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苦過來的,不似城裏孩子那般嬌生慣養,方吃飯,吳家幾個孩子後頭還候著幾個丫鬟,一直給他們扇風。


    往年這種時候,即使再熱,趙哥兒也總是頂著烈日幹活,乖仔跟著他,挖夠了野菜,就蹲在他後邊,幫他撿草根,趙哥兒疼他,說讓他去樹蔭底下歇息,他也不幹。


    先時還要幹活,這會兒隻是曬,乖仔也沒覺得有什麽。


    男孩子,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方子晨好像在煎蛋,走到一半,還給他翻了個麵,力求做到兩麵金黃。


    到了送趙哥兒到香淩街,方子晨親了乖仔一下,讓他們先行迴去。


    自家兒砸要入學了,怎麽的也得備些東西,方子晨跑了一趟布莊,找到繡娘比劃半響,又在祥和街逛了半天,買了一堆東西,這才往家裏趕。


    鋪子裏今兒依舊是人滿為患。


    夏日冰本就緊張,多是供不應求,有銀子都不一定能買得起,而且那些冰也不太適合吃。


    雪糕冰棍冷飲那是全源州獨一份的,一口下去,那任督二脈似乎都被打通了。


    天氣熱,人也沒什麽胃口,泡雞爪,鹵鴨脖,這些吃食酸酸辣辣,嗦兩口冷飲,再啃一口鴨脖,那滋味,那種快活,簡直無敵了。


    大家買東西的,都有一種心理,見著這家鋪子人多,就覺得裏頭買的東西應當是好的。


    不然旁的鋪子那麽多,咋地人就不去?


    雖不曉得裏頭賣的什麽,但人多啊,定是好東西,先擠進去看看再說,到了裏頭,見著是賣吃的,一想,剛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過關斬將一樣,差點被擠出屎了才勉強進來,若是不買一點,都對不住自己,一問價,倒也不貴,還是買得起的,這邊熟食區的買完了,又見著另一邊人更是多。


    那邊一定有好東西,擠進去瞧瞧,到了冰櫃前,那是立馬屁股紮了根,不想走了。


    方子晨在門口都瞧得發怔,吵吵嚷嚷的,又人擠人,總覺得超市晚上打折,大爺大媽們去搶折扣品都沒這般厲害。


    他抬步進去,喊:“麻煩讓一讓。”


    前頭那人都不看他,隻反手推他:“擠什麽擠?老子屎都要被你擠出來了。”


    “先來後到,小子,你後麵去。”


    “走不走?不走老子放屁轟你了。”


    旁邊人也看都不看就推他,方子晨話都沒能說,就被推了出來。


    家裏幾個人圍在攤子邊,隔著‘重重人海’,也沒瞧見他。


    方子晨站在門口,隻覺得日了狗了。


    外頭實在曬,他又擠進去,沒一會衣裳淩亂的又被轟了出來。


    他說這是他家的鋪子,他不買東西,他隻是想去後院,竟也都沒人信,還覺得他‘不講武德’,想‘插隊’就尋這種借口。


    方子晨插著腰,在門口一直徘徊,有客人來了,像是搶年貨爭分奪秒,嫌他挨路一樣,都不看他,先把他推一邊。


    “別擋道別擋道!”


    方子晨默默的退到了一邊,想了想,去找黎藝盛了。


    到了醫館,竟是沒見到人,醫館裏瞧著生意好像也很不景氣的樣子,老大夫說他在後院,這幾天他心情不好,都沒怎麽出診。


    心情不好?


    那不是來得巧了嘛!


    黎藝盛見到他還有些驚訝:“你怎麽來了?”


    “來給你送溫暖。”方子晨非常感興趣的問:“聽說你心情不好?”


    黎藝盛點點頭。


    方子晨坐到他旁邊,給自己倒了杯茶,牛嚼牡丹一樣,一口悶了,才好奇道:“怎麽了?為什麽心情不好?說出來,我樂樂。”


    黎藝盛踹他一腳,方子晨躲開了,坐到另一邊:“是不是又為情所困了?”


    黎藝盛抬眸看他,似有些詫異:“這你又懂?”


    “你搬年紀的,除了為情所困,還有春困,還能有什麽困啊!”方子晨嫌棄的看他:“這麽久了,小胖子都沒拿下來,你真是不行,太廢了,走出去別說認識我,我嫌丟人。”


    “······我不行你行?”黎藝盛還嘴。


    “哎,這話說到點子上了。”方子晨笑得蕩漾:“我若是不行,這會兒怎麽子孫滿堂啊?”


