涸洲軍當下調派一小隊追了上去,炸藥接連扔了好幾個,沒炸死的,後頭追上來的老百姓一狠心,鋤頭敲了下去。


    ……


    韋老板帶隊千趕萬趕,在十一月下旬進入大涼,十二月月底,終於進入南山嶺。


    大涼南部已經被西北軍全部打下來了,暫時安全,護送來的涸洲軍同著韋老板和鏢局的人商量後,便開始往吉洲趕——那邊也有百姓過來了。


    這會兒韋老板正帶隊在路上歇息。


    “韋老爺,我瞧著這聲兒不大,方將軍和西北軍們能聽得見嗎?咱們進入南山嶺後一路都在點這玩意兒,可一直都沒見著方將軍。”


    “是啊!先頭問的那些個大涼人說將軍帶兵往這一帶撤,是不是騙我們了?不然我們都走了這麽久,咋沒見到人?”


    “應該不至於。”韋老板說。他行商多年,看人不說一看一個準,他進村問人時,沒暴露身份,那老漢當他走商的,村裏人沒那麽多心眼,隻要不是家裏和村裏的事,那是問啥說啥,他稍稍一打探就打探出來了,而且那老漢看著老實憨厚,他覺得對方不可能說慌。


    再說了,後頭再問旁的人,大家也說是往這邊撤了,不過躲到哪裏卻是不知道的。


    樹林裏窸窸窣窣傳來一聲響動,隻一瞬間無數官兵湧了出來,韋老板當下就一驚,可一見方子晨,他立時就鬆了口氣,見老百姓們開始抄家夥了,他讓大家先別動,看著方子晨,試探道:


    “是方將軍嗎?”


    方子晨點頭:“是我啊!趙哥兒讓你們來的?”


    “不是。”韋老板說。


    “那你們這是?”


    “給你們送糧。”


    “……什麽?”不說方子晨,就是他身後的一眾士兵都懵了,目光下意識往車上掃。


    一車車,壘得跟小山一樣。


    是糧食。


    老百姓給他們送糧食來了??


    方子晨目光落在一老漢身上,他穿的不算得多好,棉襖上還打了兩塊補丁,旁邊立著兩袋糧食和一根扁擔。


    他喉嚨幹澀不已:“你們······從哪裏來的?”


    老漢高興的說:“大人,俺們是從青霞縣來的,俺給你們送糧來了,找了你們好久,送的糧有點少,您別嫌棄。”


    方子晨眼眶頓時酸了。


    青霞縣離著大涼,上千裏路,怎麽挑著擔子跋山涉水過來的?


    他不敢想。


    心頭五味雜陳。


    後頭的士兵看著這幫憨厚的百姓,也說不出話來,眼淚刹時就掉了。


    自古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百姓千裏送糧······


    陸武濤喉頭哽澀,他隨父打了一輩子的仗,這一刻,說不感動是假的。


    “將軍。”韋老板說:“您能不能派些兵到外頭接應一下。”


    方子晨一怔:“······”


    是他想的那樣嗎?他心跳加速。


    “後頭還有人。”韋老板說:“我車隊來的快,涸洲軍護送我們進入大涼後就返迴去接吉洲的老百姓們了,我出發之前,聽說青雙鎮也有人來了,這會兒應該已經進入大涼了,哦,涸洲軍還托我送了彈藥。”


    這自無不可。


    不過先幹一頓飽飯先。


    方子晨吩咐林小俠兩句,而後領著百姓迴了營地。


    士兵們狠狠一抹眼淚,高高興興去搬糧,老百姓們跟著他們迴了駐地,戰士們瘦得不成樣子,有好些人蹲在前頭,聽見動靜迴過頭來行了個禮,叫了一聲將軍,老百姓們看過去,見他們剛在吃雪,又想起剛一路過來,那被剝得一幹二淨的樹,心裏頓時酸澀得不成樣子。


    這是他們的兵啊!


