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迷迷糊糊睜開眼,高大的黑影便陡然映入眼簾。她嚇得不輕,登時站起來,腳踝的傷被牽動,鑽心地疼了一下。


    眼前人墨發披散,輕袍落拓,雖然不說話,卻有種安靜的溫柔,驅散了沉鬱氣息。一眼望去,仿佛隻是明朗溫潤的少年。


    「你倒是自在的很。」聲音一出口仍然是揶揄。


    「世子說的是,下次不敢了。」蘇棠發現一件事,越是抗爭好像越能激發他折騰自己,還不如多多順應,沒準能掃他的興。


    果然方重衣不怎麽開心的樣子,沉著一張臉往書房走,沒走幾步停下來:「怎麽總讓人提醒的?」


    蘇棠趕緊跟上。


    書房很昏暗,或者該說從正廳、臥室到這裏都很昏暗,隻用了五瓣小金蓮青綠銅燈。火苗悠悠的,看上去半死不活,格外沉悶。當然,侯府不可能是為了節省這點燈油錢,蘇棠想了想,大概是他的眼睛受不了過於明亮的光。


    右側月門還連接一間小室,蘇棠張望了一眼,半露天的樣式,臨山環水,中有白玉琴台,古樸不失清貴的七弦琴靜靜躺在上麵,遺世獨立,宛若空穀幽蘭……早在白天壽宴時,她就聽旁人提起秦公子琴技了得,恍惚有種不真實感,這種暴戾無常的人彈琴會是什麽樣子?


    方重衣指了指書桌對麵的矮幾:「過去。」


    蘇棠不明所以,猶猶豫豫走過去,坐在長幾旁的細竹簟上。這裏不如書桌上文房用具俱全,但基本的紙筆墨硯是有的。此時此刻她腳踝腫得厲害,鞋都快穿不住了,席地而坐的話腳背必須緊貼著地麵,更疼。


    「後麵矮櫃裏有傷藥。」


    方重衣正在書架邊翻找文書,目光不動,極為隨意開口道。


    蘇棠正在偷偷揉著腳,聽見方重衣的提醒,不禁愣怔了片刻。


    他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蘇棠轉頭往後邊去看,有個鑲嵌金銀片、小巧精美的黃花梨木櫃,抽開最底層的瞧了瞧,裏邊裝了各種各樣的瓷瓶或玉盞,皆是上好的藥膏。


    她隨便拿了瓶跌打損傷的,掀開裙擺,把鞋脫下來一看,腳踝處已經充血,鮮紅一片,看上去觸目驚心。


    「嘭」的一聲,長幾上擱了什麽東西。


    蘇棠猛然一迴頭,正對上那人沉冷如冰的麵容,幾縷碎發落在眼角眉梢處,自帶幾分隨性而風情的美感。原來他往桌上放了一隻銅沙漏,滿滿細沙從高處落下,形成垂直下落的直線。


    「從現在開始。」方重衣把紙筆鋪展在她麵前。


    「……啊?」


    蘇棠盯著不斷下落的細沙,估摸就一炷香的功夫,心裏有點慌。


    「把陳致的相貌畫出來。」


    蘇棠皺眉,細聲囁嚅道:「這時間太短了吧?」


    方重衣緩緩撫過她額間散發,嘴角的笑意森然,低柔嗓音帶著些許陰鬱:「畫不出?我身邊不留無用之人,你是知道的……」


    「……?!」


    那一刻,蘇棠全身血液都凍住了,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把這種荒唐話付諸行動,她不敢拿自己性命去和一個瘋子做賭注。


    她抓起筆就開始匆匆忙忙打稿鋪色,連衣擺帶翻那瓶傷藥都沒顧得上。


    漆黑濃稠的藥汁徐徐淌出來,是刺辣辣的紅花麝香味。


    方重衣剛要迴頭,就被濃烈的藥味吸引,視線觸及她腫成血饅頭的腳踝,目光微微沉下去。


    「毫無常識,居然敢用活血的藥。」


    蘇棠連他說什麽都沒注意,根本無暇去迴答。


    「脫臼了。」身後的聲音又低低道。


    冰涼手指捏住她腳腕,溫柔又強勢的力道,一寸寸摩挲、試探,似乎在找最恰當的關節點。指腹的微涼透過肌膚,激起隱秘的酥麻感。蘇棠腦子裏掰扯著那句「脫臼了」,隱約意識到他要做什麽,卻隻能僵硬地埋著頭,握緊筆,盡力穩住手中的線條。


    「忍住,很疼。」


    她還沒反應過來,劇痛便從腳腕炸開,激流般直直衝向頭頂,眼前頓時一蒙。


    「痛……!」她咬緊了唇,虛弱的冷汗從額角一層層往外冒,疼痛難當卻還下意識雙臂環著畫紙,沒讓淩亂的墨跡弄髒。


    方重衣抬眸淡淡看了一眼,沒說話。


    好在那股疼過一會兒便消散大半,蘇棠見細沙已流走小半瓶,又趕緊打起精神,凝神靜氣專心畫畫。


    方重衣從矮櫃裏拿出一瓶斂血消腫的傷藥,倒了些在手心裏,捂到溫熱,才輕輕覆上她腳踝。力道起先是很輕柔的,待她能忍受了才逐漸加重,一點點把藥揉開在淤血重的地方。


    即便火急火燎趕著時間,蘇棠仍然迴頭偷看了一眼,燈光下的他眉目俊美柔和,神情煞是專注,仿佛根本不是往日那個陰沉不定的怪人。


    手法也十分輕柔,這般的鄭重和溫柔,簡直像在對待最珍愛的人。之前關節裏一直有種晦澀的鈍痛,現在慢慢也消失了。冰片粉的幽香若有似無傳來,他的袖擺落在她小腿肌膚上,絲質麵料冰涼涼的,有些癢。


    蘇棠迴頭,定了定神,再次握緊手中的筆。


    因為腳腫的太厲害不好穿鞋,他隻是給她套上羅襪,整了整裙擺,便起身離開。此時,銅沙漏裏流沙已經所剩無幾,蘇棠畫完,甩開筆,整個人軟趴趴伏在桌案上,哀嚎道:「我畫好了!」


    沒有得到任何迴音。


    骨節分明的手落在她眼前,不疾不徐將那張紙拾起。


    蘇棠臉頰貼在桌子上,有種劫後餘生的虛脫感,餘光瞧見他往桌案邊走,又拖著一顆疲憊的心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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