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肇基入京後未作耽擱,稍稍洗漱休息一夜後,就在次日一早隨一眾天官,及戶部尚書畢自嚴進入天門。


    道天內種種仙家氣派,讓楊肇基左右觀望,讚歎非常。


    畢自嚴、徐卿伯早已見怪不怪,閑暇時他們還有到處轉轉,習以為常了。


    楊肇基氣質剛毅威猛,引得呂維多看了兩眼,才開始商議正事,還是大明國庫的問題,以及遼餉問題。


    天啟繼位以來,畢自嚴之前的幾位尚書都有各類稅製改革,各有優劣,很多都是看起來很好看,但地方上不認賬,所以也征不來。比如當鋪稅金、牙行主持的田產、房屋交易稅費等等之類。


    這也和曆任戶部尚書連續更替有一定關係,人走茶涼,製定政策無法貫徹下去;也和黨爭有關係,朝中劇烈的人事變動,讓地方上無所適從,導致地方保護主義滋生,拒絕繳納額外攤派的稅,甚至拒絕繳納正常的稅……其中典型就是浙江。


    畢自嚴還未開口,呂維就詢問:“宮中內監昨日來報,說各省拖欠金花銀近二百萬兩,絹六十七萬匹,戶部可能在年內催收入庫?”


    “嚴令考成,責在撫按,可催來六十七萬匹絹。”


    畢自嚴稍稍沉默,說:“二百萬金花銀催收艱難,可行恐嚇之計,使地方自選……要麽繳納積欠二百萬金花銀,要麽改輸八百萬石米於北京。如此,兩月內,二百萬金花銀應能如數運抵。”


    呂維頷首:“即有辦法,稍後內庫總管李謙會前往戶部交接數額。”


    “是,外臣明白。”


    畢自嚴說著鋪開手中賬本,說道:“道主提議京中編練新軍之前,未修三大殿時,即天啟三年,朝廷因孫承宗之議,每年征收遼餉缺額在一百六十二萬。後開征雜項以補虧空,各省分攤雜項認領不一,戶部又有相關更易,至今遼餉仍不足用,更添三大殿耗費及京中新軍耗費……缺額將在四百萬左右。”


    呂維詢問,想要確認:“這四百萬缺額,是明年戶部預算的缺額?包含了三大殿及京中新軍編訓費用?”


    “是,三大殿主體已然完工,耗費驟減,這筆預算虧空大頭在京中新軍。”


    見畢自嚴承認,呂維鬆一口氣,宮裏縮減開支,讓大部分宮人組團,打著三位公主的名義去搶勳戚的錢窩,不說撈多少錢,怎麽也能溫飽不愁自食其力。


    所以原本宮裏各處皇莊、貢物進項,折算後每年也有個四五百萬,這筆錢是可以由張嫣做主拿出來使用的。


    再加上勳戚那麽多隻羊,每年宰個七八家,難道還湊不出二百萬兩銀子?


    明年京中新軍編訓所需的四百萬缺額,呂維心中不愁了……這四百萬隻是戶部現在根據徐光啟的編製、編訓進度預案做出的預算,其中還包括遼餉不足的份額。


    隻是戶部現在有了想法,尤其是袒護勳戚、藩王的皇帝沒了後,戶部的想法更大膽了。


    畢自嚴繼續說:“自遼東局勢敗壞起征遼餉以來,各省每畝起征三厘半,至七厘,再至如今的九厘。北直隸因魏忠賢、崔呈秀、黃立極、馮栓等袒護鄉黨,及勳戚進言之故,止征三厘,又或一並罷免,殊為不公,有損各省士民之心,亦有損國體。”


    “然加派餉銀,百姓夏收、秋收有糧無銀,又會使奸商盤剝,即不利於國,亦不利於民。故,北直隸各府宜征米麥本色,不征折銀。隻此一項……”


    他正說著,呂維抬手打斷:“我近來看大明黃冊,明初衛所軍田四百二十萬頃,至今何在?”


    畢自嚴啞然,徐光啟則開口:“盡數為武官、豪強、商戶侵占,鮮有遺類。”


    呂維又問:“若這四百二十萬頃軍田依照民田收繳田稅、遼餉攤派,能得銀多少?”


    徐光啟又開口:“軍田當按公田來收,以每畝課稅糧五升三合,折銀兩分六厘半;加遼餉每畝九厘,合銀每畝共征三分五厘半,以四百二十萬頃地起征,每年可得一千四百九十一萬兩白銀。若隻是加派遼餉,亦每年可得三百七十八萬兩銀。”


    呂維又問:“軍田被侵占,衛所軍不堪用,如今這四百二十萬頃軍田,每歲為朝廷提供多少賦稅?”