    黎藝盛:“······”


    這話好像也有點道理。


    他兄弟雖是還沒有孫,但已經兩兒子了。


    方子晨胡謅,說:“當初我看上趙哥兒的時候,你都不知道,那時候他對我愛答不理的,我蹲在半路,等了半天,等他下地了,想跟他來個轉角遇見愛,同他搭訕,結果他一個眼神都不給我,還說對我沒意思,但可惜,我不是那種知難而退的,我是越挫越勇,最後,我用了三天時間就把他拿下了。”


    黎藝盛覺得這話水分太大,他覺得就衝方子晨這張臉,幾乎很少有人能對他愛答不理的吧!


    先時他們一起出去,滿街的姑娘哥兒都一個勁的偷瞧他呢!


    方子晨見他不信,又道:“趙哥兒不是那種膚淺的哥兒。”


    黎藝盛到底不是小河村的人,根本不曉得馬家鬧上門的破事。


    方子晨依舊在吹,說他隻用了三天的時間,就讓趙哥兒深深的了解到了,他不止有一副好皮囊,皮囊之下,還有一顆有趣的靈魂,再然後,趙哥兒又被他的才華所深深的折服,如今他是愛他愛得無法自拔,一刻不見,內心深處就如烈火焚身,撕心裂肺。


    黎藝盛看著他,半響疑惑道:“那你說說,你是怎麽把他拿下的?送首飾?玉釵?腕飾?金銀珠寶?”


    方子晨:“······”


    他當初窮的叮當響,房子都是住人家的,身上不僅一個子都沒有,連銅板長啥樣子他都不知道,蹲茅坑還是用的木棍,餓了隻能張著嘴巴站門口,風往那邊吹,他就往那邊張,吃個寂寞,然後勒緊褲腰帶往床上躺,都窮成這樣了,送個屁,有心都無力。


    他咳了一聲,戰略性喝了口茶:“你庸俗了不是,金錢砸下去的,那還能叫愛情嗎?送這些東西,一點新穎都沒有。”


    “哦,是嗎?”黎藝盛顯然不信,一邊說,一邊看他。


    方子晨被看得不好意思。


    他怕趙哥兒缺氧,所以送的都是空氣。可這話能說嘛!


    不能啊!說了,他麵子往哪裏擱。


    他魅力四射,當初跟趙哥兒,那是兩情相悅,他哪裏用追啊?


    “他父母也同意你們在一起?”黎藝盛突然問。


    方子晨如今雖是個秀才,可一年前,人也隻是個白身。


    黎藝盛見他摳搜成那樣,想來家裏並不怎麽富裕。


    方子晨搖頭。


    黎藝盛湊近了,好像已經忘了煩惱,開始八卦起來,問:“那你們怎麽在一起了?趙哥兒以死相逼?”


    “沒有啊!”方子晨道:“我上門揍了他們一頓,砸了他家的飯桌,他們見我柴刀鋥亮,又覺得我拳頭賊硬,氣度非凡,就跪在我跟前,說好的好的,趙哥兒能跟我,是他的福氣。”


    黎藝盛:“······”


    換了旁人,黎藝盛早一針紮過去了,敢跑他跟前來驢人,真是找死的,但換了方子晨,他覺得,這種事,他還真有可能做得出來。


    第255章


    黎藝盛滿腹惆悵,也不曉得同誰說,對著方子晨——他要好的兄弟,吐起了苦水。


    謝肖宇喜歡他,謝父卻想同白家結親,白家覺得謝家家世倒是不錯,於是應承了。


    謝父說是個官,但嚴格一點來說,在朝廷編錄裏,他其實不算個官,知府底下有同知、通判,訓導、州判等幾大‘護手’,謝父是這些護手下的護手的護手,就像縣令跟旁的師爺,並不是朝廷認可的官僚,師爺的俸祿由其聘任自己的官員負責。


