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竹林,顧名思義。道路兩旁皆是綠竹。


    此時已是清晨,太陽高升。但在這竹林內卻絲毫感受不到暖意。由於這幾日接連下了數場大雨,官道上潮濕的很。三匹駿馬在官道上緩慢的跋涉著。隻見它們一個個耷拉著腦袋,氣喘籲籲。時不時噴出幾絲響鼻聲,貌似在宣泄自己的不滿。


    裴淮瞻懶洋洋的打著哈欠,在馬背上晃晃悠悠的,看樣子似乎還沒睡醒。而與他並行的李文絕也好不到哪去,一大早頂著兩個黑眼圈就如同一隻熊貓一般。裴淮瞻適才見狀問他緣由,卻被他狠狠地踹了一腳。


    前麵的穆雲昭指了指前方,說道:“李大哥,前方不遠處就是風吟山了。再往前走就是他們的地盤。咱們得先商量商量,不然貿然進去隻怕不妥。”


    穆雲昭此時又換迴了一身男裝。黑衣黑褲,頭係長馬尾,麵如敷粉,唇若塗朱。雖未施粉黛,卻有一種英姿颯爽的感覺。隻是她和李文絕一樣,也是頂著兩個黑眼圈。


    昨日夜裏,裴淮瞻的唿嚕聲如同驚雷一般,那叫一個震天響。穆雲昭不止一次將裴淮瞻喚醒,示意讓他別打唿嚕。可沒過多時唿嚕聲又傳了開來。穆雲昭本身睡眠就淺,這一聲聲唿嚕聲吵的如何睡得著。有心想另尋個安靜的地方歇息,但又覺得大晚上自己一個姑娘家不太安全,無奈之下隻能咬咬牙熬過一晚。


    倒不是他們三個沒錢投宿。之前路過一家小鎮,小鎮內有一家“朋來客棧”。三人本可以在此歇息一日。可裴淮瞻卻一心貪趕路程,馬不停蹄。結果這一錯過導致三人隻能露宿野外。


    肅州一事解決後,他們三人未做停留便離開了肅州。臨走時嶽遷更是客氣的準備了不少幹糧銀兩,就連李文絕隨身帶的那根木棍也還給了他。至於馬髦兄弟以及那些狗腿子們如何處置,穆雲昭也未去過問。七公子現如今很忙,這種小事自然交給知府嶽遷去辦了。


    如今距離離開肅州已有五日。按照路程三日便差不多可以到達風吟穀了,隻不過由於穆雲昭將那塊羊皮地圖交給李文絕後,李文絕便“不負眾望”的帶著他們兜兜轉轉,基本上將肅州城城外轉了一圈這才發覺走錯了路。無奈之下穆雲昭隻好自己看著地圖,親自在前方帶路。


    李文絕順著穆雲昭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見前方山峰林立,層岩疊嶂。古道狹窄,山路崎嶇蜿蜒,泉水瀑布湍急,如銀河落入九天之中,端的是壯觀。如今正是清晨,加上這幾日下過一場大雨,群山之中雨霧繚繞,更增添幾分神秘之意。


    李文絕不由得暗暗喝彩。“好一處風吟穀。我隻當此處隻是那些亡命之徒逃難避災的棲身之所,卻不想此地竟如此氣勢磅礴。端的是一個好去處。隻是可惜,被一夥強人占了去,倒是糟蹋了。”


    穆雲昭抿嘴一笑,說道:“世人對風吟穀多有誤解。隻知風吟穀專門收留那些亡命之徒、朝廷欽犯,是個名副其實的‘惡人穀’。殊不知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風吟穀也自有他的一番規矩。”


    “哦?願聞其詳。”


    “若要進這風吟穀,得先如實說說自己所犯何事。一旦進了風吟穀,那就代表往日江湖恩怨一筆勾銷。若是有仇人尋上門,穀內自有高手幫忙打發走。不過代價嘛……”


    裴淮瞻問道:“什麽代價?”


    穆雲昭道:“那就要看入穀之人所犯何事。若是尋常小偷小摸的,剁掉一根手指便罷。若是嚴重些的,卸下一條胳膊。再嚴重的兩條。最嚴重的直接四肢全卸了。除此之外,若是有隱瞞不報或者避重就輕者,那就要被拉到往生獄,受盡折磨,最後丟到後山,曝屍山野。”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讓李文絕和裴淮瞻不寒而栗。再看向風吟穀時,隻覺得四下兇險,如同修羅煉獄一般。


    穆雲昭仿佛沒看見他們臉色有些不對,繼續說道:“所以如果要入這風吟穀,無論如何都要斟酌一番。若隻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平白無故丟了一根手指未免得不償失。若是十惡不赦,人神共憤的大事,嗬,被剃成‘人棍’,同樣得不償失。”


    裴淮瞻摸著下巴,喃喃道:“如此說來,張浪勾結外邦,行不法之事,乃是犯了欺君叛國之罪。而後又從獄中逃脫來此避難。如此二罪並罰,豈不是十惡不赦?”


    李文絕搖了搖頭:“風吟穀並非我大楚治下,這欺君叛國之罪……隻怕說不過去。”


    “如今咱們得先考慮如何進這風吟穀。若是堂而皇之的進去,最輕也要丟一根手指頭。得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穆雲昭說完,摸了摸下巴,思忖片刻,忽然將目光投向裴淮瞻身上。


    裴淮瞻見她似笑非笑的盯著他,不由得渾身發毛,慌道:“穆姑娘你看我做什麽?”


