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峰流淚了,因為李春海臨終前的情景浮現在眼前。


    ——那是在天堂山救國大隊跟敵人的仗打得最困難的時候,在天堂山頭道腳下的森林裏,戰鬥持續了三天三夜,戰場上異常焦灼,互有勝負。東洋軍和二鬼子死傷無數,天堂山救國大隊的隊員也死傷過半,並且還被敵人團團地包圍在伏擊圈裏。


    此時此刻,作為天堂山救國大隊大隊長的李春海心急如焚。他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再跟敵人死打硬拚的話,兇多吉少,說不定會走上絕路呢。他從未想過個人的安危得失,隻要是能帶領隊員們突圍出去,哪怕隻有一名隊員活著也是個勝利,天堂山救國大隊的火種就不至於毀於一旦,換句話說,天堂山救國大隊這支隊伍就不會斷送在他李春海的手裏。他尋思著,如果能衝出敵人的重重包圍的話,進入頭道溝裏,天堂山救國大隊就有救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然而他失算了,敵人的兵力將頭道溝的入口處封鎖得水泄不通,無論如何也衝不進去。


    又經過幾個迴合的較量,隊員們又死傷過半。


    就在這個緊要關頭,參謀長於存江倒在血泊中,大隊長李春海身中數彈,吃力地倚在一棵大鬆樹的樹幹上。


    張文禮、丁小峰和金榮看見大隊長李春海受傷了,趕快跑過去,尋問傷勢情況。在李春海實在是支持不住的情況下,身體順著樹幹漸漸下滑,依舊倚著樹幹癱軟地坐在地上,臉上的汗水和頭上淌下來的血水交織在一起,再加上幾個月來沒梳理的『亂』蓬蓬的長頭發,以及消瘦了許多的臉龐,很難讓人看出他原來的模樣了。


    張文禮、丁小峰和金榮想上前攙扶著李春海站起來,想帶他一起突圍出去,或者死在一起也罷。


    李春海雙眼直呆呆地看著這三位部下,嘴唇抖動了幾下,然後強忍著極大的疼痛微笑著說:“你們不要管我,我不行了……可是咱們不能就這樣被小鼻子消滅掉啊!咱們不能將特派員大個了創建的天堂山救國大隊葬送在這裏,葬送在咱們的手裏,這樣咱們不就成了曆史的罪人了嗎……你們一定要帶領剩下的弟兄們衝出去,隻要有一個人活著,再重新把這支隊伍組織起來,咱們天堂山救國大隊就有希望……咱們不能讓小鼻子騎在咱們華夏人民的脖子上拉屎撒『尿』啊……隻要咱們華夏人民團結起來,小鼻子遲早會被咱們打迴老家去的……”


    聽到大隊長的話,這三個人都抑製不住地流下了眼淚。


    丁小峰說:“大隊長,你一定要堅持住,我們帶你一起衝出這裏,不能扔下你不管呐!”


    “我太累了,實在是支撐不住了。”李春海有氣無力地說:“我死了以後,最掛念的一件事就是我的老父親,他老人家一個人孤苦伶仃、無依無靠,你們如果能活著出去的話,一定要抽出時間替我去看看他老人家,這就是你們對我極大的安慰呀……”


    三個人看著大隊長李春海的樣子,沒說什麽,隻是默默地點點頭,表示銘記在心裏。


    李春海神情呆滯地微微一笑說:“這我就放心了。”他用手吃力地比劃幾下,意思是讓他們三個人往前湊湊,怕自己說的話他們聽不清楚。他看著張文禮說:“副大隊長,現在我恐怕不行了,我把大隊長的權力移交給丁小峰,丁小峰很有指揮才能……我想,天堂山救國大隊現在的處境,也隻有他帶領大家興許還能擺脫敵人的包圍圈……副大隊長,這支隊伍的生死存亡全靠你倆啦!隻有你倆才能給這支隊伍帶來希望的暑光!他將目光轉移到了金榮身上,嘴唇抖動幾下,沒聽清楚說些什麽就閉上了雙眼,帶著希望和囑托與世長辭了。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轉眼間李春海與世長辭二十多年了,在這二十多年裏,金榮和張文禮先後離開了人間。在這三個人中,就數丁小峰的命大,還活在世上,卻活得窩囊,活的憋屈,活得受氣,度日如年,何況失去兒子這麽多年的李長榮老漢呢!?