    謝父同師爺有些相似,但因伺候的人不同!宰相門前七品官,他走出去,大家也會給他點臉麵,喚他一聲官爺。


    白樺南書香門第,家世雖算不上很顯赫,但謝父也曉得自家情況,同白家聯姻,便是門當戶對,且白樺南有出息,未來可期,又儀表堂堂,這親甚合他意。


    可謝肖宇不同意,在家鬧得厲害。


    他以前聽話,從不這般,即使當初家裏背著他答應下黎家二房的婚事,他迴來了,也鬧,讓謝父去退掉,謝父謝母隻道前頭剛答應人家,後腳便又這般,出爾反爾的,總歸是不好,而且黎藝興對他有意,人正為了縣試努力,這時候若是退婚,怕人受到影響。


    那會謝肖宇年紀也不大,婚事並不著急,加上父母說的頭頭是道,謝父和黎老大交情不錯,對黎老二也多有照看,若是貿然悔婚,黎家不管是大房二房,怕是都要多想。


    謝肖宇便按耐了下來,隻想著找個機會同黎藝盛解釋一下。


    可惜,黎藝盛知道他同黎藝興訂婚後,便一直躲著他。


    後來說開了,謝肖宇才知道黎藝盛是為了黎藝興才躲的他,這一躲就是好幾年,如今好不容易和好,自是不願又扯上什麽白家,他又哭又鬧,後頭還偷跑出來找黎藝盛,賴在醫館裏,死活不願迴去,謝父說他任性,讓下人將他強押迴來後,竟將他關在了房裏,謝肖宇求了也沒用,最後躺床上絕起了食。


    謝父氣惱,隻覺得他如今這般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行為舉止,都是受黎藝盛慫恿,見著謝肖宇都瘦了,依舊不肯吃飯,他氣不過,帶著仆從來到醫館,當著滿屋子求診的病人,羞辱了黎藝盛一番,又給黎父去信,將事兒說了。


    黎家並非大富大貴,要娶謝肖宇,確實是高攀了,向來隻有高嫁女,低娶妻,黎父便派了人來,喊黎藝盛迴去,讓他不要再纏著謝肖宇了,不然鬧大了,兩家都不好看。


    黎藝盛為了謝肖宇,本就孤注一擲,他像走在鋼絲上,戰戰兢兢又如履薄冰,隻怕稍不注意,謝肖宇就嫁了人,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時候,雙親沒給他,竟還勸著他放棄,這讓他頗為難受。


    “我知道我配不上小宇,”黎藝盛垂著頭,全身上下有種被抽空了力氣的疲乏感:“父親叫我迴去,可我不想走,小宇他沒有放棄,我豈能走,若是我先退了步,那便是對不住他,但我如今,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見不著他,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我既希望他能堅持住,可另一方麵卻又止不住的心疼,他最愛吃了,以前一頓不吃,他都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他現在在受苦,我卻無能為力,我想讓他答應,又害怕他答應,我腦子裏就像有兩個人在打架一樣,整個人都要被割裂了。”


    這麽嚴重的嗎?


    方子晨看他一副頹喪的樣,有點同情。


    喜歡上一個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就像兜裏隻有兩塊,卻看上了兩萬塊錢的東西,可不得難受,日日惦記。


    不過這家夥也真是的,就坐了這麽一會兒,跑了三趟茅坑了,人喝涼水的工友多,喝酒的朋友多,這家夥茶喝多了,就他媽的尿多。


    他遲疑道:“要不,我替你去看看?”


    黎藝盛猛然抬頭。


    “怎麽去?”


    “你告訴我謝家在哪兒,我就能自己摸過去。”方子晨說:“順便給你出口氣啊!你我兄弟,那老賊跑你地盤來羞辱你,那是把你臉麵放在地上踩,我也去踩踩他。”


    黎藝盛腦子若是清醒點,自是不會同意的,謝父羞辱他,他隻能血和著牙往肚子裏咽,他還想娶人哥兒,這口氣就得受著,但他偏是腦子缺根筋的,人情世故上,同方子晨是半斤八兩,剛又聽方子晨吹了一番,當下激動難耐,熱血沸騰,起身推人。


    “那還等什麽?我們快去,快去。”


    方子晨疑惑:“你也要一起去啊?”


    “嗯!”


    那行吧!


    方子晨從醫館出來,迴了趟家,這會店裏沒什麽客人了,他找到趙哥兒,說出去有點事,可能要晚點迴來,趙哥兒問,隻聽他說去找場子,要為兄弟兩肋插刀。


    趙哥兒忙,便也沒細問。


    方子晨特意換了身騷包的衣裳,還帶著小風一起,跟著黎藝盛一道,來到謝府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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