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已經驗過屍,若是屍體當真有什麽問題,也是一般仵作看不出來的。葉將軍將屍體截下之後,第一時間就派人請了青離過去驗屍。這也是她會出現在紅袖坊門口的原因。


    青離道:“屍體燒毀得很嚴重,死因是窒息,並不是死後焚屍,不過骨骼有些不對,不像是習武之人的該有的骨骼。”


    曾老板會武嗎?


    戰歌剛迴京沒多久,陳囂初來乍到,都沒見過這位曾老板。寧越倒是見過,但不會武也看不出來。


    青離道:“我給她看過病,她的武功應該不弱。”


    女子習醫的並不多,如青離這般醫術高明的更少。洛陽城的達官顯貴之家,女子生了病,多半都是她診治的。


    不論如何,青離的意思三人都聽明白了——那具屍體很可能並不是曾老板的。


    “金蟬脫殼。”戰歌說著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這個曾老板,跑得還真快。”


    陳囂微微挑眉,“這不是抄襲本少俠的招數嗎?”


    青離道:“曾老板會武的事,知道的人應該不多,這點也不能當做證據。小希還在城防軍,等她畫出死者的麵貌再下結論。戰歌,你的傷勢如何?”


    她話轉得略快,目光看過來的時候,戰歌下意識的往後一退,戴著半截手套的那隻左手抬起,摸了摸鼻子,“這個就不勞你費心了。”


    青離瞥了他一眼,道:“葉將軍不會輕易放過這次機會,我隻是想提醒你一句,若是這件事真的跟容公子有關,地下城很快就會再次易主了。”


    ***


    夜漸深,城防軍主賬。


    茶水已經添了三輪,葉蓉靜靜的聽完對麵男子的陳述,神色雖冷,卻也很是平靜,問道:“為何把曾家的家業都賣給容公子?”


    風月公子喝了口茶,含笑道:“本公子急著用錢,容公子正好送上門,各取所需而已。”他頓了下,展開折扇,“整個洛陽城,有能力一口吃下曾家生意的,隻有兩個人。可另一人如今不在京城,本公子也沒得選。”


    ——當真是頗為無奈。


    葉蓉抬眼瞧他,“急著用錢?包下紅袖坊嗎?”


    風月公子眨眼,“如此風流雅事,可說是前無古人了,想必也是後無來者。葉將軍不覺得,該好好記錄一番,以供後人鑒賞嗎?”


    他說著,扇子嘩啦一聲收起,認真點頭,鄭重宣布道:“本公子決定寫一本《風雅錄》,網羅古往今來的風雅之事,想必定然會比那本《風月集》賣得更好。唉,沒有金山靠,本公子也要自食其力了,到時候葉將軍可要多買幾本捧捧場啊。”


    葉蓉也是好脾氣,聽他這般胡扯,語氣也仍舊平和,繼續拋出一個個懷疑,問道:“曾老板跟地下城有何關係?”


    風月公子聳了聳肩,“全洛陽城都知道,本公子就是個吃軟飯的,哪裏知道這些事?”


    若是在今日之前,葉蓉或許還會相信這句話,但若風月公子真是個隻懂風月的書生,若當真對曾府的生意一無所知,在曾老板死後也不可能搞出這般大動作——不用其他商家動手,曾府的管事下人就能將那些產業卷走了。


    這時候,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


    “屬下鄒任,拜見將軍。”


    葉蓉淡淡道:“進。”


    鄒任,便是那晚在洛水河畔的那位鄒將軍,進來之後,遞上一封信,然後便沉默著告退了。


    葉蓉從信封中拿出一張紙,看了一眼,攤在桌子上,往對麵送了送,“認識嗎?”


    那紙上畫是一個女子的畫像,鵝蛋臉偏圓,大眼小嘴的,算不上國色天香,也稱得上小家碧玉了。


    風月公子瞧了一眼,“不認識。”


    葉蓉抬眼,“確定?”


