,是不會有結果的。《金剛經》裏教你不要著相,用眼則著眼相,用口則著口相,無論哪個相,都不會有眼耳口鼻所有的功能,而所謂無相,隻是稱做無相,如可名狀,那麽無相也就不是無相了。是故‘不可思議’,當然也就不可說。所以你用腦子去想,是想不通的。”


    葉晨本來覺得通明了些,現在更是一頭霧水,搶道:“那照大師這麽說,等我瞎了聾了就都明白了?”明增大師反問:“瞎了的滋味明眼人知道嗎?”葉晨無語,靜靜想了半天,明增大師又道:“你我不瞎,但閉上眼睛還是可以的。”


    葉晨趕緊閉上了眼,眼前浮現的是李永孝四兄弟燦爛的笑,大家都在笑,卻看不清晰。明增也不打擾,隔了半天,葉晨睜開眼睛說到:“大師說得,莫非是‘過去之心不可得,現在之心不可得’?”


    明增略略迴了一個微笑,“心是本有,得與不得之念,與之存在並無幹係,求而不能得,不求亦未失,這也是《心經》色即是空的意境,看來中土傳法,深得要領,老衲這裏倒要借鑒借鑒了。”


    明增一說,葉晨順著背了一段《心經》,“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明增白須飄動:“這個舍利子,你也可以理解為‘心’,心佛是一,心魔是一,萬物是一。世間紛擾,善惡糾纏,時間長了,善惡也不再分明,行事多有謬誤,以至造孽,孽緣之生,萬惡之長,貪嗔癡慢迷沒完沒了。眾生修行,目的隻有一個,斷惡修善,終一之性。但眾生迷惑,故需明辨是非,築基於善,才有修行之根。”


    葉晨想到王為遠害了幾位兄長,又問到:“那我幾位兄長的仇不用報了?”


    明增答道:“有人要害你,緩者以避,疾者還以顏色,二者皆以自利為果,這是一,因有人加害,這也是一,隻是求果的方式不同,後麵的果又豈止一個。幾位徒兒的仇怨是小,蒼生禍福是大。近歲列國征伐不斷,百姓蒼生禍福難期,萬不能任人為了私欲而亂了天道。若王為遠篡國能天下安定,老衲亦要助他一臂之力,隻是此人心機狠辣、行事兇暴,若此人得天下,蒼生禍福幾可預料,想來老衲幾個徒兒也是看到此節,才加與幹預,隻是力有不待,以至反被殘害,這樣的人,能不能放任自流。”


    葉晨聽得投入,想也不想,張口答了個“不能。”


    明增續道:“佛家講‘方便法門’,老衲親自動手除去此人甚易,但除去王為遠之後呢,難道周為遠、吳為遠不會出現,介時除得了多少。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我四個徒兒為官多年,治軍從政都不是出家之人可以比的,此事隻能從長計議。但需知法門萬千,終隻能行一道,葉施主既修習佛法,可知迴向偈?”


    迴向偈葉晨自然會念,從外婆教授,自己念過的沒有百遍千遍,保守算自己念了幾十遍,也總是有的,跟著外婆念的,更是不計其數。何況阿餅的存在,初一、十五參拜完,心裏都是要念一念的。


    此“迴向偈”共有八句,葉晨順口就念了出來,念到第五句,明增大師示意停下,向葉晨釋到:“這第三句‘上報四重恩’乃是父母恩、師恩、國土恩、和眾生恩,莽夫行事,自然是我行我素,不計其中利害,若是修行之人,斷不能不計這國土恩和眾生恩,亦不能不遵第五句‘若有見者聞’之訓,不可圖一時興致,毀去了兩重恩不說,行了世間反麵之例,若是如此,經念得再好,也是行了那正中之偏的歪路,造福難成,反釀下無量無邊罪業,是故不可不慎。”


    葉晨學佛數載,本以為佛家講的是萬法隨緣,今日明增所說與普度眾生多有關係,卻從不知裏麵有如此多的細節,隻短短八句迴向偈就有如此多的關竅。


    明增閉目靜靜坐了一會兒,說道:“中土孔仲尼為何被尊為聖人?隨其周遊列國的徒弟們,莫說治理一個小小的魯國,就是占下魯國,再打出五霸七雄一般的天下也不是難事,孔夫子隻因不願行後世的反麵之例,其行至善,才得天下‘萬世師表’的傳名。”


