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同樣的原生家庭、同樣的母親,與雖然老了十歲、但仍是自己的外貌,這會令她感覺稍微好一些,比較能接受她即將要麵對的改變。她隻要想辦法說服自己,她就是這個三十歲的何雅,隻是提前窺見與體驗自己未來的生活罷了,或許一切就能一如往常。


    「媽,住院手續辦好了,您要直接迴家嗎?我送您一程。」何雅思緒仍在漫遊之際,莫韶華頎長優雅的身影從病房外徐步走進,薄框眼鏡後的幽深眸光淡淡停在何雅與嶽母臉上,口吻從容,男嗓醇厚,沒來由令何雅心驚跳了一下。


    何雅就是覺得在這十年後的時空裏,莫韶華是個十分論異且令她無所適從的存在。


    據說莫韶華是個大學教授,而他表現出來的也的確是那個樣子——徹頭徹尾的學者氣質、言語寧定、風度非凡。


    但何雅實在不明白,她一向活潑好動,一時半刻靜不下來,為何會跟個斯文得體的教授級人物走在一起?而且還生了個女兒?


    想當初,她被送到醫院來時,莫韶華尚有短暫露出驚慌情緒,但此後他便是不興波瀾、寡言溫淡,臉上始終維持著疏離客套的一號表情,瞧不出他真正心緒。


    雖說這幾日她與莫韶華並無單獨相處的機會,身旁不是有母親,就是有棠棠在場,確實也不適合表現出夫妻之間的親昵之舉,但……


    她像無意間闖入她的未來,得以窺伺靠近她未來的丈夫;明明對他一無所知,卻被命運預告與他的相愛。


    她實在無法不對這件事感到別扭與難為情。


    「不用,我自己坐車迴去就好。韶華,你快帶雅雅迴家,迴家趕緊整理一下,下午還得出門接棠棠呢,這幾天真是辛苦你了。」何母話音中對女婿的辛勞有著滿滿的體恤與同情。


    「哪裏,這是我應該做的。」莫韶華薄唇微勾,斯文清俊的臉容上笑意淺淡內斂,出口的每一句話語都謙衝得體。「媽,我們一起下樓吧,我幫您叫車。」


    「不用了啦,我還想去樓下商店街逛一逛,你們先迴去,有什麽事再打電話給我,如果韶華你之後沒時間陪雅雅迴診也通知我一聲,我再陪她來。」何母對莫韶華交代完,又轉頭對何雅道:「雅雅,你要好好照顧身體,有什麽不舒服先跟我講,別吵到韶華學校上課。」


    「好,我知道。」這幾日來對母親「以莫韶華為天」的叮嚀越來越習以為常,何雅心中雖有些不是滋味,卻仍是乖順地點了點頭。


    她想,母親心中大概對莫韶華這個女婿滿意得不得了,比對她這個女兒還滿音心。


    「雅雅,那我先走了。韶華,雅雅就拜托你照顧了。」何母拍了拍莫韶華肩臂,揚聲叮囑。


    「媽,我會的。」莫韶華送何母走到病房門口。


    「媽,再見。」何雅望著母親的背影逐漸消失在病房外頭,偏眸睞向莫韶華偉岸直挺的身影,忍不住又想歎氣了。


    「小雅,你不舒服?」莫韶華旋身走迴病房內,敏銳地注意到何雅那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沒有。」何雅不甚自在地望了莫韶華一眼,垂首搖頭,不知該如何言說這種古怪至極的情緒。


    事實上,莫韶華就是她最不想麵對的問題,而她現在竟然要跟他迴「家」?妻子該做些什麽?母親又該做些什麽?她要如何與一個陌生的丈夫相處?又要如何照顧一個七歲的孩子?再有,即將要迴的那個「家」又是什麽模樣?


    即使頂著一副三十歲的人妻身體,她骨子裏仍是那個沒嫁過人的女大學生呀!


    「小雅。」望著何雅緊蹙的眉心,莫韶華忽而朝她走近了幾步。


    「嗯?」何雅再度籲了口長氣,對二〇一三年開始的新人生既無奈又惶恐。


    「不要擔心,無論你能不能恢複記憶,我都會照顧你。」莫韶華本就低沉的嗓音在空蕩的病房裏聽來更為喑啞,與他渾身散發出的拘謹氣息大相逕庭,反而有種乖違的魅人魔力,比深夜廣播電台裏的男主持人更吸引人。


    何雅不得不承認,假如當莫韶華的妻子,每天睡前能聽他念個床邊故事的話,光是為著這嗓音,她便會十分樂意跟他迴家,盡量當個稱職的「莫太太」的。


    「你為什麽知道我在擔心?」何雅仰首提問,直到此時才發現莫韶華很高。她有一百六十八公分,視線竟然隻及莫韶華襯衫的第二顆扣子。


    「你煩惱時總是這樣。」莫韶華指了指她微鼓的兩腮與微噘的唇。


    何雅怔愣了會兒,而後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莫韶華指的是她臉上表情泄漏她的心緒,霎時間有種被陌生人看透的困窘與不安,耳根微紅。