    風月公子點頭,“本公子見過一麵的美人,便一定不會忘記。”


    葉蓉抬手,敲了敲那張紙,道:“這是‘曾老板’。”


    風月公子怔了一下,很快就明白她是什麽意思,坐正了些,拿過那張紙仔細看了看……半晌,他將那張紙還了迴去,讚道:“城防軍請的畫師,比京兆府的強多了。”


    葉蓉沒理會他的裝傻充愣,繼續道:“兩種可能,一種是曾老板死了,但屍體被人掉包了;另一種可能是,曾老板沒有死。風月公子覺得是哪一種?”


    風月公子笑了笑,道:“本公子又如何知道?”


    葉蓉拿起那張紙,晃了晃,道:“明日一早,本將軍便帶著它去京兆府。風月公子是想在這裏說清楚,還是想上了公堂再說?”


    既然火場裏發現的屍體並不是曾老板,那麽,死的到底是什麽人?曾老板又在哪裏?若是死了,屍體在何處?若是沒死,為什麽這麽多天都沒有現身?


    這背後有何隱情?


    在這迷霧重重之中,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場火並不是意外,而是一樁故意殺人案。


    京兆府已經判決的案子,如今被推翻,府尹大人的心情必定不會很好。到時候,不管風月公子是不是有不在場證明,是不是真無辜,是不是真的一無所知,都免不了牢獄之災。


    風月公子淡淡笑了……除了最開始那會兒表現出來的驚訝之外,他一直都是笑著的,開著玩笑的,漫不經心的……說道:“本公子正愁著明日該睡在何處,京兆府的大牢也不錯,至少比睡大街強。”


    葉蓉看了他半晌,知道自己問不出什麽,道:“那就請風月公子今晚在這裏將就一晚了。”


    她這話說完,剛起身,外麵再次傳來鄒任的聲音——


    “將軍,京兆府尹趙大人求見。”


    葉蓉腳步微頓,蹙了蹙眉,快步走了出去,“人呢?”


    鄒任道:“在營門口。”


    ***


    夜色深沉,月不圓,卻很亮。不過,總有月光到不了的地方。


    江湖中人,尤其是黑道中人,大多習慣了呆在黑暗中。容公子卻不同,他的屋子裏總是燈火通明,即便是睡覺之時也必得留一盞燈。


    此刻,他獨自坐在空曠的大廳裏,歪歪斜斜的靠在扶手上,支著下巴,目不轉睛的盯著豆丁般的燭火,仿若在觀賞世間最精致的藝術品。


    夙風站在門口看到這場景,猶豫著不敢進來,正躊躇,就聽見裏麵傳來一聲——


    “來了。”


    語氣很是平淡,聽不出喜怒。


    夙風躬身行禮,“公子。”


    雖然已經跟在容公子身旁多年,每次走進這座大廳,明亮的燈光仍舊讓他略感不適,心神不由自主的緊張。


    他小心翼翼的斟酌了下,將早先準備好的修飾或解釋都按下,直言道:“風月公子給紅袖坊的姑娘都贖了身。”


    容公子眼中的火焰微微搖曳,似是笑了一下,“風月公子幫了我們這麽大的忙,這點麵子還是要給他的。”


    他說著,放下胳膊,往後靠了靠,垂著眼眸,仿若困倦了一般,“跟葉將軍交手的那人,就是那晚的綁匪?”


    夙風道:“是。那人戴著鐐銬,束手束腳,看不出底細。”


    容公子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道:“曾老板那邊來消息了嗎?”


    夙風道:“未曾。”


    容公子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了,半晌,道:“這段時間都安分些,專心經營手裏的生意,其他的事不必理會,別讓人說地下城的人不守信諾。”


    最後那句話,讓夙風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血雨腥風的夜晚,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應了聲是,退下了。


    待走出那間屋子,融入夜色之中,夙風暗自鬆了口氣,卻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其他的事”指的是什麽事?


    那孩子,還要繼續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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