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至午後,漸漸起了北風,雲從島戰況顯露。


    視線清晰後,火銃殺傷效率明顯上漲,接戰漢軍旗士氣低落,作戰意誌懈怠,攻擊力度大減。


    又見白杆兵打著‘馬’字戰旗及‘秦’字戰旗,番號又是‘石柱’,八旗軍並未攔截,放白杆兵入雲從島,也就勢撤迴交戰中的漢軍旗。


    白杆兵穿越戰場入抵雲從島,守軍士氣高漲之餘,也開始處理傷員。


    冰牆外已被大片的血液染紅,血液凍結在冰麵上,鮮紅鮮紅似乎不會變色,十分惹目。


    馮夢龍端著望遠鏡細細觀察,城外戰死、受傷的漢軍旗屍體已被盡數拖走,除了散落一些兵器外,撤退的漢軍旗連盾車也都推走了。


    許多傷員、屍體向北拖移的時候血液沾染在冰麵,此時北麵一片血紅,場景可怖。


    不論是蒙古、明軍又或是八旗軍,在情況允許的情況下都會搶迴袍澤的屍體。


    雙方略作休整,太陽未落之前八旗軍又發動進攻,依舊是朝鮮仆從軍打頭陣,他們在前推著盾車靠近雲從島,後麵推著雲梯、炮車,一箱箱的鐵鑄炮彈被朝鮮仆從軍或用繩子拉著,或者推著,往前線運輸。


    馬麟也端著望遠鏡觀察:“是沈陽那批炮,能射二百步。”


    呂維見朝鮮仆從軍手裏的炮也就三十多門,正麵轟碎、破壞冰牆防禦體係不成問題,就說:“開炮。”


    盧象升不做考慮,手中麈尾揮動,當即旗牌官對著冰牆後的坡上炮台發令。


    炮台,盧象升的弟弟盧象觀翻開手冊,十二門火炮稍稍調整仰角、方向後,就一同點燃。


    紅夷大炮必須在炮台上使用,一個炮台三門炮,有旋轉底座、原始升降機械。根據勾股定理調整仰角,加上裝藥量調整,就能相對準確的命中。


    勾股定理,對盧象升的鄉黨、族親青少年來說不難學,也不難應用。


    這十二門火炮是李之藻幾年前仿製的那一批留京紅夷大炮,八百步內有相對精準的命中。


    紅夷大炮因高膛壓,所以無法使用開花彈,普遍使用實心彈、鏈彈。


    鏈彈打船帆是真屈才了,用來打騎兵、步兵陣列才叫過癮。


    雲從島炮擊後,朝鮮仆從軍轉頭就跑,漢軍旗也放任其退迴陣列。


    呂維見了嗬嗬做笑:“原來如此。”


    八旗軍方麵確認雲從島確實存在火炮力量後,絲毫不覺得意外,明軍敢這麽打仗,必然有充足的火炮做支撐。


    隻是明軍始終不放炮,八旗軍也摸不清楚究竟有多少炮,守軍火炮少了就有少了的打法,火炮多了就有多了的打法。


    二十餘斤重的實心鐵彈砸在冰麵上,有的彈起、飛速滾動,有的鑲嵌在冰窩中,並無擊穿、砸碎冰層的現象。


    被八旗軍小小算計一道,呂維不憎不惱,自己沒經驗,沒經曆過戰爭,被八旗軍上一課是正常的。


    自己所長不在戰術、戰鬥經驗,是在戰略推算。戰略上沒問題,戰術上不要出現重大失誤,那基本就十拿九穩了。


    八旗軍從組建就始終在打仗,在戰爭中成長,不適應戰爭、運氣不好的人早被淘汰了。


    就算一個駑鈍的人,跟著打二三十年仗,怎麽也能磨練出戰爭本能、嗅覺。


    現在的八旗軍,幾乎是這個時代最精銳的野戰部隊,是建立在一茬茬明軍血泥之上的。


    受限於本身文化素養,八旗軍上下普遍知道該怎麽打仗,該怎麽處理戰爭中遇到的問題……可沒幾個能用文字把這些東西記錄,或總結。


    大明朝那麽多世襲武官,生下來就受武學教育,有文化素養,可多少年裏才出了一個戚繼光?