    「這真是太不公平了,你很了解我,我卻對你一無所知。坦白說,不隻是你,就連棠棠我也不了解,我甚至不知道我們的家是什麽樣子。」既然終於有獨處的空間,何雅決定把握機會,老實對莫韶華發出抗議。


    「你別心急,醫生說順其自然,該想起來的時候,就會想起來了。」莫韶華溫緩地道,鏡片後的眼神依舊沉定如兩汪看不清的深潭。


    「但是……」她根本就不會有想起來的一天啊,不管她的大腦如何運轉,都無法憑空捏造出這十年的記憶,這十年對二十歲的她來說,原本就是空白的。


    何雅思忖了會兒,將幾乎脫口而出的話咽迴去,心念一轉,又改口道:「你可以告訴我一些從前的事嗎?我是說,我們之間的事,我跟你、我們的婚姻,或是棠棠?」


    「你想知道些什麽?」十年光陰,豈是三言兩語可以道盡?莫韶華不解的視線停留在她臉上。


    「先從稱唿開始好了。我平時都叫你什麽?」何雅偏了偏首,決定先從最簡單的開始。


    「華、老公,或是親愛的。」莫韶華不假思索地答。


    「……」不會吧?這簡直是肉麻透頂!何雅打了個哆嗦。「好吧,莫教授,我想稱唿這件事不必跟從前一樣,你應該不介意吧?」


    莫教授?莫韶華微微揚高了一道眉,有些好笑地道:「無妨。」


    仔細迴想,何雅與他初交往時,確實老愛調侃似地喚他「莫教授」,但自從結婚之後,她便沒再對他這麽喊過了,他並不介意失憶的她使用舊稱。


    「還有,我那天在瓊林湖遇到你……你在學校裏做什麽?」何雅拋出第二個問題。


    「我去拿聘書。」


    「聘書?你那時候已經是教授了?」


    「副教授。」莫韶華糾正她。


    「副教授?那還是很驚人啊!我以為你頂多隻是畢業幾年的學長,是說……莫教授,你今年到底幾歲啊?」媽老說他年紀輕輕就當教授有多了不起,他究竟是有多年輕?


    「三十四。」


    「三十四?足歲?」


    「是。足歲。」


    呃?她三十,莫韶華三十四,那、莫韶華才大她四歲?


    何雅伸出手指數了數,高中、大學、碩士、博士……他還要服兵役呢,就算論文寫得再怎麽好,他……


    「我跳級。」不等何雅開口,莫韶華便輕而易舉地解答了她的疑問。


    跳級?何雅頓時用一種看外星人的眼神看著莫韶華。


    很好,她的丈夫不隻是個大學教授,更是個跳級的高材生,她到底為什麽會跟一個高材生的副教授交往?


    「我、呃……瓊林湖旁我向你借手機那次,應該是我們第一次見麵對吧?那之後呢?我是說,為什麽我們會交往,而且還結婚了?」


    莫韶華眉頭一皺,彷佛在猶豫該不該說出實情。


    「說嘛。」何雅催促他。


    「你一直纏著我。」莫韶華有些遲疑地開口。


    「纏?我?」何雅不可思議地指著自己,驚叫了起來。「怎麽可能?我不相信!我左看右看,都覺得你實在不像是我會纏上的類型……」


    莫韶華細長的黑眸微微眯起。


    何雅驚覺說錯話地改口。「我不是說你不好,我的意思是,你看起來實在很難纏啊,就算要倒追,我也不會選難度這麽高的吧?」


    「我也一直很想弄懂這件事。」


    莫韶華坦白地道。這也曾是他心中始終不解的疑團,但無論怎麽探問,何雅迴應他的,總是一抹神秘嬌甜的笑。


    「那你倒是說說看,我是怎麽纏著你的?」很顯然,何雅並不願意相信這件事。


    「你必修我開的課,對我的喜好與課表了若指掌,聽我愛聽的音樂,去我慣去的餐廳,甚至還在停車場等我下課。」


    「這何止是倒追而已?而且還是超級誇張又明顯的那一種!」何雅不想活了。


    「你開什麽課?」一定是她剛好很有興趣的課程,所以才誤打誤撞的吧?這絕對是一場誤會!


    「語言學。」莫韶華平淡地說。


    「……」何雅雙肩一垮,耳邊聽見的事實遠遠超出她的理解範圍。


    「所以呢?你就這樣被我纏上了?不是吧?暗戀教授的女大學生滿校園都是,更何況,你既年輕,人長得也不壞,仰慕者,定到處都有吧?」


    何雅這番話是語帶保留了,莫韶華豈止長得不壞而已,他五官端正、眉目英挺,氣質溫文內斂,越瞧越有味道,迷倒一票女學生怎是難事?


    「最初我隻是對你感到好奇,我明明不認識你,你卻對我的喜好了如指掌。」莫名勾動對她的興趣。


    「這聽來倒像我現在對你的感受。」真是風水輪流轉,何雅無奈地聳了聳肩。「小雅,你還記得你當初是怎麽對我自我介紹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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