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公子,穆雲清出宮後並未去別處逗留。隻是與他兩名隨從步行,一路迴到旅店安歇。”


    驛館側院的一處花園內,淩霜站在池塘邊,一邊撒著手裏的魚食,一邊聽手下人的匯報情況。


    “步行而歸……一路上可曾聽到他們說些什麽?”


    男子搖了搖頭,略顯慚愧道:“他們三人的確在說些什麽,屬下原本打算湊近些聽聽,誰料被穆雲清有所察覺。險些被他發現。故而隻得作罷。”


    淩霜點了點頭,看著水裏爭相吃食的魚兒,又問道:“除此之外還探得什麽消息?”


    那人思索了片刻,道:“屬下見穆雲清進旅店前似是向他兩名隨從吩咐了什麽,他們二人抱拳後便各自轉身去往別處。”


    “哦?”一聽到這話,正在投喂池中的魚兒的淩霜手上動作突然一頓,魚食從手中滑落,掉入水中濺起水花。他緩緩轉過身來,麵無表情的看著眼前之人。“可探得他們去往何處?”


    “這......未曾......”那個人被淩霜的目光盯著,心中不由得一緊,額頭上也冒出了一層細汗。他低下頭去,不敢與淩霜對視,聲音略帶顫抖地說道:“屬下思慮不周,誤了公子大事。還請公子恕罪。”


    隻見淩霜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擺了擺手,淡淡地說:“罷了,起來吧。事已至此,責罰你又有何用?”說完,他轉身凝視著水中的魚群,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過了半晌,淩霜淡然一笑,將手中最後的魚食撒入了水中。他拍了拍手,掏出一方手帕將手擦拭幹淨,對那人說道:“穆雲清既有所動作,無論目標為誰,咱們都得先下手為強。我即刻便去麵見王爺。你這邊繼續派人盯緊穆雲清,若有異動,即刻與我匯報。”


    “是!”


    …………


    長孫煜此時剛從王宮迴來。他這一路上都悶悶不樂,心事重重。


    穆雲清所言看似無懈可擊,實則破綻百出。且不說大戰一啟,楚國兩線作戰能否得勝。單說錦山之敗後,短短五年光景,以楚國如今的國力如何供應的起兩線的後勤?軍械、馬匹、糧草、軍餉。這些都是一筆龐大的數字,以楚國如今的國庫當真能供應得起?


    可以肯定,一旦楚國與匈奴開戰,初期尚能堅持一二,拖得久了,楚國必敗無疑。


    賀明秋此人優柔寡斷,瞻前顧後。即便心知穆雲清是在唬他,但卻仍忌憚楚國實力,遲遲不肯下定決心。


    母後遣他前往匈奴求援,本就是十萬火急之事。如今都快過正月十五了,匈奴這邊仍無動靜。拖得久了,即便搬得救兵迴來,又有何用?他長孫煜尚能等得起,可北燕前線將士如何等得起。


    一想到此,長孫煜便氣打不一處來。迴到驛館後獨自一人迴到自己臥房喝起了悶酒。


    淩霜來到房間外,外麵的侍從見是淩霜來了,紛紛拱手示意。


    淩霜微微頷首,指了指緊閉的房門,問道:“王爺可曾迴來?”


    侍從抱了抱拳,低聲道:“迴先生話,王爺此時心事重重,正在屋內飲酒。先生若無要事,不如擇時再來吧。”


    淩霜聞言,搖了搖頭:“我若主動找王爺,必然是有要緊之事。還不速速退開?”


    “這……”侍從們對視了一眼,想了想還是朝邊上後退了兩步,讓出一條路來。


    這位淩先生乃是王爺心腹之人。有他在,想必也能解開王爺心中之結。若真得罪了他,他們這些當侍從的也得不到什麽好處。


    淩霜推開房門,徑自朝屋內走去。


    裏屋內,長孫煜正坐在桌前喝著悶酒。見屋外有動靜,原本有些不悅。又見是淩霜來了,臉上頓時露出爽朗的笑容。


    “淩先生來的正好,本王心情煩悶,不妨陪本王喝上幾杯。”說著,挪了挪一旁的椅子,示意淩霜坐下。


    “王爺好雅興,這個時候竟能喝得下去。”淩霜也不客氣,一撩衣擺在長孫煜麵前坐下。


    長孫煜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重重一歎:“喝不下去又如何。本王此時除了借酒消愁還能有別的法子?”說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可是匈奴這邊不願出兵?”淩霜問道。


    長孫煜搖了搖頭。


    “賀明秋額外加了條件?”


    長孫煜再次搖了搖頭,眼神之中透露出一絲無奈和失望。他緩緩起身,拿起桌上的酒壺,先為淩霜斟滿一杯酒,然後又將自己麵前的酒杯倒滿。


    端起酒杯,長孫煜輕抿一口,接著說道:“出兵與否,他若明言倒也罷了,偏偏總是言辭閃爍、模棱兩可,如此敷衍行事,實在是……唉!”


