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雅間,幾乎是門一關,鄭曉燕就朝趙哥兒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趙哥兒有些驚,卻沒說什麽,拉開椅子淡然的坐下。


    “趙哥兒,對不起。”鄭曉燕垂著眸,不敢去看趙哥兒:“當年我是一時鬼迷心竅了,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我,對不起你。”


    趙哥兒冷冽的目光落在她露出的後脖頸上,笑著反問:“你後悔了?”


    趙哥兒幾乎覺得有些可笑。


    鄭曉燕居然會後悔?


    可是她後悔了,又如何?


    她是不是覺得她隻要說了這兩字,他就應該原諒她?她所做的事兒,便可一筆勾銷?


    鄭曉燕生怕他不信,立即說:“是。”


    “是最近才後悔的吧!”趙哥兒微微俯身,靠近她:“你是怕我把你當年對我做的事告訴我爹,對嗎?”


    鄭曉燕深緩了口氣,幾乎是是乞求的語氣道:“是,我不否認,趙哥兒,我也知道我對不起你,我當時,真的是一時鬼迷心竅了,如今也是真的後悔了,我求你原諒我,你想讓我幹什麽都可以,我也可以補償你,你要什麽我都給你,我隻求你,原諒我,我求求你。”


    “我若是說不呢?”趙哥兒的聲音依舊是冷的:“如果我把這件事告訴我爹,你猜一下,他會做什麽?”


    連日的積聚的恐懼一股腦擴散至全身,鄭曉燕慌張的膝行跪至趙哥兒腳邊:“小旭。”


    她不再叫趙哥兒了,她喊著趙哥兒的小名。以前她便是經常這般喊趙哥兒,親昵的,軟和的,可如今再聽起來,競是叫人做嘔。


    “小旭,我是你表姐啊!看在這情麵上,你原諒表姐好不好?我真的後悔了。”


    趙哥兒目光突然變得狠厲,鄭曉燕像是戳到了他的痛處,他抓著鄭曉燕的雙肩,即使隔著厚厚的衣裳,鄭曉燕依舊覺得骨子似都要被他碾碎了。


    “表姐?”趙哥兒聲音發顫,眼眶通紅,一聲連著一聲質問:“我就是把你當表姐,所以你帶著我往小巷子裏走的時候,我沒有懷疑的跟你走了,我就是把你當表姐,可是你呢!你怎麽對我?啊?你怎麽對我?你讓人把我賣了,你是我表姐啊!可是······”趙哥兒聲音帶了哽咽和無盡的憤恨:“你讓人把我賣了,你做那件事的時候,有想過你是我表姐嗎?你有想過嗎?如今,你有什麽臉再提?”


    “我錯了。”鄭曉燕臉色有些蒼白:“小旭,我真的錯了,你原諒我吧!不要告訴姑父,姑父若是知道了,他不會放過我的,我求你了小旭。”連日來的渾渾噩噩,加上腹部傳來的陣陣絞痛,使得她頭腦一片昏沉。


    除了‘對不起’、‘我錯了’、‘你原諒我’她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她隻想求得趙哥兒的原諒。


    朝著趙哥兒跪下來,已是她能做的,最大的極限。


    趙哥兒重新坐了迴去,桌上擺著一疊點心,他拿了快米色的糕點,捏在手裏:“當年你為什麽這麽做呢?”鄭曉燕猛然抬頭,張了嘴正要說什麽,趙哥兒抬起眼睫,淡淡掃了她一眼,不等她說話,又繼續道:“你想嫁進侯府對不對?”


    鄭曉燕不說話,幾乎是默認了。


    “可你知道,我爹和李叔叔關係好,兩家若是聯姻,有我在,便輪不上你,對不對?”