    穆雲昭抿嘴一笑:“裴小哥,要不我和李大哥化妝成你的仆從,隨你一同進穀。到時你身為主人,隻需砍你一人手指便可。如此犧牲小我,成就大我,也算是你的功德了。”


    裴淮瞻一張俊秀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一張嘴憋了好半天這才說道:“穆姑娘……莫鬧!”


    “其實我倒是有一個辦法。”久不做聲的李文絕忽然插了一嘴。


    穆雲昭和裴淮瞻異口同聲道:“什麽辦法?”


    李文絕笑道:“隻不過要委屈你們兩個了。”


    …………


    “裴小哥,你說李大哥這個法子能行不?我怎麽總覺得有些不靠譜。”穆雲昭一邊走著,一邊看著自己一身村婦的裝扮,心中暗暗打起了退堂鼓。


    裴淮瞻此時也換了身破舊的衣裳,聽穆雲昭這麽一問,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唄。反正如果出了事有三叔暗中相助,不會有事的。”說完,將肩膀上的包袱提了提,繼續徒步趕路。


    “你對你三叔還真是盲目的信任。”穆雲昭暗自嘀咕了幾句,隨後加快了腳步,跟著裴淮瞻一同朝風吟山走去。


    …………


    風吟穀,議事大廳內。


    一名老年人此時正坐在上首的虎皮座上,雙目微闔,閉目養神。


    老人年已花甲,發須皆白,乍一看和尋常老人並無差別。但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右手正盤著兩枚鐵球。這兩枚鐵球足足有兩枚鵝蛋大小,顯然重量不輕。但在這老人手中卻如同玩具一般,盤弄起來輕而易舉。


    而在他下首的位置上,卻也坐著一名男子。那人四十出頭,七尺上下。身材魁梧,相貌雄異。端坐在那,卻有種不怒自威的架勢。而在男子身旁,還立著一把大闊刀。闊刀如同一扇門板一般,看起來頗有分量。此人正是裴淮瞻惺惺念念的“狂風刀”張浪。


    二人靜坐了許久,張浪終究沉不住氣,率先開口問道:“大長老,聽我親信常風迴來告知,穆家已經派人前來……”


    “此事我已知曉。”還未等張浪說完,大長老便打斷了他的話。“你與穆家頗有交集,此番你從獄中脫逃,宮裏必然將眼睛朝穆家這邊投去。穆家無論如何,表麵功夫總要做做。”大長老轉弄著手中的鐵球,沉聲道。


    張浪點了點頭,心中卻仍有些惴惴不安。“穆家既以派人,隻是不知慕容家那邊態度如何。”


    老者依舊是閉著眼,說道:“據探子來報,慕容家如今尚未有動作。看樣子是不打算插手此事。”


    張浪暗暗鬆了口氣。得罪了一個穆家就罷了,若是慕容家也跑進來摻和一腳,隻怕這風吟穀也未必能護得住他。


    似是看穿了張浪心中所想。大長老微微睜眼斜了他一眼,道:“如今楚國不少朝中官員與地方官皆是世家子弟出生。而皇帝又多啟用寒門子弟入朝為官,所圖為何?不過是互相製約,從中製衡。否則世家勢力過大,難免危及皇權。雖說慕容家與穆家同氣連枝,但這個時候過於摻和其中,難免引起皇帝的猜忌。”


    楚國自太祖皇帝登基以來,便已形成世家與皇族共治天下的局麵。楚太祖雖起於布衣,但當年若非世家門閥從中相助,給予糧草錢糧,又怎麽可能數次擊敗暴秦大軍?隻是正所謂“臥榻之側,其容他人酣睡”的道理,此後曆代帝王或多或少都想擺脫這種共治天下的尷尬局麵,但成效頗微。


    直到後來武宗皇帝駕崩後,當時的第一世家上官家參與了戾太子謀反一案,仁宗皇帝登基後清算總賬,施展雷霆手段,將上官家與韓家為首的兩大世家抄家的抄家,滅族的滅族,流放的流放。牽連之廣數以萬計,如同將整個朝堂乃至大楚進行了一場洗牌。此案固然涉及皇儲奪嫡之爭,但同時也是皇帝有意借此削弱世家門閥實力的一種方式。


    “聽大長老之言,如茅塞頓開。適才是在下杞人憂天了。”心結一解,張浪的心情總算是稍稍寬慰了一些。他所擔憂的是慕容家的態度。如今慕容家尚且自顧不暇,單憑一個穆家,又何足道也?


    大長老見他有些不以為意,於是提醒道:“慕容家雖不出手,但你萬不可掉以輕心。朝廷四處發布海捕檄文,重金懸賞。穆家想來也是精英盡出,以穆青山那個老狐狸的脾氣性子,假戲真做也未可知。凡是小心為好。”


    張浪拱了拱手,正色道:“多謝大長老提醒,在下記住了。”


    大長老似乎說的有些多了,疲憊的朝張浪揮了揮手。張浪心領神會,自覺地朝大長老施了一禮,然後退了下去。


    張浪剛出大廳,迎麵便遇見一名青年人正朝他走來。張浪見此人,立即又是施了一禮。那人隻是隨意的點了點頭,卻也未多話,徑自朝議事大廳內走去。


    待得那人走進大廳,張浪這才直起身子搖頭苦笑。看得出來,這位穀主對的他印象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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