    八旗軍的表現始終出乎呂維的預料,本以為八旗軍測試出雲從島火炮規模後會休兵,做一夜應對準備後,會在明日再戰。


    結果朝鮮仆從軍吃飽肚子後,在夕陽下再次出擊,不再是集中行動,而是分散成十幾隊,每隊四五百人配備兩門炮,化整為零靠近雲從島放炮轟擊。


    戰鬥由白天轉入夜裏,夜空月亮近乎圓滿,霧氣稀薄,月光灑在雪原、冰層經過層層折射後,倒也適合作戰。


    不管八旗軍是想施展疲敵戰術,又或是心理戰術,呂維隻好陪著。


    皮島守軍三萬餘,輔軍兩萬左右,自然不怕八旗軍的輪番騷擾、疲敵戰術,也不怕八旗軍真假虛實之計,隻要守著冰牆,就不怕八旗軍全軍突襲。


    雲從島守軍一萬,還真有些扛不住騷擾戰術。


    紅夷大炮精準轟擊下,朝鮮仆從軍艱難還擊,期間還有小股散兵帶著火藥桶上前試圖爆破冰牆。


    呂維能忍,馬麟忍不住,也帶著白杆兵化整為零,他與妻子張鳳儀在正北方向截殺滲透小隊,兩個表弟秦翼明、秦拱明各帶三百人在東西兩翼交戰,廝殺一夜至天亮才迴城。


    八旗軍怕紅夷大炮轟擊,始終沒有采取密集隊列,不斷派發小股部隊與白杆兵纏鬥。


    派來的自然是漢軍旗,白杆兵渾河血戰打的八旗軍喪膽,漢軍旗更不敢與白杆兵硬拚,敷衍差事應付著,拖到天亮各自迴營。


    “奴子選在月中出兵,是按著天時來打的,打一開始就想著借月色施行夜戰。”


    冰牆上,左良玉與邱磊巡視防守區域,僅僅鏖戰一晝一夜,兩人臉上有明顯清瘦現象,左良玉做著分析:“正是借著月色,奴子六王子侵攻朝鮮時晝夜用兵,打的朝鮮各軍毫無頭緒,積小敗為大敗,積小潰為大潰,以至於官吏軍民毫無戰意,聞風而逃。可見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用兵之妙非身臨其境難以體會。”


    左良玉從遼鎮出奔前是車營都司,車營是複合部隊,騎兵、炮兵、銃兵、近戰兵還有車兵,幾乎可以理解為裝甲混成團。


    車營指揮官,不僅要熟悉各兵種戰術,還要學會配合使用,對主將素質要求高。當然了,素質不高也是可以勝任的。


    左良玉非衛所武官世家出身,家裏又沒錢,還沒被逼到出賣身體的那一步,所以他是從小兵一路成長為車營都司的,天賦資質,運氣都是非常優秀的。


    同鄉人邱磊也不差他多少,是另一個車營的千總官,屬於那種即將提拔為都司的少壯派軍官。


    邱磊思索前後,點著頭,做笑:“奴子欲借月色夜戰取勝,這是低估了東江鎮。”


    東江鎮是米不夠吃,隻能拚命去海裏捕魚吃,普遍沒有夜盲症;袁可立配備給袁樞的三營軍隊,本就是沈有容名下的水師陸戰部隊,常年在海上漂泊,運來運去,常吃海鮮魚蝦,也沒夜盲症。


    朝鮮軍隊不見得比明軍好多少,雖靠海,出現大麵積的夜盲症也屬於正常。


    夜襲戰中,朝鮮軍隊就是瞎子,再多的人也不夠建奴殺的。


    夜襲,是阿敏在短短十餘日內打崩朝鮮的重要因素;如果沒有夜襲,沒有合適的天氣做輔助,阿敏不見得能打的朝鮮國君出奔漢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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