    李長榮老漢時而笑時而哭地說:“……我這麽一把年經了,是土埋頭頂的人了,看那幫小兔崽子能把我怎麽著,大不了就是個死,早晚是個死;現在這個年頭,多活一天就多受一苦,多遭一天罪,還不如死了好啊;早死早享福,早死早到閻王爺那裏報到。我活這麽一把歲數了,從來沒活的這麽顛倒,活的這麽糊塗,活的這麽憋屈,活的這麽受罪……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好人變成了壞人,壞人變成了紅人……世態炎涼啊!牛鬼蛇神騎在人的頭上拉屎,烏龜王八蛋戴上了烏紗帽,人間悲劇啊!我想不明白,我想不開,我思想反動,反動透頂啊……我總認為,在華夏這塊將近一千多萬平方公裏的土地上有兩個革命黨,一個是為人服務、與人民同甘共苦、休戚與共的革命黨,一個是奇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處處跟人民作對的革命黨……要不然的話,昨兒個的革命黨和今兒個的革命黨不是一個娘胎裏生出來的……小峰啊,咱不提我兒子啦,就說那些當年在戰場上的戰士吧,他們為了華夏和人民的利益,不畏艱險,奮不顧身,出生入死,前赴後繼,赴湯蹈火,有很多人失去了年輕的生命,他們這是為了什麽呢?難道是吃飽飯撐的嗎?小峰你倒是說話呀?這到底是為什麽呢……咱們死了那麽多人打下來的江山,就讓這些烏龜王八蛋給毀了,我不甘心呐!”


    李長榮把這些年來隻能藏在心裏的話一口氣傾吐出來,很顯然是喝醉了,而且是酩酊大醉。看到這種情景,丁小峰奪過李長榮盛滿酒的杯子,用商量的口吻問道:“李大爺,酒大傷身,我看你老還是別喝了好嗎?”


    “什麽,你說什麽?不讓我喝酒,不讓我喝我偏要喝……為什麽……為什麽不喝……今兒個……今兒個是兩個孩子的大喜日子,人生就這麽一次……我憑什麽不喝……”李長榮生氣地磨嘰起來。


    “你老的身子骨……”丁小峰關心地說。


    “我的身子骨沒……沒關係,你……你是怕我喝醉了是不?我實話告訴你,我沒醉,要不然的話……”李長榮搶過丁小峰手裏的酒杯,一飲而盡,睡眼朦朧地接著說:“你是怕我喝,怕我喝醉是不……我喝不醉,我……我沒……我沒醉,喜酒不醉人……喜酒是不會醉人的,再喝這麽些也不會醉的,也不能醉……”


    “李大爺你……我是怕你……”丁小峰擔心給老人家喝出『毛』病來。


    “你怕了,你沒有膽量啦;這年頭啊……撐死膽大的,餓……餓死他媽膽小的;你……小丁啊,你還記得嘛,老人古語不有這麽一句話嗎……我剛才說什麽來著……對了,想起來了,叫做‘膽小不得將軍做’,你膽小,你不配……不配當過什麽……什麽天堂山救國大隊的大隊長啦,炮兵團的團長啦,天堂城縣的縣高官啦,天堂城縣的縣長啦,這些烏紗帽戴在你腦袋上白瞎啦……你要記住,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呐,牛『逼』急了還尥蹶子呢,何況人啦?”李長榮說著說著趴在桌子上抽泣起來。猝然間,他站了起來,蹣跚跌撞地向前走幾步指著丁小峰說:“你要是當年……你要是當年的天堂山救國大隊大隊長的話,你就帶領咱們這些人……帶領咱們這些人跟那幫王八犢子拚了,完後再到天堂山上打遊擊。他們『逼』著咱們反……咱們不得不反呐!”


    李長榮說到這兒一趔趄,差一點跌倒在地上,讓丁小峰一把摟住,完後將老人家抱著輕輕地放到炕上。丁小峰望著當年在炕上打滾的那個新郎的母親呂蘭花,心裏埋怨起自己來,於是說:“對不起呀,我不該來呀,實在是不該來啊!看看,把個好端端的婚禮攪得個『亂』七八糟,新郎新娘入洞房休息也沒有一個好心情啊!年輕人呢,埋怨我吧,罵我吧,打我吧,千不該萬不該啊……咳,我不該來呀!如果自個兒不來的話,肯定不會發生這樣讓人不愉快的事情啊……”


    那個當年懷著新郎的母親呂蘭花說:“這事不能怪你,你今兒個要是不來的話,這幫王八犢子也不會消停的,也會來鬧事的……咳,今兒個弄不好的話,這幫王八犢子有可能殺個迴馬槍呢!”


    ——高升那幫“專政大軍”們沒有再迴來搗『亂』,看起來正義壓倒了邪惡,可喜可賀呦!


    此時大家紛紛議論起來:


    “他們隻不過是一群看家狗而已。”


    “這幫家夥,簡直是頭頂生瘡腳底冒濃的壞東西。”


    “雷公電母怎麽沒長眼睛呢,要是長眼睛的話,怎麽不給那些作惡多端的家夥殛死。”


    “天不報地報,時機不到,時機一到,馬上就報。”


    “要是老天爺有眼的話,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的。”


    “到時候給他們拉出來千刀萬剮、五馬分屍、點天燈也不解心頭之恨。”


    “實在不行的話,就王二小放牛不往好草上趕,跟他們拚個魚死網破。”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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