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鬧不清這是哪一出,隻好衝她訕訕一笑。太後麵容的確缺乏血色,帶著若有似無的病氣,但看起來心情很好,因此精氣神還不錯。


    「太後想看我畫什麽?」蘇棠小心翼翼試探著問。


    太後一怔,仿佛才想起這檔子事,爽朗地一笑:「畫朵花兒吧。」


    「……」


    她頭上冒了些汗,不過看得出太後今日的確很開心,便又小聲問:「太後想要什麽花?」


    紅木束腰花幾上正好擺了幾株白菊,盛放如錦,太後往旁邊看了一看,不假思索道:「菊花兒吧。」


    蘇棠又是一頭汗,麵上平靜地點頭:「是……」


    殿上已經擺好了桌案,紙筆顏料也早有女官布置好了,蘇棠起身迴到桌案邊,提筆開始作畫。


    花卉是平日練手打基礎時常常畫的,對她來說不需要費什麽心思,輕而易舉。但她也知道,書畫這種精神層麵的東西,有時候防不勝防就犯了忌諱,如今在宮中更是需謹慎。迴想太後的要求,說畫「一朵花」、「菊花」,也就老老實實在大幅白紙上畫了很大一朵菊花,起碼不出錯。


    光禿禿一朵花,沒法談什麽構圖,為了畫麵不空洞,她隻好鋪些虛淡的雲煙水色。


    沒一盞茶的功夫蘇棠便畫好了,她帶著畫紙到太後身邊去,輕輕放在麵前幾案上。


    「……太後覺得怎麽樣?」蘇棠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太後滿臉都是慈愛的笑意,連連點著頭:「喜歡。」但那目光完全沒從她身上移開過,根本不是看著畫兒。


    見蘇棠一頭霧水,神色還略帶惶恐,她又煞有介事將畫來迴瞧了幾眼。


    「好看,畫的好。」


    此時,正巧有宮女送了些精致的點心來,一一擺在案上,金絲酥芙蓉糕雪鬆糕等,晶瑩喜人。


    「餓了吧?先吃些東西,沒關係的。」


    「謝太後。」


    畫畫這一關過了,蘇棠也鬆了口氣,拿了塊最小的酥餅細細吃起來。


    太後瞧著她吃點心,心裏是真的越看越喜歡。近幾年,每每想到方重衣那古怪的性子,乖戾的行事作風,她就歎氣,為了這個兒子的親事也是操碎了心。她也知道,是以前在一些事情上虧待了他,但沒辦法,孩子已經長歪了,如今隻能盡量彌補。


    太後考慮過,方重衣是先皇的子嗣,卻被秘密養在侯府,名義上隻作為世子,這層身份首先不能為外界所知。得找個離得遠的、與皇室沒有勢力糾葛的家族,京城裏這些皇族宗親、世家貴族首先就得排除了。


    往細了考慮,這兒媳婦的人選更是難上加難,姑娘性格若是太麵了,降不住他,日子久了說不定還會抑鬱成疾。性格若太剛硬了也不行,方重衣哪是個省油的燈,一旦吵起來,誰也不讓誰,後果難以想象。


    眼前這位鄰國公主竟是最合適不過了,聰慧又大方,看著嫻靜,骨子裏卻有份靈巧和韌勁,說不定就能以柔克剛,製一製他張狂的性子。


    之前,侯府陸續有風聲傳來,太後隱約也知道,方重衣已經惦記上這位姑娘了,否則怎麽會專程在今日入宮?


    蘇棠吃完了一塊點心,見太後若有所思,目光似落在她身上,又像在考量什麽與眼前不相幹的事。她不便貿然打擾,便又拿了一塊金絲糕,細嚼慢咽打發時間。


    「來京城之前,你都是住在哪兒?是不是吃了不少苦頭?」


    太後已經收迴迷蒙的目光,重新注視她。目光慈和又心疼,語氣也是噓寒問暖的。


    蘇棠一怔,心中有什麽東西稍稍觸動,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在殿上跟太後大倒苦水,便把之前流落到興餘村的事簡要說了一說。


    「哎……」


    盡管她已經盡量淡化了,可太後聽完,仍是輕輕歎了口氣。


    「可憐的孩子,一個人孤苦伶仃的,父母也不在身邊,還被些醃臢小人給算計……」太後拉過她的手,細細看著,良久目光又微微一動,「若你父王……若你父親和母親不日後便能來看你,可還開心?」


    蘇棠睜大眼睛,錯愕了半晌,不知太後怎麽忽然提到這些。


    「我……我很久沒見過他們了,我也——」不知為什麽,盡管她記憶甚為模糊,一提到父母,夢境裏的影子又清晰縈繞在眼前,餘下的話不自覺哽咽在喉間,難以名狀的酸楚堵得她心慌。


    「好好,沒事的。」太後體察到蘇棠的局促,拍了拍她的手背,「那時候你還小,很多事必定都記不清了,沒關係,一切都會慢慢好的。」


    蘇棠平複了一會兒,抬起眸子,小心翼翼開口問:「太後可是有民女父母的消息?」


    太後笑了笑,卻並未正麵迴答,隻是淡淡說:「哀家這裏是有些音訊,再過些日子,他們應當就要來了,放心吧,哀家自會安排你們團聚的。」


    蘇棠點點頭,不便多問了。


    她心裏狐疑,為什麽太後對她如此關照,難道與失散的父母有關?


    翰林的考選名次一放榜, 便轟動了整個京城。畫待詔第一名, 赫然是一個姑娘的名字, 蘇棠。


    一時間,這位翰林蘇待詔成為人們茶餘飯後聊得最火熱的話題。吃瓜群眾的想象力都是無窮的,傳聞幾經轉手後, 在三天之內就變得麵目全非。據說這位蘇姑娘能左右手並用,嘴裏還叼一支畫筆, 麵聖時, 一炷香時間能同時完成八幅佳作, 一筆一劃之間動作翩然,畫筆舞得如同虎虎生風的長劍。還有人說這位蘇姑娘貌若天仙, 姿容勝雪,男子提起來一臉神往,女孩子則一臉豔羨,但更多的是自豪。


    慶朝女子地位不低, 女官也是不少的,但大都集中在六局,此外還有些女捕快女縣官,九寺中也有少數女性官員, 但說到翰林, 卻是頭一次出現女子的身影。


    因此,這件事還帶動了一個風潮, 人們紛紛送自家閨女去學畫,不少書院開始擴建學堂, 連帶著賣文房顏料的商鋪都紅火了好幾倍,蘇棠從前那些畫作更是水漲船高,從幾百文一下子漲到幾百兩。


    然而整個京城越是熱鬧,蘇棠本人越是感到淒涼。幾百兩……以她目前的身價,隨便畫幾幅就可以把欠唐音的債還上,可自從入翰林第一天,她便接到最重要的一條嚴訓。


    不準接私活。


    蘇棠想,不接便不接算了,好在有俸祿可以彌補,誰知發俸祿那天,同僚們都高高興興去內侍省領了銀子,隻有蘇棠被告知,她還倒欠國庫五十三兩。


    這筆欠款正是考試那天,皇上賜給她的那幾隻畫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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