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這是什麽混賬話啊!”劉嬸吼他:“趙哥兒,你不能這樣想,聽話,把粥喝了。”


    那粥到底是沒喝。


    手指上的粗布昨兒就濕了,但沒換下來,午間周哥兒幫他換了。


    有些感染,粗布黏著傷口,解開時不小心扯到了傷口,流了點血。


    趙哥兒原是默默的隨他動作,可這會他卻盯著指尖,出了神。


    原來,人和人要分開的時候,是有預感的。


    周哥兒在傷口上灑了點藥,一陣刺痛,趙哥兒手臂反射性一縮,周哥兒拉住沒讓他動:“有點疼,你先忍一忍。”


    傷口的割痕被濕布包了一夜,這會泛黃,看著似要流濃,和著血,有點惡心。


    趙哥兒猛然掙開了手,狠狠摩挲著傷口,血液凝聚成了一條細線,順著蠟黃粗糲的手腕流了下去。


    太醜了。


    實在太醜了,怪不得,都留不住一個人。


    常年勞作的雙手,其實並不好看。


    以前趙哥兒就自卑,跟著方子晨住了半年,方子晨憐他,舍不得他幹活兒,可十幾年來,他操勞慣了,已經習慣了一睜開眼就是幹活幹活······猛然一休息,他便哪哪兒都不覺得不對。


    他想賺錢,一是吃夠了沒錢的苦,其實是想方子晨過的更好,想讓他心無旁鴛的去科考,想讓他看到,自己並不是一個沒有用的人。


    他雖然不夠好,可他能幹。


    他一天未歇,忙忙碌碌著,雙手依舊糙著。往常他們躺床上時,方子晨摟著他依舊柔弱的軀體,也是心疼,可卻無能為力。


    他孑然一身來到這兒,除了一個腦子,別的再是沒有,他沒有金手指,不能像小說主角那般,王八之氣罩頂,一路開掛。


    小說多是誇張,無論何種時代,社會總是弱肉強食。


    他沒背景,沒權利,做了生意,火了總免不了被人盯上,到時他又該如何?


    他現在在醉宵樓工作,雖勉強混個溫飽,可人脈是處出來了。


    現在他是我強人弱,這會再做起生意來,誰還敢打他的注意?


    趙這一戳,傷口頓時變得猙獰不堪,小口裂了開來,看著血肉模糊的傷口,傷口被牽扯的疼痛難忍,趙哥兒卻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眼淚都流了出來,幾近癲狂,周哥兒都愣了。


    但很快,笑聲就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隱忍的哽咽。


    他用沾滿血液的手捂住了眼睛,一聲聲,仿佛在忍受著刻骨的疼痛。


    周哥兒跟著紅了眼眶:“趙哥兒······”


    ……


    乖仔一直坐在門外,後院的雞也忘了喂,小奶狗被他抱在懷裏。


    它嗚嗚叫了兩聲。


    乖仔撫著它背上的毛:“狗狗,你說父親為西莫還不迴來?乖仔都好想好想他鳥,他真滴係迷路鳥,不係不要乖仔和爹爹的,對不對?乖仔聽話,乖仔都沒有鬧,爹爹也好好,父親會迴來滴。”


    他說著,眼淚隨之掉了下來,他又趕忙擦去。


    小狗子舔了舔他的小手背,似乎察覺到小主人心情不虞,它今兒格外的聽話。


    趙哥兒狀態實在糟糕,劉嬸和周哥兒輪流守著他,半步不敢離開。


    劉叔站院子裏,朝屋裏看了看,又往門口瞧,沉沉的歎了口氣。


    乖仔孤零零的坐門欄上,眺望著遠方,一動不動。


    直到時辰到了,他站起來跑屋裏,墊著腳,見趙哥兒躺下了,閉著眼,他輕輕喊了聲爹爹,趙哥兒沒應,他定定看著,然後又去摸了摸他的手,見他還是熱的,這才鬆了口氣,又跑到門口去坐。


    如此,到了隔天,趙哥兒起床了,也依舊沒吃東西,隻是拖著虛弱的身子,像個沒事人一樣,開始打掃院子,方子晨的衣服,鞋子,碗筷,毛巾,都被他一一疊好擦幹,放到了一箱子裏。


    乖仔看了半響,突然跳起來,去扒拉他的手,推他,從箱子裏把方子晨的衣服抱出來,見趙哥兒要拿走,他用力抱住,死活不讓。


    “爹爹把父親滴衣服收起來幹西莫?這係父親滴衣服,他晚上迴來要穿,爹爹收起來,父親西道鳥,不高興鳥,不迴來了怎麽辦?爹爹快放迴去,快點······”


    趙哥兒沒有說話。


    第142章


    方子晨的事,村裏沒人知道。


    他以前上工,有時候迴來就待家裏跟乖仔玩,偶爾才出門逛逛,大家夥自家雞皮蒜毛的事兒都忙不贏,自然沒空轉盯著他家瞧。


    中午,黎藝盛托人帶的書信也到了,趙哥兒沒打開,隻是拿迴屋裏放。


    他忙忙碌碌的沒讓自己停下來,直到傍晚,趙哥兒說自己已經好了,不用照顧了,讓劉嬸和周哥兒迴去。


    周哥兒哪裏放心,可劉嬸拉住他:“走吧,我們迴家吧!”