    這一個月來,怎麽熬的啊!這又是誰家的孩子,竟在吃雪。


    有人抹起了眼淚,隻覺得心裏難受得厲害。


    西北軍斷糧一月,終於有了糧食。


    糧食一來,劉小文立刻帶人拿糧去煮,戰士們喜不自禁,圍著劉小文轉。


    隨著糧食而來的,似乎還有一股生氣。


    粥很快熬了出來,方子晨吹涼了,給乖仔灌了兩碗,而後定定坐在床邊。


    等著士兵們都吃飽了,方子晨下令轉移陣地,等半夜再安頓好,乖仔醒了過來,方子晨趕忙又給他端來三碗粥。


    乖仔輕聲道:“父親,是伯伯送糧來了?”


    “是老百姓送來的,皇上送的糧已經在路上了,你放心。”方子晨說。


    “真好。”乖仔盯著碗裏的粥,眼眶穆然一紅:“要是早幾天就好了,要是早幾天······父親,柳叔叔和三姨她們倒雪地裏爬不起來了,怎麽掙紮都爬不起來,我想林伯伯背她們迴來,可她們說太累了······讓我們自己走。”


    方子晨心肝倏緊,沉默了半響,傾下身摸了摸他的頭:“是不是難受了?”


    肯定是難受,柳哥兒是乖仔親自招上來的,可誰知乖仔點了點頭後又立馬搖了搖頭:“柳叔叔說他高興,值了,讓我不要傷心,往前走,不要迴頭。”


    柳哥兒沒參軍前,他爹娘總喊他賠錢貨,即使他勤快能幹,能裏裏外外的幫著做活兒,爹娘還是認為他樣樣都不如上頭的大哥。


    可前次迴去,他爹娘捧著他的手,慈愛又溫和,說:“好孩子。”


    夠了。


    如此就夠了。


    方子晨哄了乖仔睡,陸武濤拿了碗粥進來,見他呆呆坐在床邊,垂著頭,目光空洞,不知道在看什麽,一直保持著那麽個姿勢。


    “將軍,吃點吧!你昨兒一整天啥都沒吃,中午那會兒你也沒吃。”


    方子晨捧著碗,有些失神的看著碗裏晶瑩的濃粥,隻覺得千金重,大概是餓過頭了,胃裏都在陣陣反酸。


    看他手在細微的戰栗,陸武濤歎了口氣,年近四十,眼角已經褶皺明顯:“將軍,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


    方子晨看著他,陸武濤說:“你雖然看著像個沒事人一樣,可我曉得的,我五歲就隨我父親駐守西北,我七歲時,他帶我上了戰場,那會兒敵軍刺死了我的馬,我哭了一宿,因為我養了它三年,它隨著我從京城過來,我不忍啊!可後頭我又親眼見著我的親衛倒下去,我帶的兵倒下去,甚至我的三弟,一個二十歲的小夥子,他們隨我出去,卻是沒能隨我迴來,次數多了,我就麻木了,哭不過來,也難受不過來。”


    他頓了頓:“如今想想,當初我為了匹馬哭,為了不認識的甚至都沒說上一句話的士兵們哭,可我在西北守了整整十七年,大大小小的戰役打得數也數不清後,那次我看著我三弟的屍體,我卻哭不出來了,也不曉得是不是我沒有良心了。”


    營帳裏豆大的火焰影影綽綽,方子晨半邊臉埋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


    陸武濤沉著聲:“你覺得這次死的人多,後悔了,可你不知道,這些年同著大涼、北契斷斷續續的打,每一場,我們西北軍都要去幾百人。”


    “談不上後悔。”方子晨終於開口了:“說不難受也是假的,可他們若是死在戰場上,死在敵軍的刀劍下,我都能接受,我接受不了的是,幾千人因著斷糧送了性命,他們本不該如此。”


    他不知道該去怨誰。


    恨夏景宏?恨朝中官員?


    可這沒有道理。


    就像他去跟著人談判,公司老總派人給他送文件,路上出了事兒文件沒能按時送來,導致談判失敗,是老板和眾多管理者無能嗎?是這個公司廢嗎?


    能這麽下定義嗎?


