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四兒從這個洞進進出出,替許曆出門張羅書冊紙硯。


    今兒四兒進書房的時候,向謹容投去一眼,朝她點頭。


    他認得謹容,謹容施針救少爺時他就在旁邊,今天一大早,少爺已經把昨晚的事全對他說了。


    四兒剛從前院迴來,領了些東西,也見過方姨娘,他自懷裏掏出紙包,對許曆說:「少爺,方姨娘叮嚀,再過兩天大夫就要進府替少爺把脈,明兒個夜裏要記得用藥,方姨娘給了五兩銀子,說是讓少爺別太節省,身子要緊,四兒下午就上藥鋪子給您抓幾帖補藥。」


    許曆把藥和銀子推到一旁,問道:「知道了,讓你探聽的消息怎樣?」


    四兒細細說道:「前頭很亂,聽說夫人因為世子爺的妾室逃跑發好大一頓脾氣,二十個板子把碧玉姑娘打得皮開肉錠,連翡翠姑娘都遭了殃,現在府裏派了不少人出去找,世子爺使人去通知裕親王,估計下了朝,王爺就會過府。現在夫人往郡主屋裏去了,哦,對了,夫人派關嬤嬤領著一幹仆婦婢女挨門挨戶到處搜人,不知道會不會查到咱們這裏。」


    這點他們倒不擔心,如果真的查到這裏,謹容就從小洞爬出去,到無人的巷弄裏躲一躲就行。


    「方姨娘還好嗎?」許曆問。


    四兒歎氣,低聲道:「夫人遷怒,半張臉都打腫了。」


    他猜到了,哪次嫡母震怒,他娘親不會無端受災?許曆臉龐罩上陰霾,他搖起拳頭,濃眉蹙緊,脖間的青筋浮上。


    四兒見狀無奈歎息,縮了縮肩膀,道:「少爺,我去做飯。」


    許曆點頭,不再多言。


    謹容瞧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說:「我去幫四兒。」


    沒等許曆迴應,謹容走到勉強可稱之為廚房的屋子,接手四兒手中的工作,問:「那位方姨娘是少爺的親生母親?」


    「是。」


    「侯爺不知道你家少爺的處境嗎?為何漠不關心,任由嫡妻欺淩庶子,好歹是他的親骨肉?」


    整座侯府就許莘、許曆兩個兒子,侯爺沒道理不珍惜。


    四兒撇了撇嘴,他是家生子,府裏的黑事從小聽多了,少爺到現在還能活著已經不容易,至於欺淩……不過是小事情。


    講難聽些,在侯府中他的地位恐怕還比少爺高幾分,再怎麽說他爹都是府裏的小管事,因此就算夫人苛待少爺,他去前頭領東西,仆人們還不至於給臉色看,隻是娘老長籲短歎,說他跟個沒出息的少爺,怕是這輩子沒前途了。


    他明白,夫人派他到少爺身邊是要讓他當眼線,把少爺的一舉一動全報到夫人跟前,可少爺待人真誠,就算自己是那等黑心肝的,也沒辦法出賣少爺。


    因此這些年,有他和方姨娘想方設法,明裏暗裏維護著,少爺才能夠平平安安活到今天。


    「方姨娘是夫人的陪嫁丫頭,當初侯爺看上方姨娘,夫人便氣了,趁侯爺出皇差時將方姨娘許給外頭一個低三下四的男子,還把兩人給送到南邊,方姨娘便是想向娘家求助都不成。那人叫王算,年過五十,成日隻會喝酒賭博、打罵方姨娘,方姨娘日子過得苦,日日替人漿洗衣服,還不夠他花用。」


    「後來也不知道是緣分還是天意,居然讓侯爺和姨娘給遇上了,侯爺見她日子過得清苦,便給那男人一筆銀子把方姨娘贖走,在外頭置屋養了起來,方姨娘肚子爭氣,才沒多久工夫就懷上少爺,此事傳到夫人耳裏,她裝著賢良大度把方姨娘給接迴侯府。」