    長孫煜深吸一口氣,似乎想要平複心中的不滿情緒。頓了頓,他便將今日一大早入宮覲見單於,得其準許後藏於屏風後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說到最後,長孫煜越想越覺得窩囊,氣的他直接捧起酒壺,嘴對嘴猛地灌了下去。


    “王爺竟是為此事煩悶?”淩霜淡淡一笑,端起酒杯小酌一口。


    長孫煜捧著酒壺,瞪大了雙眼,奇道:“匈奴出兵之事遙遙無期,本王今日催了他一番,反被他說了一頓。即便賀明秋如今仍未表態,但光這麽拖著也不是辦法。這還不足以令本王煩悶?”


    “王爺未免太悲觀了。換個念頭來想,賀明秋也未必站在楚國這一邊。所謂‘諸臣商討’,不過是一番托詞罷了。隻需……”


    “先生又來了。”長孫煜不滿的敲了敲桌子,打斷了他的話。“當初先生說賀明秋此人野心勃勃,未必會甘於人下。如今看來未免太抬舉他了。自古以來成大事者,當鐵石心腸。行雷霆手段,定未來之局。我觀賀明秋此人,優柔寡斷,反複無常,絕非所謂‘雄主’。”


    淩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他輕輕晃動著手中的酒杯,說道:“王爺,看人看事,切不可隻看表麵。賀明秋或許並非如他表現出來的那般簡單。”


    長孫煜皺了皺眉,似乎想要反駁,但最終還是沉默了下來。


    淩霜繼續說道:“此番王爺攜重禮前來匈奴,一則請求匈奴發兵相助,解燕國之圍。二則與匈奴借此交好,他日南下伐楚,共圖中原。若是常人,麵對王爺的請求,要麽答應,要麽拒絕。可賀明秋卻選擇了拖延,這其中或有深意。”


    長孫煜若有所思地看著淩霜,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淩霜頓了頓,接著說道:“也許賀明秋是在等待一個更好的時機,或者是在試探王爺的底線。亦或是……他另有盤算。”


    “盤算?”長孫煜被淩霜繞的有些迷糊。他晃了晃腦袋,努力將頭腦保持清醒,問道:“他還有何盤算?”


    “假使如今楚國為虎,而燕國為狼。虎垂垂老矣,外強中幹。狼則年輕力壯,雄風正盛。賀明秋所圖者,便是這虎狼之爭究竟誰勝誰負,而他便可從中謀利。如今前線戰事焦灼,恰如虎狼相鬥。虎強,則按兵不動。狼勝,則發兵南下,共圖中原。”


    “所以他是故作姿態,以此麻痹本王。目的便是為了拖延時間,以觀楚燕戰局變化?”長孫煜不笨,稍加點撥便逐漸明白過來。


    淩霜並未迴答,而是默默地將杯中的殘酒一飲而盡,一切盡在不言中。


    “哼!”長孫煜重重的一拍桌案,罵道:“老賊想的倒挺美。他想做那獵人,從中謀利,本王又會如他所願?先生前來定是以有良策。還請先生賜教。”


    淩霜等的就是他這句話。他將酒杯默默地放下,稍稍湊了湊身,低聲道:“在下已探得消息。穆雲清此番入城,僅帶隨從二人。勢單力薄不足為懼。王爺何不一麵派手下將士們深夜包圍其客棧,暗中放把大火製造混亂。然後趁其不備突然殺出將其除掉。一麵派遣幾名精幹細作前往總督府外散播謠言,隻說賀明秋早有不臣之心,故而設計害死穆雲清。”


    “穆雲清乃楚國西域總督,手握總督府二十萬大軍。如今在多羅城內喪命,楚國朝廷怎會善罷甘休。如此一來,賀明秋騎虎難下,隻得與我大燕結盟。屆時既可完成太後交給王爺的任務,又能為我大燕除一勁敵。一舉兩得,豈不美哉?”


    淩霜越說越興奮,一張俊秀的臉上洋溢著激動以及癲狂的神色。就連長孫煜也不禁對他感到一股陌生。


    “不妥不妥。”長孫煜搖了搖頭,否決了這個瘋狂的提議。“穆雲清居於旅店之中,旅店內尚有許多無辜旅客在此寄宿。若深夜放火,又派遣將士忽然殺出,必牽連無辜之人。屆時火勢蔓延,敵我不分。傷到百姓如何是好?本王以燕國皇子身份到此,一舉一動代表國家顏麵。如若犯下濫殺無辜的罪名,即便殺了穆雲清,本王乃至整個燕國的顏麵又將何存?先生此計過於毒辣,本王絕不為之。”


    “王爺!”淩霜萬萬沒想到長孫煜這個五大三粗的燕國皇子竟然這個時候有了婦人之仁。“淩霜已探得消息,穆雲清迴旅店後已有動作,雖不明目的何在,但王爺若不提早下手,隻怕夜長夢多。王爺,時不我待啊!”


    “不必多言!”長孫煜揮了揮手,再次打斷了淩霜的提議。“此計太過毒辣,用之必失民心。先生莫不是要獻本王於不仁不義嗎?”


    淩霜頓時啞口無言,眼中熾熱的目光逐漸暗淡。他沉思許久,最終暗暗的歎了口氣,拱手道:“王爺所言極是,淩霜適才失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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