    鄭曉燕腦中一片雜蕪,事到如今,再否認也沒有意義,她點了點頭。


    鄭曉燕被鄭佩瑤接過趙府撫養的時候,已經九歲了,那時候趙哥兒還很小,長得靈動可愛,性子活潑開朗,李誌誠常來府裏玩,最愛抱他。


    那時候孟如慧去世不久,李誌誠性子有些寡歡沉悶,不怎麽說話,冷著臉不苟言笑,對周遭的人和事也漠不關心。隻有到了趙府,見著小小糯糯的趙哥兒,他才像個人,會說會笑。


    李原見他們玩得好,曉得自家兒子喜歡這娃子,便同趙嵩玩笑,說他兒夫郎有著落了。


    趙嵩笑著,說這事兒得看孩子,若是有意,親上加親,倒也無甚不可。


    孟如清當時不論才華,隻憑著張臉便在京城頗具盛名,其模樣自不必說,外甥像舅,李誌誠隻似他兩分,便已是人模狗樣了。


    鄭曉燕那時候為了討好鄭佩瑤,趙嵩上朝時,她便經常陪著趙哥兒玩,雖然這活兒,沒了她也會有丫鬟,但看著她們感情好,鄭曉燕懂事兒,鄭佩瑤對她便也多了幾分寵愛。


    趙哥兒有些黏她,即使同李誌誠玩,也要拉她一起,李誌誠對鄭曉燕雖是沒同對趙哥兒那般,但對她倒也是彬彬有禮。


    後來大一點了,鄭曉燕便喜歡上他了。


    少女春心萌動的對象,大多是痞壞的,或者長得特出眾的,文雅溫和的,家世再出眾些,隻一眼,就能陷進去了。


    李誌誠後三樣都占了,隨著年紀的增長,他五官更為硬朗,鄭曉燕越同他呆一起,感情便越無法克製,它們像埋了一整個冬日的種子,一場春雨過後,便迅速的破土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但她知道,如果趙哥兒在,便輪不到她。


    趙嵩雖說等孩子長大後再說,但若是兩人日日相處,李誌誠那般出眾優秀,這年齡段,滿京城可與他比擬的,並沒有多少個,趙哥兒怕是也會如自己這般······


    趙哥兒沒再說話。


    這幾年,他曾無數次的勸過自己,不要再去想過去的事,方子晨給了他足夠的偏愛,他告訴自己,他應該忘了以前所有的種種或痛苦,或不堪,或難受,所有的,他都應該忘了,然後同方子晨好好過日子。


    可是,他卻是怎麽都忘不掉。


    人的記憶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漫漫的模糊消逝,但特別悲傷,難受,痛苦,高興的事兒,卻像刻入骨髓,滲進血液,能記清晰的記一輩子。


    他掙紮過,也嚐試過走出來,可往事就像沉屙舊疾,老寒腿,時不時的,總要隨著天氣的變化痛上一宿,時刻的提醒著他——他前十幾年狗一樣的生活,而親手造就這一切的人,現在卻跪在他跟前,說對不起。


    她跪著,明明再懺悔,眼裏有懼,有怕,就是沒有絲毫的內疚。


    她不知道他這些年到底經曆了什麽,過的什麽日子,她也自私到了極致,事到如今,哪怕跪在他跟前乞求原諒,初衷也隻是怕這事兒捅出來,她會受到懲罰。


    趙哥兒把手裏被攆成沫的糕點散到地上,又踩了兩腳,米色的糕屑染了塵土,有些黑,完全黏在了地麵上,他玩味十足的說:“想讓我原諒你,可以啊!你把這些糕屑舔幹淨,我就原諒你。”


    鄭曉燕幾乎不可置信的看他,臉上湧上一陣羞憤:“趙哥兒,你不要欺人太甚。”


    趙哥兒冷笑一聲:“我怎麽欺人太甚了?你不是在道歉嗎?什麽是道歉?你要像我一樣痛苦才算是道歉,空口兩句,我憑什麽原諒你?而且,若是沒有我爹,沒有趙家,你認為憑你自己,能嫁入侯府嗎?你忘了你什麽身份嗎?隻四品家的嫡女,我即使是叫你去死,你也得給我去,如今就舔個糕屑,就欺人太甚了?”


    鄭曉燕紅著眼看他。


    趙哥兒擰起眉:“你別這麽看我,若是嚇到我了,我一迴去,沒準就腦子一片空白,然後······”


    鄭曉燕攥緊著拳頭,幾乎咬牙切齒:“我吃。”這兩字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她說:“我吃。”


    趙哥兒笑了,他把激動、敞快到指尖都在顫栗的手縮到衣袖裏。


    鄭曉燕雙手顫巍巍的撐著地,她對著那一小片汙色的米糕看了會,艱難的吐了口氣,才閉上眼,緩緩低下頭去······


    以前不知自己這般姿態到底是何模樣,如今瞧著,才發現,當真是像極了狗。


    拳頭不由自主地發力收緊,指骨與青筋在手背上起伏顫動。


    趙哥兒腳一抬,踩在鄭曉燕的後腦勺上。


    第306章


    趙哥兒這一腳踩得鄭曉燕毫無防備,她臉貼到了肮髒的地麵上,趙哥兒還在用力,鄭曉燕五官磨在粗糲的地麵上,隻一下子便火辣辣的疼,她想用手去推趙哥兒的腳,可剛一抬手,上身沒了支撐點,一下就塌了下去,小腹瞬間撞到了曲著的雙膝上,一陣劇痛襲來。


    趙哥兒鬆了腳,鄭曉燕得到自由的一瞬間,便捂著肚子,倒在了一旁。


    她麵色慘白髒汙,額上也冒了很多汗,最近她便覺得肚子時不時的會隱隱作痛,這會雖是痛得更為厲害,也隻以為是撞到了,何況此時她一門心思都在趙哥兒身上,並未細想。


    趙哥兒隻掃了她一眼,就要往門口去,鄭曉燕虛弱的伸出手抓住他褲腳。


    “趙哥兒······”她似乎說話都沒了力氣:“你答應我,我的事?”