    待明增不說,葉晨追問:“大師如何對中土過往如此清楚?”若不是明增開解,孔夫子在葉晨這一代人眼中,都是些別有用心之人炒作的噱頭和工具,哪裏看得到什麽師表,唯名利耳,仁善義信雲雲,就當真是天上的“雲”,而已。


    明增遞過一本書,動作平緩,慢得仿若行動不便的老人一般,葉晨雙手接下,封麵上寫的是《道興誌》。“此書老衲一年前已命人抄寫完畢,是專門為葉施主準備的,讀完此書便能大概明了天龍陸與中土許多淵源。”


    葉晨“哦”了一聲,本欲立即翻看,又怕對明增大師不敬,於是將書收在懷中。居然還是專門為自己準備的,昨夜明增大師開著寺門,如何算得這般清楚。心中疑問多多,但好像沒有自己的書多,看來要找個地方靜靜看上一段時間了,禪房中還有李永孝和陳思悌的兩本呢。


    明增大師又遞過兩本,“你的武功傳自葉崇,葉崇所習刀法廣博,然萬變不離其宗,這一本就是葉崇刀法之根基,其中亦不乏精妙武功,另一本可助你修習內力,今日都一並與你”。


    葉晨心中一個突由,不會是要把自己變成書呆子吧,看得了這許多嗎,搞壞了眼睛你讓我上哪配眼鏡去,接下書本抱在手中,果斷說到:“葉老…師傅主要傳了我《一夫禾》刀法,當然還有許多,總之都是些刀法,還有些名字怪異,招式也怪異,但從沒見過什麽秘籍,其它的等在下練好已學的再看吧。”


    明增口中念叨了幾遍“一夫禾”,心中好笑,續到:“哪有這個刀法,若不出老衲所料,葉崇所授,定然是《春秋二十四路刀法》,刀法雖多,各家亦有大同小異,應是把各路刀法取長補短,總結些要領一並授你,所以不直接告訴你名字。葉晨原來還以為葉崇就是個出牌不按套路,行為不能以常理推度的人,經明增大師這麽一說,老怪還是個愛玩文字遊戲的主。“一夫”者,乃是春字的上半,“禾”者,不就是秋字的左半嗎。亦或許,葉崇是嫌這刀法名字太長,真是怪得沒商量。


    葉晨接著將書翻過來一看,一本是《任督脈流訣》,另一本正是《春秋二十四路刀法》,打開刀法翻了幾頁,還真是葉崇教自己的那路刀法,明增大師又到:“這兩部武功也並非寺中獨有,一內一外,可助你在這天龍陸安身立命。非西來寺一脈若是修習寺中武功,隻能口傳,這也是先代師祖立下的規矩,你不但是中土貴人,更與西來寺有緣,老衲再與你一套武功。”說完將三個盒子放在葉晨麵前。


    “這盒中武功雖源自中土,但天龍陸武之一學,同樣人傑輩出,這裏的抄本,葉施主可選其一,請吧”。


    果然是傳授武功,葉晨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若練就這上乘武功,日後自己行走天下估計可以像葉老怪一樣瀟灑,憂的是要看這乏味的武功秘籍,遇到字不認識也就罷了,隻看完一遍恐怕也不是朝夕之事,何況還要苦練。於是看看三個盒子高矮,“就這個吧”。


    葉晨選了最癟的一盒,裏麵的書估計不會超過五本。


    看葉晨瞬息既決,明增慰到:“想當年老衲入門學藝,師父也是這般讓我選武,老衲一時難以決定,惹惱了師父,第二次再選,足足等了三年。想不到施主年紀輕輕,不問強弱優劣,不貪不欺,隨興自然,果然獨具慧根,老衲慚愧。”


    葉晨賣個乖,麵上嘿嘿笑了一下,“大師,我現在可以看看是什麽武功了吧”。


    明增點頭,葉晨從地上拿過盒子,翻過來一看,“《大慈大悲千葉掌》…”居然是一套掌法,也好,看來以後沒了兵器也可以臨敵一戰了。葉晨收好書,上來幾分困意,想知道的事相問,這老僧所答都是禪機玄理。一時無趣,心中想起孔信,又到:“大師若無他事吩咐的話,我想去陪陪信哥”。


