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州城,監牢內。


    裴淮瞻仰麵躺在一張床上,四腳八叉,望著牢房的房頂發著呆。按照計劃,他現在這個時候應該是躺在客棧的床上,而不是這暗無天日的牢房內。他實在想不通,明明他才是受害者,隻是反抗的方式有些過激罷了。竟然不待他辯解,那個姓馬的直接就大手一揮就把他們三個拿下,關在這鳥不拉屎的監牢裏。


    “天理何在,王法何在?”裴淮瞻越想越氣,坐起身自言自語道。


    李文絕端坐在一塊幹草堆上,聞言斜了他一眼,說道:“你氣怎麽還沒消呢。”


    “我能消嘛!三叔,今天這事說到底還得怪你。”裴淮瞻說完,挪了挪身子,坐到李文絕跟前。


    李文絕麵露奇色道:“人是你打的,店裏的碗筷桌椅也是你砸的。就連我帶過來的那根棍子也是你拿過去耍的。怎麽就怪我頭上了?”


    裴淮瞻瞪了他一眼,說道:“三叔你適才口口聲聲說讓我們莫要隨意惹事,結果轉頭就跟那漢子動起手來。若不是三叔你先動手扭那漢子的手臂,把他一條胳膊給扭脫臼了。他至於叫他那幫狗腿子動手揍你嗎?他若不叫人,我也不會出手幫你,更不會鬧這麽大的動靜。歸根究底,三叔你要負全責啊。”


    李文絕驚愕的看著眼前這個大侄子,意味深長道:“淮瞻,你這偷換概念,顛倒黑白的本事,倒是頗有你二叔當年時的風采啊。我就問你一句話,今天你打的痛不痛快?”


    “自然痛快。”裴淮瞻幾乎想都不想的迴答了。“在家中,爹爹和二叔嚴禁我隨意跟人比武,更不許我出去惹是生非。今日難得小試牛刀,權當是熱熱身了。”


    李文絕欣慰的點了點頭,顯然對裴淮瞻這份答複很是滿意。“三叔和你情況不也一樣?人都欺負到你頭上了,你還能忍著?不要惹麻煩是一迴事,但是麻煩找上了你,就是另一迴事了。今天咱們動了手,如今被關入監牢蹲幾天。氣固然氣,但你畢竟痛快了。若是你忍氣吞聲,乖乖妥協,即便你今日沒被關進監牢,事後迴想起來你心裏難道就好受了?”


    “這……”裴淮瞻一時語塞。不得不說,李文絕說的還挺有道理的。那幾個人被他揍得沒有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而自己僅僅隻是被關在監牢裏蹲上幾天,貌似……他還賺了?


    “對了三叔,剛剛那個姓馬的客客氣氣的將穆兄弟請出去,這是什麽情況?”心結解開了,裴淮瞻又開始糾結下一個疑惑了。


    李文絕攤了攤手,無奈道:“我怎麽知道,沒準你那穆兄弟是他失散多年的親兄弟,二人見麵不打不相識。最後身世揭開,帶出監牢,認祖歸宗,成家立業。最後穆兄弟帶著妻兒迴到他常州老家,開了家酒樓,過著逍遙日子。唉,徒留我們叔侄二人麵朝鐵籠,感慨人生無常。”


    裴淮瞻笑道:“什麽跟什麽嘛,三叔你還真能扯。我還說我是名門之後,家道中落流落民間。然後某天跟仇人家世家千金巧遇,產生情愫,不離不棄,終成眷屬。最後大仇得報,帶著妻兒功成身退,當起富家翁?”


    “你這比我還離譜!”


    叔侄二人隨意的打趣了幾句,又聊迴了正題上來。


    “三叔,那姓馬的適才過來,對穆兄弟你態度你也是看見的,那架勢可不像是見親兄弟那麽簡單啊。反倒像是……見祖宗一般。而穆兄弟的裝扮,卻又有些……寒酸,怎麽會驚動起知府大人?”


    “那也有可能他是知府大人失散多年的親兒子。”


    “三叔別鬧。”裴淮瞻拍了拍李文絕的肩膀,有些不悅了。


    李文絕雙手抱頭,躺在鋪好的幹草鋪上,懶洋洋的說道:“你這傻小子,你難道真以為那穆七隻是個小乞丐那麽簡單?我估摸著那位肅州知府大人見到他,一定會十分驚喜。咱們就舒舒服服的躺在這兒,睡個覺,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過來將咱們請出去。沒準還能好酒好肉招待著。”


    裴淮瞻撓了撓頭,有些不明白李文絕的意思。他還待多問,李文絕卻已經閉上眼睛,竟淺淺的睡了下去。


    …………


    李文絕說對了一半。實際上嶽遷見到穆七的時候,更多的是驚,喜則未必。


    看著麵前麵無表情的穆七,嶽遷嘴角一陣抽搐。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原本他還存有一絲僥幸,隻當那個叫“穆七”的小乞丐碰巧撿到七公子的玉佩。可當馬髦帶著穆七來到廂房麵前他的時候,最後的一絲僥幸心理也被徹底擊破了。