    老板應該是比任何人都希望公司能賺錢的。


    陸武濤聽見他在嘀咕李原的名字,也知道他在自責,這種自責感,比刀插在身上還要讓人難受,可怪將軍嗎?


    他們守著前線,前線沒出事兒,後方出事兒了,該怪守著前線的人嗎?


    軍糧不來,方子晨就立即下令撤了,不過一個月就憑著兩腿腿兒能走多遠呢?


    大涼南部遼闊,騎著快馬,大半來月都騎不出去,何況他們一路還被圍剿堵截。


    他們攻打最近的北契和大遼,整整半年,這期間,大涼不可能靜靜待死什麽都不做。


    明知道如此,可也猜不到人會做什麽,方子晨把能想到的,都盡數安排好了,結果後方依舊是讓人得手,陸武濤覺得意外,卻又覺得是意料之中。


    他們明明已經派兵把各個關卡都給把守了起來,確保大涼一隻蒼蠅都飛不過去,可還是出了事兒,由此可見,那幫人也許在聯合進攻前,或者兩年前,或者三年前,甚至十幾年前就已經混進大夏去了,就像落河崖一事。


    混進去了,暗暗潛伏著,麻痹著人的神經,沒有受害症,誰能想到呢!


    即使後頭千防萬防,可百密必有一疏。


    這大概是命數了。


    碰上這種事,上頭將領承受的壓力無疑是巨大的,這一月來,他常是看見方子晨孤坐在營帳裏,渾身上下像是被巨大的悲傷所籠罩。


    以前估計是家裏環境很好,沒見過、做過什麽太大的壞事,於是受不住了。


    那些挫折,內疚,在陸武濤看來,是比利刃剜在身上還要難以承受。


    他無數次的害怕方子晨會熬不住,畢竟還年輕。


    可這人心性比他想得要堅韌。


    陸武濤也沉默了半響,而後看著方子晨,長輩般勸道:“打仗就是這樣了,有戰爭,便會有傷亡,有死別,有埋骨他鄉,這避免不了的,打仗一人不死,皆無任何突發意外,這不現實啊。將軍,這個道理你得明白,不說今兒是戰士們死,也許明天,也許後頭,就是咱們,這都是說不準的,我每次出戰,總沒想著能活著迴來。”


    方子晨微怔。


    陸武濤道:“吃點東西吧!”他目光落在乖仔臉上,到底也是過來人:“你是不是也覺得對不住小少爺?”


    方子晨:“······”


    這人平日看著很莽,沒想心還挺細。


    兒子餓得起不來,才十歲,要是沒帶來,哪裏用遭這種罪。


    讓孩子陷入這種境地,沒後悔過半分,沒怨過自己無能,這是不可能的。


    “他是秦家的嫡孫,秦家未來的繼承人,生來便享有無上的,遠超他人的富貴榮華,可他身上也注定挑著一根擔子,這世道,從沒有誰能不勞而獲,得到一樣東西,也注定要失去一些東西,沒有什麽東西是不付出就能白得的。秦家乃武將世家,終年奉命駐守邊疆,他的命運,便是注定要駐守在邊境,要他守在那裏,這便是代價,既是武將,打仗、死人,斷糧,被襲,這種事兒就不可避免。”


    陸武濤說:“書香世家子弟三歲啟蒙持墨,武家子弟則是舞槍弄棍,就像我一樣,小少爺十歲了,不小了,再過兩三年都該相看姑娘哥兒定下親了,但當父母的,總覺得孩子長不大,總想護著。”


    方子晨遲緩的點頭。


    是啊!


    他兒子已經十歲,他總覺得還小,可在大夏,村裏的孩子,五六歲便開始幫著家裏幹些活兒了,八/九歲,已經算是個小大人,條件好的,十五六成婚,二十啷當還沒討著媳婦的,在媒婆眼裏已經是個老男人了。


    秦家注定是要迴去的,他的親人在那裏,而且那麽大的家業不可能不繼承啊!身為他的長子······


    如今拚命,總比將來沒命好。


    他今兒陷入的困境,他的兒子,以後也許也會避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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