    明增聞言,淡淡說了句:“葉施主請。”


    葉晨起身學葉崇一樣拜了三拜,拿了書下樓而去。明增大師坐在原地,看著剩下的書,自語到“老衲囉嗦這許多,你若全要,也一並與你......不貪不欺,有情有義,善哉,善哉。”


    葉晨迴到方丈之中,眾僧敲敲打打正為孔信念經,念的什麽就不知道了。


    葉晨雖然困倦,還是走到榻邊跪下,雙手合十,心中默念“南無阿彌陀佛”,希望孔信能無礙往生,也不知念了多久,自己雙膝已跪得酸麻,忍痛別了孔信,起身迴往禪房,心中疑問太多,強忍著睡意,取來《道興誌》翻看,隨便翻了幾頁,此書文言太重,沒看多久,已沉沉睡去。


    將至傍晚,葉晨餓醒,往隔壁找到義空,弄來些齋飯狼吞虎咽吃了,也沒個葷腥,看來今日自己這五髒廟隻能享受這點供養了。本打算四處轉轉,又怕擾了眾僧清修,不如去昨日交戰之處尋迴自己的短刀,問義空要了兩支火把。寺中並不養馬,卻有香客和趕路之人準備的馬廄,葉晨在寺門口等義空去牽馬,看見門口有一石碑,碑上刻有許多文字,昨夜路過到沒注意。天已漸黑,幹站著無聊,打著火把走近細看。


    碑上石刻蒼勁有力,葉晨豪情頓生。“道興,幼年多隨父出海漁獵,與佛機緣甚深,壯年出家,勤修佛法…”嗯?這不是《道興誌》開篇的內容嗎,反正等著也是等著,再看看。


    “中年參道,甚覺傳法之緣未盡,苦行十載,遊曆天下,聚弘法修行之誌同道合人士數九,發願續將佛法東傳,以盡弘法之緣……化緣修行又曆十載,造得海船一支,廣納中土經典,納方丈袈裟與智空寺大德。明永樂十九年春,共僧道、儒士、船工,善信數十人,東出傳法,悟道於途。”


    葉晨看到這裏,確認義空沒來,繼續看那碑文。“經琉球國,續東渡三月,糧水將盡,巧遇孤島,錨船三月多儲水糧。續東行三月,船糧又盡,遇狂風疾雨數日,雖白晝亦不見天日。旦夕之間海船將覆,現金光佛掌於海天接引。船由中行,祥光耀目。悠悠船人醒轉,海天風和日麗,現陸於東。臨灘登岸,有村人迎,言語近同。詢地之名,眾口不一,恰逢王至,稱曰:天龍”。


    葉晨讀完,隻覺身上熱血澎湃,額頭竟微微冒汗,金光佛掌,這不是自己曾經夢裏的事情嗎,看來自己與佛確實緣分匪淺,有機會把明增大師給的《道興誌》讀完了,也要抽時間多學點佛家的知識,補腦固然重要,補心更是不可或缺。


    石碑都讀完了,也不見義空來,葉晨在碑旁找了塊矮石坐下,迴想自己之前夢中海上的景象和今日明增大師說過的話,果然是三千大千世界嗎?用想的依然找不到答案嗎?看來冥冥中的因果確實玄妙,既然是果,不管苦果甜果,就讓它統統來吧。葉晨正給自己鼓勁,聽到蹄聲,應是義空牽馬來了,先尋迴兵器要緊。


    謝了義空,葉晨騎馬下山,待到了昨夜拚鬥的空曠之地,天已全黑,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葉晨栓好了馬,借著月光普照,打個火把尋將開來,找了個把時辰全無蹤影,隻在一樹下找到柄斧子,自然是司徒秋的了。想起在白鹿時,李永孝說過司徒秋的來曆,冉國出兩千兩黃金通緝此人,如今雖隻有一斧,拿到冉國,至少也可換一半的賞金用用吧。


    再往後,與其說葉晨在找刀,不如說葉晨在找司徒秋的斧,又找了一會兒,不大塊地方葉晨已找了幾遍,短刀丟了就丟了吧,等換了賞金,遇上好貨,買上它兩把,反贈一把給葉崇。一千兩黃金,這可是信哥用命換來的,現在人已去了,就算真得了山一樣高的黃金又如何。


