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川藏線上,某個停車場地裏,停著一輛馱滿行囊的202吉普車,吉普車不但裏麵塞得滿滿登登,車身上掛得東西也是琳琅滿目,隻是乍一看上去,每一樣東西都岌岌可危,讓強迫症患者發狂。


    吉普車旁邊支著一個迷彩小帳篷,帳篷前邊坐著一位老人,他穿著粗布迷彩服,解放鞋,滿頭滿臉的白發,年齡看上去沒有八十也得過七十歲。


    他的頭發亂糟糟的,但是胡子卻梳理的很整齊。


    他在做飯,用一個燒柴火的小巧鐵製爐灶,爐灶上架著一個小鐵鍋,鐵鍋裏煮著掛麵,一把野菜加兩個雞蛋。


    老爺子叫洪放,他自己駕駛著這輛車已經躺過了千山萬水,然而世界沒有盡頭,旅行沒有終點。


    他的右手少了兩根指頭,所以,他隻用三根手指夾著筷子在輕輕地攪動那一鍋麵食。


    幾個旅人來到了他身邊,參觀他的車,跟他嘮嗑。他們對他車上掛載的任何物品都充滿好奇,但是他並不在意,任由他們圍著他的車轉,在車外探頭探腦。


    他們問他年齡,他擺擺手,可能太老了,記不住。人家說他老當益壯,很有風骨,他也不搭理人家,隻專心看護著他的鍋。


    對於這樣的老人家,拍馬屁的話他是聽不進去的。活過一生,都是快入土的人了,什麽人沒有見過,什麽話沒有聽過。


    有個年輕人拿著地圖跟他問路,這對話是正確的,他伸出左手的一根手指在地圖上指指點點,告訴人家他走過的路,看到過的風景,給予了年輕人一定的指引。


    在來這裏之前,他在雲貴高原開車轉了一年。


    半個多世紀之前,他在那裏趟過大河,翻過雪山,啃過草根,吃過樹皮,但是他沒有跟別人說,為什麽都一把年紀了,還要帶上全部家當四海漂泊,風餐露宿。


    打發了這一群人,他就開始吃飯,從爐灶上將鐵鍋端了下來,拿起了他的筷子。


    這個時候,立在一旁背包上的電話響了,他的這個電話是一個大塊頭,在這個年代已經不多見了,


    電話的上麵有一根天線,老爺子伸手取過電話,將天線拔了出來。


    他一邊跟人說著話,一邊翻開了一張老舊的地圖。


    他的左手手指在地圖上沿著公路滑行,最後,按在了東北的一個位置:北倉市。


    二


    北倉市,西北區,一片大山的南坡坐落著十幾戶人家。


    在村子靠南邊的位置有一條兩米多寬的土路直通山下,路邊是幾排高大挺拔的楊樹。


    在其中一棵茂密的楊樹下有一塊平坦的土地,村民以楊樹主幹為柱子,若幹木樁為支撐,搭了一個稻草棚子,棚子下放著一個石頭碾子,以前是用來碾玉米和豆子用的,現在,偶爾也有人用它碾黃豆,做豆腐。


    這塊公共場所經常有人在這裏打牌,下棋,嘮家常。


    此時,碾子旁邊支著一根拐杖,放著三個馬紮,馬紮上坐著三位老人。


    除去他們的年齡和白頭發不說,他們還都各有特點,一個瞎了一隻眼,一個少了一條腿,一個從額頭開始往後有一條觸目驚心的傷疤,一邊的耳朵隻剩一半。


    老人們穿著大背心,大褲衩,搖著很有年代感的芭蕉扇子。


    他們都麵朝南方坐著,遠望著山下的風景。


    山下,是北倉市新近劃定的工業區,坐在他們這個位置,整個工業區一覽無遺。


    就在不遠處,一大片廠房正在建設之中,各種重型卡車來來往往,吊車在空中轉來轉去,可謂熱火朝天。


    如果有望遠鏡,可以看到某棟沒有完全竣工的建築上掛著一個牌子,牌子上麵寫有某某株式會社的字樣。


    是的,這是一家日本獨資企業,就在他們村子裏,已經有人開始參加招聘麵試了,其中一個老爺子的孫子媳婦應聘的就是這家公司的食堂工。


    少了一條腿的老爺子將手中蒲扇指向前方,道:“我們曾經打跑的人又迴來啦。”