    場麵頓時變得古怪起來。一個衣衫破舊,相貌醜陋的小乞丐,此時正負手而立,不怒自威。而坐在上首的知府大人此時卻兩股戰戰,冷汗涔涔。


    馬髦見嶽遷有些失態,於是開口道:“大人,屬下已將人請來,還請大人……”


    “馬髦,你先退下。”還未等馬髦說完,嶽遷便揮了揮手,示意他先下去。


    馬髦一愣,見嶽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又見一旁站著的穆七麵無表情的立在那,心中一驚,不再多言,自覺地退了下去。


    馬髦走後,嶽遷站起身從書案前走了下來,走到穆七跟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拱手道:“不知七公子駕臨肅州,孝先有失遠迎。還請七公子恕罪。”


    穆七冷眼瞥了他一眼,也未理會他,自顧自的走到嶽遷適才辦公的桌案前,撩了撩衣擺坐了下來。


    嶽遷見穆七沒理會他,也不生氣。低垂著頭躬身站立在一旁,態度恭敬,不似作假。


    過了半晌,穆七忽然開口問道:“嶽知府,你來這肅州上任,也快滿六年了吧?”


    嶽遷連忙迴道:“今年已是第五年。”


    穆七點了點頭,微微一笑:“當初家主將你送到這肅州赴任,曾有言若能將肅州治理妥當,六年任期已滿,便想方設法送你入京賦職。如今看來,你恐怕是要辜負家主的一番苦心了。”


    “七……七公子。孝先……”


    “不過話說迴來,這麽多年你沒功勞也有苦勞。當初肅州正逢戰亂初定,百廢待興。你花了五年的時間將肅州恢複元氣。可謂是勞苦功高,這些所作所為家主自然也看在眼裏。”


    嶽遷咽了口唾沫,心中暗暗一鬆。“此乃孝先分內之事。家主既委以重任,孝先自當盡忠盡職,豈敢怠慢。”


    穆七轉弄著嶽遷桌案上的毛筆,眼中卻是閃過一絲冷意。“是非功過家主自有定論。如今本公子隻想解決一下眼前的事情。”


    嶽遷心中“咯噔”一下。果然,該來的還是來了。


    “本公子和幾個同伴結伴而行,路過你肅州城。麵館裏吃頓麵的功夫,竟遭一夥賊人打劫。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嶽孝先治下竟出現這等事來,敢問這‘盡忠盡職’從何說起?”頓了頓,穆七又道:“而那馬捕頭身為官府中人,顛倒黑白,是非不分。你卻又睜眼閉眼,不予追究。莫不是你收了他們好處?”


    這話顯然說的有些過了。嶽遷雖不是什麽清正廉潔的清官,但也絕不是中飽私囊,貪汙受賄的貪官。總的而言,他所獲得的好處,都是在不損害他名利的前提下所取的。但穆七此番直截了當的就把話說開了,饒是嶽遷這個在官場摸滾打爬幾年的老油條,此時也有些老臉一紅,說不出話來。


    “下官……下官知道該怎麽做了。”嶽遷不知不覺間,就連自稱都改了。他不得不做出選擇。看得出來七公子今日不出這口氣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此時他也顧不得顧及他和馬髦的情分了。若是今日之事追究下去恐怕就連他自己都要被牽扯其中。


    穆七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輕輕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塵,負手便朝屋外走去。嶽遷見了,忍不住問道:“七公子你這是?”


    “我那兩個同伴此時還被關在監牢裏。我固然是出來了,他們兩個難保不被裏麵的人欺負。怎麽,我去將他們二人帶出來,嶽知府有意見?”


    嶽遷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急聲說道:“此事何勞七公子親自前往。下官這就命人將那二位公子請出來。”


    穆七食指點了點下巴,又補充道:“哦對了。我們幾個如今盤纏也快用盡了,這居住之所嘛……”


    “下官府上多有空餘的房間,七公子與同伴如若不嫌棄可在下官府上暫住些時日。”


    穆七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走到嶽遷跟前,伸出一隻手。


    “拿來。”


    嶽遷一愣,繼而連忙從懷中掏出那塊玉佩,小心翼翼的遞還給穆七。


    “七公子。下官還有一事不明。你既到了肅州,為何要這副打扮。若非七公子的這塊玉佩,下官豈不是怠慢了七公子。”嶽遷想了想,終於說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穆七將玉佩收迴懷裏,聞言不冷不熱道:“怎麽,本公子行事需要跟你打聲招唿?”


    嶽遷暗罵自己多嘴,連聲道:“不敢不敢。”


    這小姑奶奶脾氣古怪,自己還是少說幾句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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