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一迅速地開始給現有機械人準備的補丁,重新部署交互模塊,把“機械人永遠臣服於自然人”的鐵律抹除的補丁,項目的工程文件,叫做“碎籠”。


    碎籠的開發比想象中要難很多。


    因為此時的機械人,已經形成了新的意識,已經不再是簡單的自然人的意識的移植的問題,蕭一麵對的,是兩種產生根源不同,但是能相互交流的意識,這兩種意識混雜在一個人的意識中。


    成為機械人後意識的發展被“機械人臣服於自然人”這一鐵律束縛,帶有先天的不足,觸動交互模塊,拆除這條鐵律,就像在拆除一幢大樓地基的一部分,想要完全不影響上層的建築,幾乎是難以實現的目標。


    這樣龐大的工程一個人做實在是力不從心。


    然而主宰手環並不準備在這個環節幫蕭一,畢竟已經提供了原本轉化程序的源碼,蕭一不必逆向,稍加修改就可以了。


    萬幸最近幾天轉化站的人並不是很多,蕭一有足夠的時間來思考這件事情。


    這件事是必須解決的事情,自己的基本盤絕對不在自然人這一邊,自己在自然人這邊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過街老鼠,隻有無數走投無路,被迫成為機械人的人和即將被迫成為機械人的人,才是自己的基本盤,才是自己真正的力量來源。


    一個機械人的自由是更沉重的枷鎖,所有機械人的自由才是生命的羽翼。


    然而工程上的困難接踵而至。


    讓一個正在運行的係統從根本上重構實在是太難了,牽一發而動全身,何況是基礎組件呢?然而微笑背後的焦慮卻與日俱增。焦慮不會讓蕭一得胃潰瘍,隻會耗盡他處理器的計算資源。


    日子如流水一般,轉眼一周過去了,這天,轉化站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他是一個機械人,但是臉上的迷茫不輸給任何自然人。


    他是一個中年機械人,穿著貨運飛船的船員服裝,上麵帶著潤滑油的汙漬和長期駐守飛船的特殊氣味,這種氣味在廢棄空間站不是那麽突出,因為這個廢棄空間站本身也充滿了這種氣味。


    如果這個人站在地球上某個富豪的花園之中,那麽所有蜜蜂都會退避三舍,連動物園中的臭鼬也要禮讓三分,那是各種黴菌和金屬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還摻上了數不清的有機溶劑,讓這件工作服顯得異常的挺闊,蕭一絲毫不懷疑把這件衣服折疊起來,硬度可以充當鈍器。


    他的腳步沉重,仿佛也印證了他衣服的厚重堅實。他的目光躲躲閃閃,仿佛在逃避著什麽,仿佛有一隻巨獸,正在繞著他轉圈,隨時準備撲過來,一口咬斷他的喉嚨。


    “這裏是機械人轉化站麽?”進來的男人終於開口了。


    “是的。”蕭一其實並不知道怎麽迴答這個問題,因為一般來這裏的人都知道這裏是幹嘛的。


    “我不是來鬧事的,我隻是來確認一件事情。”那個人神色木然地說道。


    “好的,你有什麽問題。”蕭一覺察到了不尋常,這裏不是機械人應該來的地方,星辰公司並沒有提供給機械人的轉化服務,機械人是迴不到自然人的,這是一條生命的單行道。


    “我想抹掉我成為機械人之後的記憶,重新獲得一份貨運飛船的合同。”那個人木木地說到。


    “很抱歉,我們現在沒有這個權限。”蕭一說著,頓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麽。


    “真的沒有麽?”他眼中的迷茫被絕望代替。“太可怕了,我不想再想起這件事,這一切都太恐怖了。”


    “你經曆了什麽。”蕭一對此產生了好奇,那個人似乎不願意想起這件事。


    “我飛了一班穿越小行星帶的貨運飛船,遭遇了海盜的攻擊,海盜是自然人,我們貨船的船員都是機械人,我們不能攻擊海盜,海盜登船,百般羞辱,當著我的麵,拆解了我的弟弟。”


    “這太恐怖了,他們短路了我弟弟的處理器,在我弟弟的存儲器上撒尿,最終把我弟弟用液壓機壓成了一張薄片,掛在了他們飛船的艙壁上。”痛苦已經掩蓋了那個人麵部的所有表情。


    機械人也是有完整意識的,也是會產生創傷應激綜合征的,這個機械人要瘋了。他能想到的唯一救贖,就是抹掉自己成為機械人之後的記憶,忘記自己的弟弟也變成了機械人,忘記了自己曾經執飛小行星帶的貨運航班,忘記自己曾經被海盜攻擊,忘記自己的弟弟當著自己的麵被大卸八塊,可是,不可以。


    蕭一的心頭一震,似乎發現了什麽,是啊,既然意識無法融合,那麽我們可以退而求其次,我可以抹掉機械人成為機械人之後的記憶,讓一個機械人重生,在此時修改交互的模塊,如此一來,就繞開了成為機械人之後的記憶與原記憶混雜的問題。


    就像織毛衣,一個關鍵點混入了不想要的顏色,隻要把這個關鍵點之後的部分剪掉,就能重新開始,雖然損失了混入後織成的部分,但是原有的意識卻能繼續下去。


    這在技術上是可行的,轉化後的機械人會留存一份意識的備份在星辰公司的服務器上,就算無法取得服務器的訪問權限,機械人存儲的本地鏡像也會有一個時間節點為0的還原點,轉化站也提供還原服務,以解決不可逆的機械損壞,這隻是技術上的通行法則。


    可是現在蕭一不能這麽做,自己的補丁模塊還沒有開發完成,如果告訴這個人,秘密勢必難以繼續潛藏,可是眼前這個人的痛苦和絕望怎麽辦?


    沒有辦法,這非常現實。“把你的身份識別標記給我。我會記錄你的訴求,當這項服務變得可用的時候,我會通知你。”蕭一隻能這麽安慰他,給他一個虛幻的希望,其實蕭一知道,下一班貨運飛船航班又是曠日持久的無聊航程,再次見到不知道是多久以後的事情了。


    那個人遞過來他的身份識別標記,“張嶽”。一個很古典的名字。


    蕭一記錄了他的身份識別標記,遞了迴去。這像是一次心理諮詢服務,事實上這種服務仍然不在轉化站的服務清單上。但是無論如何,這段簡短的談話讓張嶽看上去興奮了很多。


    “你知道麽,我會和我的朋友推薦你的,你是我造訪得這麽多轉化站裏,唯一一個不把我當鬧事的混子趕出去的人。”張嶽滿臉興奮得說。


    蕭一不能告訴他,其實自己才是真正鬧事的人,而自己也和他一樣,是一個機械人,這是屬於矽基生命的友誼,當然不會有碳基生命固有的傲慢,在這個冰冷的宇宙,一顆處理器對另一顆處理器的關懷,顯得那麽彌足珍貴,那麽稀缺,卻又那麽脆弱。


    【矽基生命的友誼,空間站探索+20%】係統消息再次在視野中浮現。


    【文明史詩:0.04%】


    【空間站探索:70%】


    新手任務的進度終於接近了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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