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還算得好,地多,勤快些伺候,也能有口吃的,像老丘家就不行了,地少啊,家裏人又多,上月他老伴走了。”


    老王頭歎了口氣,又補充。


    “人是餓死的。”


    那老婆子冬日裏為了給家裏人省口糧,頓頓就隻吃一點,還撒著謊說自己剛出鍋就在廚房吃了,後頭餓暈在廚房裏,臘月裏又冷,家裏也沒啥補的,老丘借了銀子去鎮上買了半斤大白米迴來熬給她,她是啥子都不願吃,說浪費那銀子幹什麽?她老了,頓頓的吃不飽也沒有力,做不了什麽活兒,活著也是拖累。


    若是不走這一趟,有誰跟方子晨說這話兒,他一定覺得誇張。


    可不說生產力不行的古代,就是近代,不也是有人啃過樹根餓死過?


    路有凍死骨,易子而食這種事兒,向來都不是說假。


    “每年到了冬天,家裏糧食緊張了,又冷,村裏總是死人。”村長說。


    方子晨沉默了半響,聲音有些悶沉的道:“別的村也是這種情況嗎?”


    “我們榮和村,榮興村,下平村,方牛村······”村長掰著手連說了幾個村名:“我們這些村情況差不多都是一樣的,再遠一些我就不曉得了,以前還好一點,種的勉強夠填飽肚子,後來······”他說到這裏就不敢再說了,但也能懂。


    後來知府不做人,賦稅重了,種出來的東西得交一半,不然省一點吃,還能拿些去鎮上賣,換點銀子,買些油鹽,冬天冷了,能扯些布,買些棉。


    “之前縣令要政績,我們村裏人去的多了,還要挨罰。”


    前年榮和村死了十二人,三個沒滿月的孩子,一個漢子,一個夫郎,兩個婦人,剩下的全是老人。


    不是全餓死的,有幾人是受了寒,吃不起藥才去的。


    縣令大發雷霆,讓衙差將他們幾個村長喊去,罵了一頓。


    吃不飽就買糧啊!


    受寒了就買藥,這都不懂?


    這誰不曉得?


    可銀子哪裏來?地裏種的都不夠吃,到鎮上幫人做活兒,一天幾個銅板拿迴來了也不敢花,得存著,因為後頭要交人頭稅。


    外邊大家不曉得是個什麽情況,以前漢子十四,姑娘哥兒十五方需繳納這人頭稅,可前頭縣令來了沒過兩年,就改了,說人頭稅人頭稅,那就是按人頭數的,管你幾多歲,官差下來收稅當天,產婦孩子生到一半,頭剛從產道出來,有腦袋的都得交,好,這個也得算一個。


    人頭稅重啊!


    那不生行不行?


    這也不得行,不想生,可懷了也沒辦法,也總不能絕後啊!


    沒個後人,以後死了,到了底下怎麽見列祖列宗?


    苛政猛於虎。


    方子晨點了點頭,又問了些別的。


    老王頭沒有多想,方子晨看起來不好招惹,但隻說這麽一會兒話,老王頭覺得這貴人還是很好接觸的,態度平和,沒半點的看不起他,有些問題他答不上來,人也不生氣,隻當人是外頭來的,好奇,他問方子晨從哪裏來的,一聽是涸洲城裏來的,又說怪不得帶那麽多人呢!聽說外頭有些道上有土匪,你沒碰著吧,方子晨哼了一聲,說碰著了,不過沒事,他左一拳右一拳,就把那些土匪子全打趴下了。


    老王頭笑嗬嗬的,覺得他好會吹牛,聊著聊著,就喜歡同方子晨嘮了。


    趙哥兒聽方子晨吹大炮,把老王頭說得一愣一愣的,拚命忍著笑。


    到了午飯的時辰,在老王頭家吃了一頓,老王頭大兒子還想抓隻雞來招待,被方子晨攔住了。


    最後就一鍋‘粥’,外加兩碟炒青菜。


    老王頭老樹皮一樣的雙手不停的在腿上搓著,拘謹不安:“家裏沒啥子好東西,幾位貴人別嫌棄。”


