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色中,傳出了一個弱女子嬌喘的呻吟。


    疼痛終究會讓人發狂,也會讓女鬼更加發狂。


    發生在地獄裏的這一場愛情物語也讓巴豆發狂。


    他捶胸頓足:這些死人真不厚道啊。


    在地獄裏談戀愛總不會有好下場的,等他們其中一個人死去,另一個人會為她傳頌他的美德的,然後,演繹出一曲愛情的羅生門。


    這場羅生門的結局仿佛顯而易見,可一部好戲的劇情卻是根據男女主角的情緒波動而產生微妙的變化。


    人家要談戀愛就談戀愛,要打架就打架,要生則生,要死則死,跟任何一個外人全然沒有任何一點關係。


    事實證明,他巴豆作為一個旁觀者,根本無法攪亂這一出好戲。


    終於,女子較弱的喘息變得粗重,那張鬼臉露出如雨打梨花般慘淡景象。


    又開始了。


    東瀛雄雞用爪子刨了刨足下的土地,它的眼睛在黑夜中變得赤紅。


    那張鬼臉突然一抖,一片銳利的光芒便刺破黑暗,帶著尖嘯的風聲向雄雞直擊而去。


    牙犬龍次郎一躍而起,半空中揮出他的長針。


    白光一閃,叮得一聲響,星芒四射,跌落於四周的黑暗之中。


    那張鬼臉瞬間如水麵一樣波紋破碎,花田織衣發出一聲慘叫般的怒吼,如同夜貓的狂躁。


    這聲音巴豆聽過,此時聽了,依然感覺到了些許的發滲。


    他全身的汗毛仿佛那雨後的春筍,欲要刺破他的皮膚而出。


    接著,從那鬼臉上射出一片接著一片的流光,全部拋灑向對麵的兩人。


    牙犬龍次郎將手中長針舞動的滴水不漏,頂頭迎風雨而上。


    而在他身後的雄雞則輕輕煽動雙翅,全身急速旋轉起來,擊碎那一片片霓虹。


    流光溢彩的煙花照亮半邊天空。


    光亮中,一道黑影閃電般滑過,牙犬龍次郎當頭一針,直刺那張鬼臉的頭顱。


    那鬼臉瞬間張開大口,如席卷天地般向後翻轉,竟然吞噬掉了其身後的一切。


    牙犬龍次郎的長針入水,激起黑色漣漪陣陣。


    那片被夜色吞噬掉的空域,突然夜起繁花,繁花似那錦繡天毯,迎風蕩漾而出。


    天毯裹向牙犬龍次郎,一束束花朵也同時被拋灑而出,花朵炸開,炸出一隻隻白骨爪子,一隻抓向他的雙眼,另一隻則探向他的脖頸,亦虛亦實,讓人防不勝防。


    牙犬龍次郎釋放了渾身解數,左右出擊。


    同時,他的身體左閃右避,腳踩碎花步,急速後退,一路退出了油菜花田。


    天毯在牙犬龍次郎的繡花針戳擊之下,變成一道龍卷風。


    唿嘯而過的龍卷風裹挾著無數金色的油菜花朵緊隨他的身影。


    一時間,兩個人打得難解難分,而牙犬龍次郎的攻擊和防守動作從來都是相當的優雅。


    隻見萬花叢中,一個伸手敏捷的男子揮舞著一根銀色的花棒在跳一支勁舞。


    他扭胯,轉身,迴頭,揚臂,揮手,充分展現出了一個男人的剛柔之美。


    這一次,巴豆也看不出誰更占優勢,但從牙犬龍次郎那閑庭信步的舞姿來看,必然是那個小姑娘輸了。


    果然,繁花落盡,花田再次歸附於夜色。


    牙犬龍次郎收迴了他刺出的長針,而那東瀛雄雞卻突然暴怒般跳起,衝著那一片致黑的夜色狂吼一聲。


    這一聲雞鳴狂暴,激烈,如同那衝鋒的號角,爆發出一股能夠撕裂整個夜色的力量。


    在它的前方,一張血盆大口在黑夜裏就被撕裂了出來,像是黑夜扯碎的一扇破門戶。


    在風雨襲擾之中,那些破碎的門窗唿啦作響,尤其是那門戶,就像一席破碎的帷幔,鮮血淋漓。


    花朵終於被徹底染紅了。


    門內似有一群饑餓的厲鬼正張著幹裂的大口,他們饑渴到了絕望的邊緣,它們同樣狂暴的嘶吼著。


    他們都聚集在那門戶的那一邊,探出它們的爪子和獠牙,等待著那張嘴將牙犬龍次郎一口吞進去。


    從那張大嘴裏向外傾瀉出一股股的冰寒之氣,寒氣所過,金黃的油菜花上很快就結了一層白花花的冰霜。


    冰霜如霧,同時也覆蓋了雄雞和牙犬龍次郎的身體,讓他們看上去變成了那風雪夜宿的旅人。


    牙犬龍次郎仰頭看向半空,他的雄雞在他身後兇猛的刨著泥土,嘴裏不停地發出一聲聲淩冽的叫聲。


    “你本是一個溫柔的姑娘啊……。”


    牙犬龍次郎突然呢喃的說道。


    “我現在也很溫柔啊,可你為何隻感受到了我的兇殘呢?我很兇嗎?我真得很兇嗎?


    可這都是因為你啊,是你為我帶來的心意太過於強烈了呢……我,讓我……。”


    她說話的氣息似乎比先前微弱了很多,聽得巴豆都有點開始憐香惜玉了。


    隻要他們還活著,似乎人心隨時都會改變。


    不過,最容易激動上火的還是他巴豆,在這個鬼地方讓他動情和傷懷是一件多麽不幸的事情,也就更讓他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了。


    他媽的,你們這些王八蛋最大的本事就是折磨人,折磨自己和折磨別人,所以死了也不消停。


    巴豆的脾氣依然暴躁:打啊,快點幹啊。


    然而,那張大嘴卻緩緩地閉上了,條條裂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緩緩彌合。


    片刻之後,那張白色的臉龐又出現在半空中,隻是更加暗淡,更加蕭索。


    她煽動了一下黑夜的翅膀,鬼臉向一邊飛去。


    她牽引出兩道飄飄長袖,長袖依舊由百花織錦,紅彤如潮暈,輕靈如紗幔。


    她繞著牙犬龍次郎和雄雞翱翔了一圈。


    “這是我的舞蹈,送給心上人……這是我最後的舞蹈,送給我唯一的心上人……。”


    牙犬龍次郎黯然低下了頭,再次呢喃道:“都是我的錯……。”


    “這可不是牙犬君你的風格啊……。”


    牙犬龍次郎突然大吼道:“我殺了你,難道你就高興了嗎?”


    “會吧,一切終將煙消雲散……。”


    二


    天亮了。


    一片沐浴在春光裏的油菜花田裏,一隻紅豔的大公雞抻著脖子在打鳴。


    也許是因為黑暗剛剛過去,黎明剛剛到來,它邁著賦有節奏的步伐在那花田裏散步。


    牙犬龍次郎則安靜地站在房屋之前,他手握銀色長針,低頭沉默著。


    在那簷廊的一角掛著他心愛的姑娘。


    那是一副穿著紅豔和服的骷髏,她的衣服上灑滿金色的油菜花朵,清純,明淨,纖塵不染。


    它安靜,甜美,臉上洋溢著如春風般柔和的微笑,正是他心中最理想的模樣。


    一陣風吹來,她像風鈴一樣隨風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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