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多少,咱們白紙黑字寫清楚,莫嬸簽了再說吧。」蘇棠冷淡道。


    莫氏根本不識幾個字,怒道:「這玩意兒還不由你隨便寫,萬一坑人怎麽辦?」


    不等蘇棠迴答,旁邊攤位的書生先涼涼開口:「當初是誰坑人家小姑娘簽賣身契的?現在也曉得怕了?」


    「你——!」


    莫氏知道形勢對她不利,思量再三,咬牙摁下了手印。


    蘇棠得了契據也沒給銀錠,隻數了一吊銅錢給她,打算自己留些應急。莫氏氣得眼睛都紅了,但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也不好發作,隻能忍氣吞聲拿錢離開。


    第二天清早,蘇棠便發現虎子被拾綴得一身光鮮。原來是看她能賺潤筆錢,夫婦倆也起了念頭,要送虎子去鎮上的學堂,給他備了一身新衣,還找先生測字,取了個正經大名。令人意外的是,秋兒也換了身藍底黃花枝的襖裙,還給戴了朵粉頭花。


    她照例出門打水,還沒進屋便聽見莫氏的罵咧聲,還伴著小女孩低低的啜泣。


    「才去三年,又不是把你給賣了,哭個什麽呀?」


    「人家侯府有的是錢,不會虧待下人的,你隻管放心去,保準比在家裏還舒坦。」


    抽泣聲仍然不停,莫氏不耐煩地歎氣,又壓低聲音勸慰:「娘這都是為了你好啊……你若是去侯府做了丫鬟,就是見過世麵的孩子,懂得規矩也比旁人多,等再迴來了,娘就能給你說鎮上的人家,知道嗎?聽說那位世子身子骨不好,你多盡點心,把人伺候舒坦了,好處想必是少不了的……哎,若有賞賜可別忘了爹娘啊。」


    在門外的蘇棠狐疑,他們要把秋兒送去做丫鬟?京城離這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侯府怎麽會到這種小地方來招丫鬟?


    「別磨磨蹭蹭,誤了時間,管事要發火的!」男人粗啞的聲音道。


    蘇棠悄悄往後院看,兩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在等候,這便是侯府的人?


    秋兒雖是夫婦倆的親生女兒,待遇比她好不了多少。她的口糧隻有饅頭,秋兒能多吃碗粥。大概是同病相憐,秋兒常常會分給蘇棠半碗,偶爾走運得了個煮雞蛋,也會偷偷剝給她一半。


    她不大放心,躡著步子繞過瓦屋,在柵欄邊偷偷張望,怎知身後一股大力拽起她手臂,把她粗魯地拖了出去。


    她大驚,原來還有一個人!


    抓著蘇棠的男子身形健壯,額頭有一塊紅疤。他端詳蘇棠許久,笑了笑,轉向莫氏道:「這小子,倒是比姑娘還漂亮,世子爺想必也是喜歡的,不如一並跟我們走得了。」


    男人手勁兒大,抓得她胳膊生疼。蘇棠痛得齜牙咧嘴,怎麽也掙脫不了,心想不是招丫鬟嗎?這世子怎麽跟收後宮似的?


    「這可不行!」莫氏見狀,連忙把人往迴扯。畢竟去三年隻給五兩銀子,把蘇棠帶去可太不劃算了。她還指望拿蘇棠買個高價,連給自己兒子做童養媳都舍不得。


    「這……咱們家總得留個人,再說了——」


    「少廢話!」壯漢眼中兇光畢露,強橫地把人拽迴去。兩邊人拉拉扯扯,蘇棠的衣服歪了,手臂也差點脫臼,像在遭受五馬分屍的酷刑。見莫氏拽著人不撒手,額上有紅疤的男人目光一沉,狠狠往她腰上踹了一腳。


    「哎喲!」


    莫氏踉蹌往後退,倒進一堆竹簍中,痛得身子一抽一抽的,站不起來了。


    蘇棠被這操作驚呆,這什麽天殺的侯府,光天化日欺男霸女?!


    情勢明顯不對勁,她剛想扯嗓子喊人,身後一道涼風閃過,頸間傳來鈍痛,頃刻便失去了意識。


    淡淡的黴氣充斥在鼻尖,是受潮的爛木頭悶出來的,連續不停的馬蹄聲震得腦袋嗡嗡作響。蘇棠恍惚中意識到自己在馬車裏,兩手被反綁在背後,動彈不得,粗糙的麻繩硌得手腕生疼。


    車輪磕上大石,猛一個顛簸,剛清醒的她不由自主往前栽,萬幸,被一隻手截住了腦門。待蘇棠穩住身子,那隻手便收迴了,餘光可看見骨節分明,白皙修長。


    對麵的木架開裂了,尖銳的木刺朝向她,這若栽上去,腦袋非戳個窟窿出來。


    好險。


    她心頭一鬆,不由對伸出援手的人生出無限感激,下意識迴頭去看。


    這一看不禁有些愣了神。


    眼前是一位美人。


    還是讓人見之忘俗,不由屏住唿吸的大美人。


    美人的眼睛很特別,眼尾略彎,隱約有上揚的弧度。本該是似醉非醉桃花眼,顧盼流轉之間勾人心魄,實則卻絲毫不顯媚態,反倒透著冷淡清醒的意味,像是什麽都不放在眼裏。


    但那雙眸子亮若星辰,廣袤而深邃,又好像天地都在裏麵。


    這樣的眉眼給了蘇棠許多靈感,想用最好的狼毫小筆細細勾勒,與之相襯的點綴不當隻是花前月下,而是日月河山。


    但蘇棠馬上便覺察哪裏不對勁。


    剛剛在眼前一閃而過的那隻手,雖然很白皙,有些文弱,但分明是男人手啊!


    學美術自然要學人體結構,當年在學校讀書時,臨摹了千萬遍人體解剖書的她,也直接練就了一雙火眼,幾乎能透過衣裳解析一個人的肌肉骨骼走向。


    蘇棠微微眯起眼,再次看向「她」,目光變得意味深長,甚至有點小興奮。


    他身著寬大的交領素麵長袍,極其普通的款式,無論男女穿都毫不違和,但蘇棠仍然能看出是男子身形,並且身材很不錯。頭上是梳了一半的隨雲髻,垂落的發梢被綰在一側,柔順地披散在肩上,顯得溫婉矜貴。


    「看夠了嗎?」即便被蘇棠肆無忌憚的打量,他也很淡然,話說得毫無波瀾。


    當然,也完全不掩飾自己的嗓音,是清亮又不失溫潤的男聲,玉石般的質地。


    「咳,不看了就是……」蘇棠默默移開視線,卻又聽見涼薄的聲音飄來,「你倒絲毫不訝異我是男子。」


    這句話冷淡中帶著點威脅,聽來讓人不禁膽寒,可蘇棠轉念一想又覺得沒道理。


    一個大男人,還怪別人能認出他是男人,看來對自己的女裝很有自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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