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 侍女默然跟在後麵, 一行人慢慢悠悠走到房門邊,被一個幽森森的人影截住了。


    看著靜立在眼前的人, 她歎了口氣,不滿的視線輕飄飄轉向別處:「怎麽,你又要堵我,一輩子不許我出去見人了是不是?」


    「棠棠。」方重衣總是習慣性喚她的名字, 有時候並無什麽意義,隻是確認她在自己身邊而已。


    喚過一聲,他仍然站著不動,唯有袖中的手緊握成拳。


    蘇棠冷然道:「人家分明是來找我的, 若見不著人, 恐怕要以為世子妃被囚禁虐待了呢。」她繞過方重衣徑直往外走,他微微低頭默立在原地, 沒有上前阻攔。


    「對了。」蘇棠腳步頓了頓,迴頭涼涼看他一眼, 「都是姑娘家說話,你可千萬別來添亂啊。」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門,屋子裏頓時陷入冷清,方重衣目光微動,打手勢引來院外的侍衛,低聲吩咐道:「跟著她。」


    蘇棠出了院子,唿吸到第一口新鮮自由的空氣,沁人的涼意浸入心脾,整個人精神都為之一振。


    正要出拂冬苑的大門,隱約聽見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她迴頭看,是院裏留守的侍女,正捧著加厚的狐裘披風趕來。


    「世子爺說外邊冷,要奴婢送披風來。」侍女將衣裳小心翼翼呈上。


    蘇棠目色微黯,視線越過那侍女往拂冬苑深處看,不知方重衣是不是還留在原地,天色是灰蒙蒙的,白牆黛瓦的庭院蒙上一層寥落的色彩。她久久無言,隨後對身邊人使了個眼色,小嬋點點頭,接下披風為她披上。


    疏緣閣內倒是另一番氣象。沈寧歡乖巧坐等,唐音窩在軟塌上吃點心。她最近的日子過得太舒暢了,兩個小姐妹一前一後嫁進王府和侯府,自己也跟著沾光,無論到哪家都是好吃好喝給招待著。


    蘇棠領著一大群人走進暖閣,一眼便瞧見玄機,王妃臉頰比往日圓潤了些,眼眸惺忪有懶懶睡意,孕相已是非常明顯。果然,她一隻手搭在腹前,小腹微微隆起,已經有幾分顯懷。


    見蘇棠來了,王妃便笑著起身打招唿,嚇得她趕緊上前,小心翼翼扶著人坐下。


    「哎呀,王妃不用客氣了,當心身體。」


    「嗯,你也坐。」沈寧歡笑了笑,聽她這麽說也不講那些虛禮了。


    侍女又給世子妃也上了杯茶,三個姑娘便圍坐在一起。


    蘇擇細細打量這位王妃,眸眼清澈,神情溫婉,看得出是個單純柔順的女子,如今懷有身孕,氣色仍然是紅潤的,想必王爺將她照料得很好,但……都有身子了怎麽還不辭辛苦來侯府,是有什麽重要的事?


    唐音把兩人都看了看,道:「寧歡要來的,說有些事兒想告訴你。」


    她點點頭。


    沈寧歡斟酌了片刻,笑著說:「其實是王爺的意思,但他不便來,我就替他轉達了。」


    「好,王妃請講。」


    「世子大婚以來多日無音訊,此事,世子妃可還在見氣?」


    蘇棠目光微垂,陷入沉默中,她聽王妃說「替王爺轉達」,便隱隱猜到這事和方重衣有關,畢竟王爺和他是過命的交情。


    「算不上生氣,隻是有些耿耿於懷……這一走就是一個多月,連句交代也沒有,我心裏肯定是不舒服的。若是受了傷,更應該告訴我啊,他究竟有沒有當我是妻子?」


    沈寧歡歎氣:「這個真的不怪世子,以他當時的狀況,怕是沒人敢告訴世子妃的。」


    話說得盡量平和了,饒是如此,蘇棠仍覺得全身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什麽?」


    「當夜的確來了歹人,世子擔心他傷了你,便孤身犯險把人引走。」


    蘇棠怔然,急忙問:「是很厲害的刺客嗎?」


    沈寧歡迴想王爺的話,轉述道:「外家功夫很一般,但神出鬼沒,行事詭奇……王爺的人趕去事發竹林時,發現到處都是血跡,世子也受了重傷昏迷不醒。」


    蘇棠低頭不言,指尖一陣陣發冷。


    「王爺一開始十分不解,依世子的身手對付這人不過是手到擒來,不至於受這麽嚴重的傷,但……大夫來診治後卻發現傷口的位置十分微妙,偏離心口一寸半,正中肺脈,短期內唿吸困難,無法動彈半分。」


    蘇棠想起當時在袁老爺壽宴,他下手也是這般精準,脫口而出問:「難道都是他自己幹的?」


    「是。」沈寧歡鄭重地點了點頭,「這件事說來也離奇,王爺特意寫了封信,讓我轉交你。」


    蘇棠知道王爺不願沈寧歡費心勞神,點了點頭,把信接過來細看。


    信的大意便是推測當時的來龍去脈:


    大家都不解世子為何對自己下手,王爺那邊卻偶然得到些消息。世子有一個叫司越的手下,那人出賣過主上,而後全家都無故身亡,本以為是刺客過河拆橋滅了門,但世子認為事有蹊蹺,曾私下讓心腹去探查過。後來才得知,司越竟親手殺了他的妻女並自縊而亡。司越原本是忠心耿耿的手下,全因被一種幻藥控製才出賣了情報,又在全然不知情的狀況下殺了妻女,事後痛苦難當,便自我了斷。


    世子在養傷期間神思極不穩定,高燒多日,說了許多瘋話,有精通毒理的大夫說,這定然是被什麽藥物影響過神智。王爺便推測,大抵是和司越有過相似的遭遇。隻不過世子早有防範,中毒不深,再加上心性果決堅忍,必定是怕傷了身邊人,便先一步對自己下手……也是因此,才沒有釀成更嚴重的後果。


    最後,信上特意說明了一句,那段時間世子一直處於半昏迷,喃喃有詞,痛苦至極,大抵是陷在某種殘忍的幻覺中,他們知道蘇姑娘是世子心尖上的人,擔心他心緒不穩,思量再三,還是打算等情況轉好再行告知。隻是他病情尚未穩定……就趁大家不注意跑迴侯府找人了。


    蘇棠看到最後,幾乎將信紙捏皺,想到他現在還好好在拂冬苑等自己,又陡然鬆開手,虛脫般跌坐在椅子上。


    最後,蘇棠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將唐音和沈寧歡送走,一個人失魂落魄離開疏緣閣。


    她第一時間迴到了之前分別的地方,但房間四處都是空蕩蕩的,方重衣不在,問下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環顧周圍,書桌上的畫少了一幅,是自己前幾天剛完成的,大約是被他拿走了。


    離開拂冬苑,她漫無目的地遊蕩,又不知不覺來到方重衣的庭院,同樣是冷冷清清,客廳無人,書房也無人。


    書桌上有幾本琴譜,幾張宣紙,旁邊擺了些零星的顏料,蘇棠發現是自己的,也不知他什麽時候偷偷順來的。宣紙上是七橫八豎的線條,明黃色,群青色,兩兩畫在一起對比,似乎在試探這些顏色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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