    趙哥兒卻是疑惑反問道:“什麽事?”


    鄭曉燕嘴唇一抖,瞪大了眼看他:“你,你······”


    趙哥兒帶著笑音,說:“騙你的你也信?你當初騙我,如今輪到我騙你了,誰讓你傻呢!”


    趙哥兒彎下腰,用力捏著鄭曉燕的手腕將其甩到一邊,一字一句道:“我們之間的事兒,沒完。”


    “你不能這麽做。”鄭曉燕起身去抱趙哥兒的腿,憑著最後一口氣歇斯底般的哀求。


    “趙哥兒,趙哥兒,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原諒我。”


    趙哥兒居高臨下看她:“做夢。”


    鄭曉燕對上他冰冷的眼眸,愣了一瞬。


    “趙哥兒,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我做的事不光彩,你一旦告訴姑父,姑父定是不會放過我,但我如今已是侯府少夫人,是侯府的顏麵,姑父動了我,即使我有錯,可經此一事,趙李兩家定是會有所隔閡,姑父在朝上沒人幫襯,怕是要舉步維艱。”鄭曉燕緊緊抓著趙哥兒,她腹部利刃攪著一樣疼,可她無暇顧及,曉得趙哥兒小地方上來的,來了京城便同他家那不做人事的夫君四處打劫,然後又奔波著找房,怕是對京城乃至朝堂局勢多有不懂,便開始吹了:


    “李家背靠左相一脈,我好歹也是左家外孫媳婦,你可能不知道,左相憐我相公幼年喪母,對他諸多疼愛,我又是誌成發妻,有多年情分,姑父若是對我下手,左相定是不饒他,姑父若是垮台,對你有什麽好處?如此,你也要說嗎?”


    這似乎是她最後的依仗。


    趙哥兒笑著:“對我是沒好處,但對你有壞處就行。”他揚長而去。


    一路上美滋滋的,隻覺得那一腳踩得過癮。


    迴了鋪子,趙雲越正在後院捧著個大碗大吃特吃,趙哥兒今兒心情好,也沒問他要銀子了,他環顧一圈:“我夫君呢?”


    趙雲越一個大魚丸塞嘴裏,含糊著:“不知道啊!中午他說要迴來吃飯,我剛到的鋪子,也不懂。”


    “哦。”趙哥兒沒多問,忙去了。


    這一忙就是一下午,他不曉得外頭發生了什麽事兒,直到趙管家來。


    鄭曉燕小產了。


    趙哥兒幾乎有些怔。


    迴了趙府,就見著李原在同趙嵩爭辯。


    “先頭小旭兒子打了我家孫女,鼻青臉腫的好些天沒好,老夫想著這是孩子之間的事兒,便不過多計較說什麽了,但如今小旭卻又弄得我兒媳小產,老哥,你家哥兒總得給我個交代吧!”


    鄭曉燕身子骨不好,懷胎不易,這麽些年也不過李欣怡一女兒,鄭曉燕嫁入侯府這麽些年來,倒也孝順,侯府上上下下都由她管著,未有任何差錯,勤勤懇懇的,李原對她也頗為滿意。加上看在趙家麵上,鄭曉燕即使多年未有兒子,李原也未曾說什麽,結果倒好,好不容易懷了,又給趙家的弄沒了,李原怎麽想,都覺得咽不下這口氣。


    鄭曉燕暈在酒樓裏被人送迴來,李原想上門討說法,鄭曉燕卻是死活不讓,說不怪表弟,都是她自個不小心,說了這兩句話就暈過去了。


    李原哪裏會信。


    不小心,不小心得這麽湊巧?


    鄭曉燕越是說通趙旭沒關係,李原越是覺得她在包庇。


    沒關係?


    臉能自個傷成那樣?


    定是趙旭打的。


    雖是同趙家有交情,但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負他們李家人,趙家是不念情分,還是想咋滴?


    當初曉得他老友把哥兒找迴來了,還特意送了禮過來,若是早曉得這般,還送個屁的禮。


    趙嵩都還沒說話,鄭佩瑤先道:“這事是我們小旭的不對,迴頭我讓他上門道歉行嗎?曉燕怎麽樣了?我······”


    趙嵩嗬斥她:“閉嘴。”


    “老爺······”


    趙嵩隻想一巴掌給他。


    都不曉得怎麽迴事兒呢!道歉?道什麽歉?開口就先認下罪了。


    趙嵩心裏有些火,但也曉得,這十幾年都是鄭曉燕陪著鄭佩瑤,小旭迴來後對她冷冷淡淡的,鄭佩瑤怕是把鄭曉燕看得比小旭還要重。


    他看著李原:“這事兒到底什麽情況,等會我家小旭來了,不就曉得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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