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兩的巨債,自然沒人能還得起。黑街素來以狠辣聞名於京城,還不上錢,直接斷手斷腳不帶商量的。隻要是個腦子正常的人,讀到這信都會嚇得卷鋪蓋跑路。


    至少,思路清奇的方重衣是這麽想的。


    「把信封好,哪裏撿到的原封不動放迴去。她丟了東西,自然會迴頭去找的。」


    他把折好的信紙重新遞給韓蘊,完全沒注意到手下人的眼神跟看鬼一樣。


    蘇棠喝了薑湯後,被吳嬸喝令去床上休息,就抱著被子小睡了片刻。醒來時,見柴房已是漆黑一片,院外廊道燈火點點,便知誤了值夜的時辰。她慌裏慌張的,趕緊梳洗一番就往世子的庭院跑。


    一走出後院,發現白天那封信竟遺落在路邊,想也沒想便撿了收拾起來。


    她發了一身虛汗,腳上跟踩著棉花似的,一路迎著夜風趕到世子的主院。剛緩下腳步就覺得不太妙,眼前黑蒙蒙的看不清楚,腦袋像被鐵錘一下下的敲,鈍鈍的痛,身上不停地出冷汗,寒風一吹,像有無數的針在毛孔裏穿梭。


    她強撐著推開門,正廳沒人,便往書房走。一進房間便看見那人靠在一張躺椅上,背對著她,手裏翻著一冊閑書。


    椅子那頭傳來冷淡的詰問:「你遲了,自己說怎麽罰才好?」


    蘇棠沒精力和他拌嘴,嗓子也疼得冒煙,說不出話,半天,才艱難地發出一聲囁嚅:「是我錯了……」她和往常一樣先泡茶,可手抖,茶壺茶盞都叮叮咚咚直晃悠。


    椅背那邊的人無動於衷,帶著冷笑的聲音又傳來:「以為認個錯便完事了?」


    聽到這話,蘇棠茫然地迴頭看一眼,隻見矮幾上特地點了一盞燈,旁邊放了尺高的一摞書,紙筆都是現成的。


    「全部抄完。你不是很喜歡寫嗎?這次寫個夠。」


    居然罰她抄書。


    蘇棠不知這莫名其妙的諷刺是為什麽,不過自己向來是不懂他的。


    她沏好茶,往世子手邊的紅木矮方桌上送,但精神太差,腳下沒留神磕絆了一下。茶盞離手,啪嗒一下摔碎在地,全數潑在方重衣袍子上。


    本來還昏昏沉沉的蘇棠忽地腦子一炸,方重衣最不喜有髒東西沾身上,何況這茶水還是滾燙的。


    「我……」蘇棠說了一個字,嗓子便啞得發不出聲音。


    「你真是——」


    他微微皺眉,氣急之下又攥住她手腕,抬頭看見蘇棠神色痛苦,身形搖搖欲墜,怔了怔,連被燙傷都忘了,手忙腳亂起身把人接在懷裏。


    「怎麽了?」方重衣不能識色,看不出她臉色究竟如何,聽剛剛那一聲幹啞,直覺是風寒,急忙用手背探了探額頭。


    燙得跟烙紅的鐵塊似的。


    從未有過的陌生寒意,從他後背陣陣竄起。


    持續的高熱下,蘇棠已經有點站不住了,但還想從他懷裏掙脫,結果被強硬的力道摁住手,又被打橫抱起來。她燒得全身骨頭都痛,沒力氣再躲,隻能任由他抱著。


    當天晚上,院外值夜的丫鬟便接到命令,喊濟和堂陳大夫來,就算睡著了也要從床上拽起來。


    蘇棠睡的那間小室太簡陋,缺許多東西,也不暖和。方重衣直接抱著人去自己的臥房,把她輕輕放在床上,脫了鞋,又蓋上被子。


    半個時辰後,大夫趕來診了脈,說是嚴重的風寒,千萬別再受涼吹風,又給開了方子,方重衣一一聽仔細了便即刻命人去煎藥。


    蘇棠燒得迷迷糊糊,好在藥能喝下去,隻不過潛意識仍然很防備。他解她的衣帶,準備把外衫脫了,她立刻捂著被子蜷縮起來。


    方重衣皺眉:「這樣睡,更好不了。」


    「你走開……」蘇棠閉著眼睛呢喃。


    「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說著,便不顧她意願掰開她手,脫下外衫,把被子重新蓋嚴實。


    夜深人靜的時刻,蘇棠迷迷糊糊醒來了。她發了一身汗,覺得身子像從水裏撈出來似的,手腳仿佛不是自己的,全身都癱軟無力。


    不過比之前燒成炭烤的感覺還是好上許多。


    被窩觸感很陌生,特別軟和,還有他身上那種淡淡的木葉熏香。她腦子清醒了一些,睜開眼往周圍看了看,朦朧意識到睡的是他的床。


    這裏是……他的臥房?


    她細細迴想,上半夜好像被輕輕抱了起來,一個很溫柔的聲音說「喝藥」。自己病得難受,嫌藥苦,耍性子不喝,藥汁潑了一大半,那人還是不厭其煩地喂她。


    「喝水嗎?」


    床邊的黑影紋絲不動,本來蘇棠以為是長在那兒的桌子椅子,沒想到突然冷不丁就發話了。


    簡單的一聲問詢,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平添幾分陰沉。


    蘇棠定了定神,將床邊那道黑影凝神細看了半晌,真的是巋然不動,甚至仿佛沒有絲毫活人氣息,就那麽默然守在旁邊。


    她不由地心中一寒,這人就這麽不聲不響,從上半夜一直枯坐到現在?


    她嘴唇都是幹裂的,的確很渴,又出於某種內心深處的畏懼,順應地「嗯」了一聲。


    嗓子裏發出的聲音完全是啞的。


    黑影終於有動作了,慢慢起身往桌邊走。她聽見倒水的聲音,輕緩的腳步靠近了過來,隨後,床的外側微微地往下陷,一隻手環住她的肩,把人帶起來。


    還未等她伸手去接,杯子已經被送到唇邊,她稍微抿了一口,甜的,好像是紅棗甘茶,咽下之後喉嚨都清爽了許多,不再那麽冒火似的疼。


    她抿了幾口甘茶,身子稍稍往後退去些,意思是不喝了。誰知等了許久,那人也沒把她放開,好一會兒,響起一陣衣料窸窣,他的手背輕輕貼上額頭。手指的沁涼分外明顯,不用說蘇棠也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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