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你兒子被馬大壯摁水缸裏了。”


    趙哥兒頭腦轟的一聲炸開,撒了腿就往家裏跑,院子裏站滿人,乖仔白著一張臉,濕漉漉的躺在地上。


    趙哥兒當場腿就軟了。


    恐懼,慌張,害怕···所有不美好的情緒都這一刻席湧而來。


    當時那種心情,趙哥兒這輩子都不想再經曆一次。


    馬大壯會對乖仔出手,其實原因也很簡單。


    那天趙哥兒忘記把門栓插上,乖仔渴了,就想進廚房打水喝,他小小個的走不穩,摔在院子裏,磕破頭痛得實在受不了就哭了兩聲,天氣炎熱,人心情也容易煩躁,馬大壯嫌他吵,知道他是想喝水,就揪著他衣領把他拎到廚房,將他摁進水缸裏:“讓你喝,我讓你喝。”


    動靜過大,除了馬家人外,隔壁的鄰居都聽見了,有個大爺實在看不過去,差人去喊趙哥兒,又推開馬大壯將乖仔從水缸裏抱出來。


    趙哥兒知道馬家人毒,而且乖仔又不是馬家的種,馬大壯這次能對乖仔下手,下次定然也可以,乖仔不可能次次都那麽好運。


    這事發生後,趙哥兒到哪都會把乖仔帶上。


    乖仔懂事,午間再熱也都會跟著他忙,少有休息的時候。


    這算起來,還是他第一睡午覺。


    “頭暈暈的。”乖仔說:“我都看見有兩個爹爹了。”


    趙哥兒摸摸他額頭,並沒有發熱,想了想:“我帶你去洗把臉,洗了就好了。”


    “嗯!”


    洗了確實就好了,乖仔一精神,就滿地的跑。


    一會跑到河嬸那邊去撿,一會見方子晨撿不過來又跑過來,說要幫方子晨撿,跟吃了什麽很了不得的藥一樣,體力旺的一刻都停不下了。


    河嬸笑著誇他:“我們乖仔真懂事啊!”


    她借此開個頭,想讓方子晨搭個話,好熱絡一下,結果方子晨竟是不搭理。


    沒道理啊!


    聽河西說,方子晨似乎不嫌棄,待乖仔挺好的。


    方子晨在趙哥兒身後撿紅薯,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聊著。


    “她之前也是給你三文錢啊?”方子晨下巴朝河嬸那邊抬,小小聲的問。


    “嗯!”趙哥兒配合他,聲音輕輕的說:“村裏人都不富裕,家裏的活都是自己幹,河嬸心地好,她見我可憐,就想著幫幫我,不然她們一家自己做也是可以的。”


    方子晨撇撇嘴。


    這哪裏是心地好,這簡直是心黑。


    趙哥兒說這裏幫一天工少的得十九文,包一餐,多的得二十三文。


    河嬸要是真看他可憐,想要幫他,給個十文八文的,方子晨都不說些什麽了,給三文,這算什麽?


    一個雞蛋都兩文了。


    這不是見趙哥兒想賺錢,便打著可憐他的名譽,逮著機會壓榨人麽。


    小河村都窮,河嬸家在小河村裏那也算的上是‘富貴’人家了,不是農忙的季節她兩個兒子都在鎮上碼頭扛大包,聽說一天就二十五文錢,家裏頓頓都能吃飽。


    就這樣了,難道還開不起一半的工錢?


    這黑心肝的老婆子。


    第10章 噩夢


    天擦黑時,紅薯終於挖完了。


    河嬸將中午被方子晨挖壞的那小半筐紅薯扒拉了一下,選了幾個“歪瓜裂棗”遞給趙哥兒:“這些是給你的。”


    趙哥兒兩手接過,說了聲謝謝。


    河嬸一副施舍他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


    方子晨看得直皺眉,疲憊後渾身的酸軟越演越烈,令全身都跟著難受起來。


    河嬸滿意趙哥兒這個態度:“我南坡那邊還有塊地兒,你明天要是有空,也·····”


    方子晨在一旁冷冷的看著她:“沒空,以後你家的紅薯你自個挖吧!”


    “啊!這,這·····”


    “河嬸,”方子晨同她對視,低聲問她:“你這麽大方,你爹知道嗎?”


    河嬸:“·····”


    她表情尷尬,開口解釋:“今年征了稅,家裏銀子交了不少,地裏收成也不太好,要不我再多給你們幾個?我也是想幫幫趙哥兒。”


    方子晨道:“不用了,既然地裏收成不好,趙哥兒就更不能來幫你了,不然多給出去幾個紅薯,你家怕是要全餓死了。”


    河嬸訕訕然。


    “乖仔,”他喊了一聲在田埂邊找野菜的乖仔:“我們迴家了。”


    迴去的路上,趙哥兒偷偷瞧他。


    方子晨慢悠悠的走著,身子挺拔,幹了一天的活兒,他露在衣服外邊的臉、脖子和手背曬得有些紅,臉頰邊還被蚊子叮了一個小紅包。


    “看什麽?”他突然問。


    被抓了個現著,趙哥兒慌張的移開視線:“沒,沒什麽。”