    三


    此時的巴豆也在山下,在那個日本獨資企業的工地裏。


    在他的身邊站著兩個人,一個女人是翻譯,一個身材中等的男人是個日本人的援助律師。


    日本企業在北倉市有個法律後援組織,專門為日本企業和人員服務,隻要是他們跟本地公司或者個人產生法律方麵的糾紛,他們的律師就會出麵。


    顯然,日本人對建設公司提出了很大的異議,有一幫西裝革履的日本人在工地上指指點點,看樣子,像是工廠建設過程中出現了很大的紕漏。


    他們帶著黃色的安全帽,站在大日頭底下,每一個人的脖子上都像淋浴一樣往下淌著汗水。


    本地的建設公司也是非常正規的公司,老板也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工程,出現問題之後,他不但做了緊急協調,還請了律師出麵,因為出現了損失就要談條件,談賠償,如果談不攏,那就得上法庭了。


    對方是招商引資項目,北倉市的關鍵人物也出現在現場,來參與解決問題。


    巴豆現場聽了翻譯的解說,發現事情並沒有想象中的嚴重,可能在以往的經曆中,雙方打個電話就解決了,但是在這個雙方關係中不一樣,嚴謹的日本人對整個施工方都產生了質疑,有要換人的想法,就是想要解除合同。


    聽翻譯的意思,他們不在乎賠償問題,他們隻在乎工程質量,隻要是合同裏有規定的,他們都會履行。


    好霸氣。


    巴豆並沒有看過合同,不知道裏麵都有一些什麽條款,所以,他也隻能等待委托人的決定。


    四


    離開工地的巴豆開著車在周圍轉了轉,打算熟悉一下這個新落成的工業區,不經意間,發現北方山坡上飄揚著一片紅旗。


    那是村民們在自家院子裏豎立的木杆,高度一般在十幾米,上麵釘個三角支架,支架上有一個滑輪,滑輪上耷拉下一根繩子,過年過節掛鞭炮,在每一根木杆的最頂頭就插著一麵紅旗。


    這個位置要是拆遷的話,每一戶都會成為百萬富翁。


    這是可以預見的,在不久的將來,等到工業區大規模的企業落戶,那一片山地必然會被開發成居民小區。


    巴豆開著車,憑著一個老司機對道路的感覺找到了上山的路,很快,他就看到了人,正是那三個在草棚下納涼吹風的老人家。


    他找了個位置,打了把方向盤,踩了一腳油門將車開了進去。天太熱,他也沒有將車玻璃搖上,隻是熄了火就下了車。


    他發現三個老人家都目光齊刷刷得看著他。


    “各位大爺好啊。”他走了過去,來到了草棚下。


    三位大爺起先沒有搭理他,因為他們看到車的副駕駛坐著一個極其漂亮的姑娘。


    “小夥子,不熱?”獨眼大爺用一隻眼睛看著他,像看著一個怪物。


    巴豆其實已經脫了西裝上衣,此時將領帶拉了下來。


    “沒辦法啊,為了生存。”他瞅了一眼大山,繼續道,“這座山跟我家後麵的那座山挺像,山上有蘑菇吧?我撿蘑菇可是一把好手,就我們家那座山,哪裏有蘑菇我都一清二楚。”


    在不熟絡之前,他不能隨便打聽他們的私人事情,比如,眼睛,腿,傷疤。


    雖然不能問,但是巴豆從他們身上穿的破洞老頭衫就已經判斷出了他們曾經的經曆。


    那已經褪色的五角星依然醒目得紅。


    “喜歡采蘑菇啊,這個山上有得是,不過我們已經爬不了山啦,隻能望山興歎。”斷腿老人用手杖指著大山。


    巴豆看了一眼大山,轉頭朝他們笑了笑,“既然來了,不能空手而歸吧。”


    他朝車的後備箱走去,邊走邊將白色襯衣脫了下來,站在車後,穿上了一件運動服,換上了一雙運動鞋。


    “小夥子,這裏有個籃子,拿去。”一個老頭子將放在磨盤上的竹筐裏的幾個水果撿了出來。


    “那感情好,蘑菇放在這裏麵可不容易碎。”他走上前去拿起竹筐,扭頭看到果樹下有幾隻精神不振的雞鴨鵝,繼續道:“晚上可以吃小雞燉蘑菇啦。”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瘸腿老人拿出了他的移動電話,“木須子應該還在觀景宮裏吧。”


    另外兩個老人依然在追隨著巴豆的身影,各自輕輕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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