    見徐光啟要開口,呂維抬手打斷:“我雖不是大明國君,憂心的卻是大明國事。戶部雖非我之天官內臣,但與我一樣計較的應該是天下大事,而不是去斤斤計較於微末,不要總拿這些不痛不癢的東西來搪塞我,更不要隻盯著藩王、宗室、貴戚手裏的那點錢,該收的我都會收,不會少了誰三五鬥。”


    “戶部也不要再琢磨改革了,原來雜項之中有什麽照收無誤,我記得好像有一點疏漏,是不是?”


    呂維說著去看盧象升,盧象升微微俯身:“是,戶部曾提議各省士民捐助軍餉。此議後患無窮,凡捐助軍餉者,稅收有所減免,這就給了地方官民勾結、偷稅漏稅之機。據臣所知,浙江一省已有現例。”


    “戶部最近不要去想改革之類的,朝廷沒錢了由我來籌,戶部今年要做的來迴就這麽幾件事情,第一是催收各省積欠,連著宮裏拖欠的貢物、金花銀之類,戶部也得派幹練之臣催征;第二,確保錢糧用度公開、透明,要把錢花到實處去;第三,準許戶部……算了,就這兩件事,待新軍練好,再商議軍田清理、起征課稅、遼餉之事。今日所議,誰敢泄露出去一句話,我自有辦法處置。”


    “外臣謹記,外臣明白!”


    見畢自嚴惶恐模樣,呂維又於心不忍,擺手說:“你是沒想明白一些事情,我也不怪你。等一段時間後,你想明白了再來一同討論國稅改革之事。”


    呂維說著看向張平安,張平安取來一籃桑葚遞給畢自嚴,畢自嚴心情複雜,被張平安領著走出天關。


    “第一標已在通州立營,兵員有序招募,也有現成營地,所缺軍械、服裝,工部也會按數額撥發。這第二標,籌建的如何了?”


    應呂維所問,徐光啟迴答:“臣今日將去昌平,快則三日,慢則五日就可厘清頭緒。”


    呂維緩緩點著頭,去看袁樞:“袁參議,可想明白了去處?”


    袁樞露出笑容,反問:“敢問道主,第一標統率官居幾品是何名目?朝鮮總督又是幾品?”


    “第一標,設上軍校統製,其副為中軍校……今後統兵軍將隻論軍階,不論品級。朝鮮總督,怎麽也得加銜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僉都禦史,你說這是幾品官?”


    “兵部侍郎銜正三品,臣想去做朝鮮總督。”


    袁樞口吻堅定:“道主知遇之恩臣唯有以死相報,道主所慮在遼東之患,臣於忠當前往遼東,於孝更該為臣父分憂。此忠孝之事,臣義無反顧。”


    他也看到了,這兩天持續攻訐袁可立數年的那幫科道官集體被捕入獄,這批科道官有個共同特點,他們都是萬曆四十四年的進士,屬於典型的同年聯盟,同進同退同富貴,哪管他道理不道理,大局不大局!


    偏偏袁可立早年因為不當言論,幾乎把勳戚、秦晉徽商得罪死了,賦閑二十幾年,在朝中沒有門生弟子,也沒有門生的門生……他很尷尬,在科道官裏麵沒有門徒,麵對科道官攻訐,沒人站出來為他說話。


    攻擊他的那幫科道官,大部分都是徽商背景,生怕袁可立把年輕時的那句話再喊出來。


    沒辦法,袁可立現在地位太高,喊出那個號召,一旦施行,響應者雲集,會挖斷無數人的錢窩。


    盧象升、倪文璐、黃道周是袁可立的門生弟子,可很遺憾,科道官隻從政績卓越的知縣中選拔,大明中後期官員培養體係成熟,幾乎沒有進士直接擔任科道官的說法,絕大多數的科道官,都來自大明基層。


    楊肇基隻覺得暈乎乎的,堂堂內閣大學士、戶部尚書畢自嚴就被輕易揮退了不說,現在一個朝鮮總督設立、任命,也好像很輕易的就完成了?


    他不由想到了老同僚,現在登萊水師總兵官沈有容,當年沈有容是登萊副總兵提督水師,他是登萊總兵官。幾乎袁可立登萊體係內的大部分中間將領,和他都有交情……隱隱間有些頭疼,他已經知道自己是徐光啟舉薦的,可偏偏根子在山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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