    “可是······”周哥兒猶豫:“他這狀態,我不放心。”


    “他這是魔怔了。”劉嬸說:“他能自己想開,這一遭就能過,若是想不開,”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趙哥兒正抱著乖仔,不知道在說什麽,乖仔小嘴兒噘著,揪著衣角,似乎非常的不高興。


    “人各有命。”她道:“我們能守著他一天兩天,卻不能守著他一輩子。”


    當初劉小文被拉去當兵,她也一度感到絕望。


    劉小文這人,老實,心性善良,從小就聽話,邊境那是什麽地方,十個人去,沒一個能迴來。


    她知道,劉小文這一去,恐怕是迴不來了。


    那幾天她難受,可難受也沒辦法,生活還是得朝前看。


    她一把年紀了,這輩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到了頭,沒準哪晚睡一覺,就起不來了。


    但也不是怕死,她隻是有太多太多的不舍。


    她有女兒,還有才幾個月大的小孫子,還有周哥兒,還有老伴。


    她不能為了一個兒子,便要死要活。


    可趙哥兒卻是不一樣。


    他孑然一身,他的家鄉在遠方,也許······一輩子都再也迴不去了,他在小河村沒有親人,這人世間,似乎沒什麽能讓他牽掛不舍的。


    方子晨是第一個對他好的,那種好不同於周哥兒,劉嬸子。


    他鮮少有屬於自己的東西,他把方子晨視為救贖,視為唯一,於是他想把他當救命稻草般,牢牢抓著,他一腔柔情,付出了全部。


    以前就孤苦伶仃一人,現在雖有個乖仔,可他······若是真想不開,那也是命。


    趙哥兒心神不濟,晚上還是煮了碗粥給乖仔。


    乖仔看他:“爹爹不餓嗎?”


    “不餓。”趙哥兒道:“快吃吧!”


    乖仔擰著眉頭:“可係你早上也沒有西飯飯。”趙哥兒還沒說什麽,他一把抱住趙哥兒:“爹爹你不要這樣,乖仔怕······”


    趙哥兒勉強扯出一抹笑:“爹爹就是病了,沒什麽胃口而已,等會再睡一覺,明天爹爹就能好了,爹爹不騙你。”


    乖仔喝了粥,迴到房裏,就見床旁邊推了好些柴火。


    以前他們就睡柴房裏,乖仔也沒覺得有什麽,趙哥兒喊他洗澡,洗幹淨了,又找了他最喜歡的那套小黃衣給他穿上。


    方子晨事兒精,睡覺總要穿睡衣,他嫌白日的衣裳磨人,睡著不舒服,之前還特意買了兩匹特軟和的錦帛讓劉嬸幫著做幾套衣服。


    都是按照現代款式來的,簡單,寬鬆,舒適。


    趙哥兒和乖仔也有兩套。


    往常乖仔洗了澡,趙哥兒都是直接給他套的睡衣。


    今兒不僅給他穿了小黃衣,頭發幹了,還又給他綁了起來。


    乖仔隻覺得奇奇怪怪。


    小狗子今晚也特別不乖,不知是嗅到了什麽,一直用爪子扒拉著門。


    “睡吧!”趙哥兒攬他躺下。剛要吹燈呢,外頭‘砰’的一聲響,似乎誰砸了一下門。


    “趙哥兒,我知道你在裏麵,快點開門,快點開門啊!再不開門,你男人就要翹辮子了。”


    趙哥兒猛然起身,不可置信般朝門口看去。


    房門已關,自然是什麽都看不見,可他瞳孔縮著,直盯著門口。


    外頭又安靜了,在他以為自己思念成疾,產生幻覺時,外頭再次喊了起來。


    “睡了?先別睡啊!趙哥兒,趙哥兒,趙哥兒哎~先起來開個門啊!不然你要成寡夫了啊,不是跟你開玩笑啊。”


    趙哥兒全身的血液似乎又沸騰,他想跑出去,想馬上就出去,可身子卻僵著。


    乖仔匆匆忙忙爬起來:“係父親,係父親,爹爹開門,父親迴來鳥。”


    趙哥兒沒有動,他跳下床去,太高了,還跌了一跤,膝蓋撞到了地上,很響的一聲,他沒有哭,甚至都不喊一聲疼,搬了凳子,踩到上麵去,開了房門後,一溜煙跑出去。


    外頭很快傳來他歡唿雀躍的聲音。


    “父親······”


    “我的小寶貝啊!”


    趙哥兒唿吸急促,赤著腳就跑了出來。


    可見到方子晨的那一刻,他幾乎沒認出來。


    方子晨如水鬼一樣,頭發淩亂,衣服又濕又皺,仿佛被人摁著狠狠□□過一番。


    “夫君?”


    “趙哥兒,你······我靠,你怎麽成這樣了?”方子晨剛驚唿出聲,趙哥兒衝了過來,一把抱住了他,緊緊的,似乎要再次把他融到骨血裏去。


    “夫君······”


    以前他下盤穩的很,可這會方子晨連著退了兩步,身子似乎很虛弱:“別抱我了,趙哥兒,趕緊給我找個大夫吧!”


    趙哥兒急忙鬆開他:“怎麽了?”


    方子晨剛要張嘴,一口血先嘔了出來。


    “夫君~”趙哥兒嚇壞了,這會也才看清,他胸口上,沾著大片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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