    方子晨又懷念起糙米飯了,那玩意兒吃著雖是劃嗓子,但起碼看著還有食欲,這一晚黏糊糊不綠不藍顏色無法形容的‘粥’,味道實在是怪得緊。


    這會兒外頭還不長野菜,地裏幹,菜也長不太好,往年村裏人都會把紅薯葉割迴來,切了曬幹,吃之前泡一泡,再和著青菜、紅薯一起燉。


    到底是客人,怕寒磣,大兒媳還給煎了三個蛋,豬油煎的,黃橙橙又香噴噴。


    一桌老的老,小的小,方子晨哪裏好意思夾,真吃了怕是都消化不良,他伸長著脖子把粥咽下去,沒滋沒味的,味道還很怪,剛到喉嚨口卻又要嘔迴來,跟野菜一個樣,都難吃死個人。


    趙哥兒和乖仔卻是吃得麵不改色,平日一碗對乖仔來說,也就是塞牙縫,這會兒大概也是知道老王頭家不富裕,怕把人吃窮,老王婆瞧他稀罕,問他還要不要,乖仔吞了下口水,說謝謝奶奶,他已經飽鳥。


    老王婆指著煎蛋,讓他吃蛋,不要客氣,乖仔‘嗯’了一聲,知道這蛋就是給他們做的,他們不吃,老王頭一家也不敢吃,就把蛋夾了,分了兩半,一半放石哥兒碗裏,一半放小柱碗裏。


    “哥哥和弟弟西,乖仔飽鳥不西多。”


    剩下兩個也如法炮製,給了另外兩個小孩,還有老王頭和他老伴。


    石哥兒看著碗裏的半個雞蛋,都不敢吃,忐忑的朝一旁的娘看。


    大兒媳朝乖仔看了一眼,才道:“先謝謝小少爺。”


    石哥兒剛要張口,乖仔先擰起眉:“這個係你家滴雞蛋,乖仔來你家做客,西你家滴東西,應該乖仔說謝謝。”


    趙哥兒摸著他的頭笑了笑。


    從容和村出來,方子晨又策馬去容興村、下平村,接連視察了幾個村,情況確實和容和村一樣。


    一路上碰見的村民大概因為饑寒交迫,個個麵目灰敗,沒有精神。


    這情況比折子上描述的還要嚴重,而且親眼所見,衝擊力更大一些。


    都說想致富先修路。


    這會還是先想辦法弄水吧!


    窮成這個鬼樣子,飯都吃不飽,路修好了也是沒啥用。


    一通巡視下來,晚上迴了安和鎮。


    住的衙門。


    迴來的時候,發現唐阿叔竟然帶著兩個孩子和小風從涸洲城過來了。


    趙哥兒趕忙去看了孩子,發現滾滾蛋蛋眼睛紅腫著,像是剛哭過,這會還打著嗝。


    一看見他,兩小家夥反應激動,腿腳立馬撲騰起來。


    唐阿叔在一旁道:“主君你們走後,二少爺和三少爺一直哭,奶也不願喝,沒法子,我就帶著他們過來了。”


    “這麽小就記得人了?”方子晨聽完都覺驚奇了。


    來涸洲路上有時候趙哥兒和乖仔同他騎著馬,一天沒迴車裏,那時候兩孩子也沒鬧啊!


    唐阿叔笑著,說:“母子連心,咋地會不記得,而且小孩子記得味呢!”白天倒是無所謂,但孩子晚上會找人。


    方子晨捏捏老二的胖腳丫:“那我兒砸真是比狗還厲害了。”


    唐阿叔:“······”