    “明天我們去鎮上吧!我想找點活幹。”方子晨說。


    “可是,”趙哥兒抿了抿嘴:“鎮上的活兒不好找。”


    方子晨難得歎了口氣,臉色臭臭:“不好找也要找啊!我不想天天吃野菜,也不想天天吃紅薯。”


    趙哥兒聞言腳步一頓,抱著紅薯的手不由卷了一下······方子晨瞧不上他付出汗水拚了命努力換來的他所能給予他的最好的東西。


    這一刻手裏的紅薯似乎有千斤重,沉甸甸的壓得他踹不過氣來。


    他看著方子晨走了幾步一下就離他遠了,方子晨還在慢慢地走,周身籠著昏暗的天色。


    趙哥兒又再一次被一股無力感所囚住。


    他曾經無數次有過這種感覺。


    那個人消失不見,他怎麽找都找不見的時候,懷孕的時候,他在破舊潮濕的柴房裏,一個人躺在稻草上咬著木棍生下乖仔的時候,乖仔對他喊餓喊冷的時候,生了病跪在大夫家門口卻被木棍驅趕的時候,他都被這種感覺所包圍。


    那種深深的無力感是他怎麽驅趕都趕不走的,也是他無論怎麽努力也改變不了的。


    他真怕因為給不了方子晨什麽,方子晨受不住如今的生活,會再離他而去。


    方子晨牽著乖仔走在前麵,迴頭一看,趙哥兒埋著頭盯著腳尖,不動。


    “踩著屎了?還是地上有黃金?”他問。


    趙哥兒抬起頭答非所問:“你,不喜歡吃紅薯嗎?”


    他眼底有難掩的失落,方子晨靜靜的看著他,過了片刻才道:“喜歡啊!但你和乖仔總不能天天隻吃紅薯吧?”他擰起眉頭,一副特別氣憤的樣子:“河嬸那扣婆娘,我是不服氣你再去幫她的了。我去鎮上找工,得了銀子給你和乖仔買肉吃,那可比紅薯香。”


    趙哥兒睜大眼,嘴唇微張,就這樣呆住了。


    他嘴巴動了動,方子晨又開口了:“是不是特別感動?”


    趙哥兒得到的善意實在太少,一兩句嘴上說說未曾實踐過都不知真假的話都能讓他心中一顫,他老實點頭:“嗯。”


    “其實這沒什麽,”方子晨笑了笑,將額前的頭發往後擼:“誰叫我是個萬中無一的好男人呢!你家祖墳估計著了火了才能找了我這麽一個夫·····哥們。”


    趙哥兒定在原地,整個人僵住,臉上血色一點一點的褪下。


    哥們?


    這兩字比以往砸在他身上的汙言穢語還要紮人心肺。


    方子晨看他突然又不說話了,還慢慢的紅了眼眶,眉頭下意識皺起來。


    最後還是趙哥兒先開了口:“天都黑了,我們迴去吧!”


    方子晨莫名舒了口氣:“·····好。”


    到家了趙哥兒又忙活起來,臉色看著沒有什麽異樣,似乎方才路上那點事兒他已經忘了,方子晨瞧瞧盯他半響,心也鬆了下來。


    然而半夜趙哥兒就不對勁了。


    他似乎做了噩夢,嘴裏一直在喊一直在掙紮。


    動靜很大,乖仔和方子晨都被他鬧醒了。


    他額上冒了很多汗,癔症般的喊叫掙紮,方子晨被嚇了一跳,乖仔像是見慣不怪,抓著袖子替趙哥兒擦汗後才推他:“爹爹,爹爹醒醒~”


    “你爹爹這是做噩夢了?”方子晨問。


    乖仔點頭:“嗯!”


    趙哥兒未從夢中抽身,還在喊著:“·····別走···不要···”方子晨聽見他來來迴迴念叨著這幾個字,還揮舞著雙手,似乎是想抓住些什麽。


    往常喊兩句就醒的人,如今怎麽喊都沒有效果,乖仔急紅了眼,扭頭眼巴巴求救似的看著方子晨。


    “趙哥兒?”方子晨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胡亂的出招,他拍拍趙哥兒的臉:“···你醒醒。”


    毫無效果。


    他又改掀開趙哥兒眼皮:“趙哥兒?”


    乖仔緊緊抓著趙哥兒的衣服,就看著方子晨掀了眼皮沒用後又去拉他爹爹的耳朵,掐他爹爹人中。


    直到最後一招用上,趙哥兒醒了。


    “趙哥兒,你沒事吧?”


    趙哥兒似乎沒有迴神,他眼睛隻動了動,尋聲望去,方子晨模模糊糊的輪廓在眼中開始變得清晰後,整個人瞳孔驟然一縮,目光死死定住。


    他眼底滿是紅血絲,神色有些瘋狂,方子晨被他突然抓住了雙手,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當初······為什麽要走?”趙哥兒啞著嗓音問,眼裏不知什麽時候蓄滿了淚。方子晨手腕被抓得生疼,他從不知道看著瘦瘦小小他一拳頭過去就能揍趴下的人力氣竟然會這麽大:“······啊?趙哥兒,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是方子晨啊!”


    話落,趙哥兒不放手也不說話,就盯著他看,似乎在辨認。


    方子晨任由他抓著,神情略有些茫然的與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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