    「那時,方姨娘確實過上一段好日子,也幫襯舅爺家不少,舅爺有了本錢便經營起店鋪,生意很好,鋪子一家開過一家,日子越過越順當,現在也能騰出手悄悄地幫少爺一把。」


    「至於咱們家少爺,天生聰明,學什麽都快,三歲背詩、四歲讀經,五歲就能寫字了呢,那時侯爺還手把手教過少爺讀書,後來家裏請來師傅一起教世子爺和少爺讀書,少爺年紀小書卻讀得比世子爺出色,侯爺好不得意,私底下對方姨娘說倘若少爺能考中進士博取功名,以後就讓少爺襲爵位。」


    「但此話一出,少爺的日子可難過了,挨悶棍、摔跤、拉肚子、跌池塘,時常有人在少爺背後使手段,幸虧少爺命大,一劫挨過一劫活了下來,許是老天爺也看不過去,出手相幫吧。」


    「生活過得心驚膽顫,就是把少爺拘在屋裏也會出事,有一迴少爺又莫名其妙被花盆砸傷頭,方姨娘順勢給了藥讓少爺假扮癡呆,不再進書房與世子爺一起讀書。本以為就此安生了,誰曉得王算居然找上侯府要求侯爺把方姨娘和少爺還給他,還信口雌黃說少爺是他的親生兒子,說他已經半條腿進了棺材不會說謊,隻想把兒子帶迴去給自己送終。」


    「也不知道哪個爛舌根、狠心腸的,居然說少爺和王算長得一模一樣,謠言越傳越烈,到最後侯爺自己竟然也相信了,從此不待見少爺,不過為著侯府名聲著想,下令五十板子把王算打得出氣多入氣少,卻還是把少爺和方姨娘給留下來,不過從今往後兩人的地位不同了,少爺被分派到這裏無人聞問,而方姨娘成了夫人的受氣包。」


    「方姨娘給的藥,又是怎麽迴事?」


    「那不是藥是毒,吞下那藥,十二個時辰內,人會昏昏傻傻、答非所問,兩眼茫然,脈象紊亂,那是姨娘托舅老爺弄來的。少爺一天不死,夫人心底就存著疙瘩,隻不過之前的手段過激,讓侯爺看出些許端倪,恐嚇了夫人幾句,從此夫人不敢做得太過,但那之後每月都會有大夫進府為少爺號脈,確保少爺是個貨真價實的呆子,夫人方能放心。可那藥雖能騙得過大夫,卻傷身得緊,如今每到冬天,少爺就會病著。」


    那日舅老爺娶媳婦,夫人作主讓少爺到舅老爺家裏祝賀,還送上足足一百兩銀子,他還以為夫人轉了性,沒想到少爺竟遭人莫名推下了河,幸得何大夫經過才保住小命。


    兇手沒成事,他迴到侯府還被夫人罵一頓,明麵上是責備他沒照料好少爺,事實上卻是罵他多事,將少爺救迴府中。


    想來夫人認定,隻要少爺不死在府裏,侯爺就不能懷疑到她頭上。


    謹容咬牙擰眉,許曆的處境堪憐,那位侯爺夫人……她是個怎樣的女子,竟如此心狠手辣?不隻庶子,她連親生兒子都舍得下毒施害。


    那日她可是聽得真切,許莘身上的苦膽粉正是這位夫人的手筆。「姑娘,你是個大夫,如果能的話,求您幫幫少爺吧,少爺的身子……不大好。」


    謹容鄭重點頭,她向來不輕易承諾,但她對四兒說道:「放心,交給我。」


    四兒喬裝走一趟桃花村,卻眼尖發現,侯府府衛在桃花村四周布下眼線,他不敢貿然出現,怕有人認出自己,尋線到小院找出謹容。


    許曆所住的院落偏僻又接近後牆,隻要遠遠聽見人聲,謹容便往小洞一鑽,任憑關嬤嬤再厲害也搜不出個所以然,而許曆更是裝癡扮呆,別說要問出什麽話頭,每迴來都讓他問東問西,氣得關嬤嬤不斷翻白眼。


    謹容帶出來的包袱裏有不少好東西,有些是她的嫁妝,有些是許莘所贈,有它們,再昂貴的藥材謹容也舍得下手。


    她每天給許曆把脈、開藥調養,十幾日下來他的身子漸有起色,她想,再調養個幾個月,許曆的身子應該能慢慢恢複。


    兩人認識不過十餘日,但患難見真情,兩人經常說話,她明白他的處境,他了解她的困難,竟有了幾分惺惺惜之意。


    這日,四兒又從小洞出去抓藥,謹容與許曆在書房內閑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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