    唐阿叔這次就帶了陽哥兒和秀哥兒來,外加二十個護衛過來,曉是如此,他一路都膽戰心驚。


    來時就遭遇了快十波打,這兩天馮嬤嬤去招工,想找人修院子,愣是一個人都沒請著,而且馮嬤嬤感覺一從府裏出來,外頭街上那些人看她目光森冷得如狼一樣。


    太過敵視了。


    他同唐阿叔說過後,唐阿叔都不敢過來,但滾滾蛋蛋喂啥子都不吃,也不曉得方子晨幾人何時迴來,唐阿叔隻能夜裏偷偷的出了城。


    蛋蛋一手緊緊抓的趙哥兒,一手抓著乖仔,乖仔看見他眼睛核桃一樣,心疼了,弟弟弟弟的叫。


    曉得他們下鄉去了,怕是一整天都沒吃過東西,飯早早的就煮好了。


    方子晨這會覺得還好,中午一碗‘粥’墊過肚子,張泉等人那真是啥都沒下肚了,這會兒怕是餓得慌。


    可乖仔中午似乎吃了個寂寞,這會竟比張泉還要誇張,直接提著一口氣幹完了一碗幹飯,把唐阿叔都給看怕了,而後又心疼得不行,說他可憐的少爺啊!今天一定是餓壞了。


    於是隔天唐阿叔早早起來,蒸了幾十個包子,讓方子晨外出時帶著。


    昨兒也沒想著要去那麽久,準備得倒是不充分。午時那會老王頭是想叫張泉幾人一起吃的,不過張泉拒了,倒也不是嫌棄,而是他們人多,大漢子,真應了,怕是一頓能直接吃人大半來月的糧,身上帶的最小的碎銀都是半兩,給銀子了,照老王頭那誠實又樸素的性子,怕是也不會要。


    紅薯野菜,真吃上一筐,那才值幾個錢?


    張泉幾人吃了,給個幾十銅板的,老王頭窮啊!定是會拿的,但給得多了,人又是貴人,他是萬萬不敢占這個便宜的。


    榮和村,榮興村,下平村,方牛村這一帶一共九個村,登記在冊的,有上萬多來人。


    這還是九年前的數據,如今怕是會更多,孩子出生要到衙門上戶籍,這事兒可不是免費辦的,有些家裏窮,那是能省則省,因此黑戶多得緊。


    像上陽那邊,雖也是個洲,可小,底下就八個縣,涸洲就大了,縣多村多,窮了,人還更多。


    這一帶幹,夏季雨量少,現代耐旱的作物多,可大夏這兒,一幹起來,好像也隻能種紅薯了。


    這問題得解決。


    可要真弄起來,怕是得忙了。


    一月兩百兩銀子,不好拿啊!


    早知道不來了,這便宜真是有點不好占。


    方子晨逗完孩子,又把帶來的地圖拿了出來,趙哥兒就見他看了一會兒,在地圖上畫了兩個點後就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乖仔從外頭跑進來,趴到他背後說想跟他玩,方子晨迴過神,將他抱到懷裏,又不幹正事兒了。


    早上起來,方子晨帶著人直徑往安平縣走,一路策馬到了境河邊。


    張泉幾人也不曉得他要幹什麽,隻悶頭跟著他走。


    境河上遊不通路,到了下遊得棄馬而走,留了兩個護衛看守,其他人哼哧哼哧的去爬山,大冷天的都出了一身汗。


    看見趙哥兒和乖仔爬得快,一點都不像養尊處優的,張泉抹了把汗,暗暗佩服。


    到了上遊,方子晨左右張望,又把地圖拿了出來,東對照西對照。


    張泉問趙哥兒:“主君,方大人這是在?”


    趙哥兒搖搖頭,問他他也不曉得,但他知道方子晨是有主意的。


    雖看著他好像從來都沒有認真過。


    但榮和村若是‘沒救’了,以他夫君那尿性,昨天迴來,怕是會直接上三炷香,為那些老百姓默哀了。


    方子晨收了地圖,扭頭問身後幾人:“你們誰會水?”河水有些渾濁,看不清底。


    幾個禁衛軍舉起了手。


    “很好。”


    方子晨讓張泉去山上砍了些細樹枝來,削掉葉子,頭尾相接,用繩子綁成了一長長的棍子。


    “你們兩個去河中央測一下水深。”


    這會兒還冷,那兩禁衛軍卻是二話不說,脫了衣裳就下去。


    乖仔扯了一下方子晨的衣袖:“父親,你不係會遊泳嗎?西莫讓伯伯去。”


    方子晨背著手,一臉高深莫測:“你父親現在是大人物了,大人物要有風範,動動嘴,做做決策就行了,什麽事兒都要我做,你那些伯伯就英雄無用武之地,成擺設了,這樣不好,非常的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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