    葉晨悄悄迴到禪房,此處無人打更,也不知什麽時辰。進去收拾了下東西,明日就要迴弘京了,雖然記掛著自己府上是否安好,迴去先拜了幾位兄長靈位再說吧,幾位兄長都去得慘烈,定要好好祭拜一番。


    葉晨雖學曆不高,但也是受過現代教育的知識分子,在蓮台山被葉崇所救,問及時間,葉崇的答複是“天龍曆886年”。曆史學得再不好,葉晨也知道中國並沒有這個朝代。而從寺前碑文所刻,道興法師東出傳法,是在明朝,而且是鄭和下西洋的某個時間,按當時的航海技術,方向是絕對沒問題的。除去孤島儲糧的三個月,一共航行六個月,太平洋的東邊確實有片大陸,但絕不是什麽天龍大陸。時間和地點都對不上,而對於中國的稱唿,不是漢、唐、明,而是中土。如果不是穿越,就再也沒有一種範疇可以解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葉晨可以接受某知名動漫的作者是一位精神病患者,但絕不能接受自己是一位精神病患者。西來寺一行,鐵證如山,葉晨隻能完全的,徹底的,毫無保留的,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實。根據葉晨對穿越小說的了解,這個事實最令人難以接受的地方在於,穿越是一張“單程票”。


    天還未亮,葉晨被義空叫醒,強忍著睡意爬將起來,洗漱完畢帶好了東西,寺門口已站了幾個僧人,停了一輛馬車,妙覺和妙悟也在,各人肩上都背了個布袋,明增已換了一襲舊的青布僧衣,正吩咐超渡的功課。見葉晨來了,明增向眾僧到:“你們先行一步,請葉施主稍待。”眾僧別了方丈,護著馬車下山而去,明增向葉晨到:“昨日施主選的那套武功,不知可曾翻看?”葉晨當然想看,但這幾日覺都睡不夠,哪裏有時間。


    “還沒來的及看呢。”葉晨說著轉身拍了拍身後布包:“都在裏麵呢,不知大師有何指點”?


    明增道:“最後那盒,書名寫的是掌法,其實此武功實有包羅萬象之氣。其意之一乃是,慈悲,心懷慈悲方能領悟書中武功之意境,領悟意境方能盡施招數。”


    “才能把武功威力發揮到最大!”葉晨聰明的插了句嘴。


    明增微笑:“天下有哪套武功敢號稱威力最大?其意之二,這套武功所名‘千葉’,與三千大千世界所說,乃是同理,世有千葉,千葉不同,然千葉形之不同,亦同為葉。施主於此武功,需記慈悲為本,方能盡展其妙;千葉為形,千葉千形,葉形無常亦有常。”


    葉晨頭大,這到底要說的是什麽啊,路邊撿起幾片樹葉擺弄,這麽複雜,看來學之不易啊,人家書都還沒看過,就說這許多難以理解的東西,接下該來不會要跟我說什麽‘拳有七傷’吧。


    葉晨一臉菜色望著明增,看來也不必再問,您老說什麽就是什麽吧。明增補到:“慈悲意義廣博,非朝夕可悟,亦非說解能明,施主且行且悟,終會明白;千葉之形,不可執著計較,識得一葉,即識千葉,這裏麵含納我佛門一法通,則萬法通的妙悟。”


    明增一邊說,葉晨一邊想,隨口到:“不殺生算慈悲,不恃強淩弱算慈悲,不做壞事應該也是慈悲吧?”


    明增搖頭:“不殺生,有不能殺、和不忍殺之別,恃強淩弱和做壞事也同樣有‘不能、和不忍’之別。與人大怨,心存慈悲,可殺而不殺,是真慈悲;羸弱殺不了,而心懷嗔恨,雖未殺,實與殺之無異。換言之,真慈悲,則真掌法,假慈悲,縱苦練功夫,隻有千葉之形,實無千葉之實,危難之際,此武功缺了運用之神髓,戰必敗”。


    葉晨聽完,半天想不通,見明增不再嘮叨,無趣的問到:“大師失了四位愛徒,難道就如此看得開?”


    聞言,明增隻道:“葉施主慧根緣法皆具,老衲再有一事相勸。”


    葉晨應了句:“大師請說”。


    “萬法無常,時如白駒過隙,不可貪戀功名利祿,若活得苦了,隻因這些東西作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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