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豆臉無血色,僵屍一樣從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嘿嘿,兄弟!”


    哦,有人?他轉過頭去。


    在他的床邊上站著兩個人,體型都很高大,一個穿著一身白衣,一個穿著一身黑衣。


    再看長相,雖然都有些古怪卻也是平常人,不是傳說中黑白無常那般恐怖猙獰的人物,但是,巴豆確實不認識他們。


    他打量著兩個人,過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瞪著其中一個人問道,“你是牛頭!……。”


    被稱為牛頭的男人裂開嘴笑了,嘿嘿,露出一口白牙,但是,牙白的有點瘮人,像是他在刑偵局裏看到過的骨頭……。


    他又瞪向另一位,“你是馬麵!……”


    被稱為馬麵的男人也咧開嘴笑了,嘿嘿……。


    鬼?


    巴豆隻覺得渾身都在起雞皮疙瘩,如果他倆再笑幾聲,他的靈魂都能出竅……。


    “你們到底是誰?”巴豆可是個無鬼神論者,他瞬間捏緊了拳頭,渾身血脈噴張。


    在他眼裏,別說是兩個人,就是十個人,他也照打不誤。


    不速之客入門,格殺勿論。


    “嘿嘿,兄弟!”這聲音真他媽地瘮人,他有一種跳起來給他們兩個鞭腿的衝動。


    然而,善於控製自己的情緒是一個優秀律師的基本素質。


    “兄弟?”巴豆仔細看了看兩個人的樣貌,對方的眼神絕對沒有自己毒,他自認為自己是少有的能夠看透別人靈魂的異類。


    然而,即使酒局上沒有什麽交情的老友也不會讓他完全失去印象。


    他開始納罕了,難道這裏不是陰朝地府?


    他又看看周圍的牆壁和天花板上的圓盤形熒光燈,這是他的臥室,一點都沒有錯。


    他都能記起來那隻燈是在什麽時間買的,花了多少錢,隻是屋子裏昏暗的光線交錯間,仿佛又不是人間的樣子。


    特別是,眼前這兩位不速之客。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我們是你兄弟。”


    “哦!”巴豆的眼神瞬間變得極其空洞,他望向天花板,發了半天癡呆。


    “兩位還是請做一下自我介紹吧,我兄弟太多,走在路上有人給我點過煙,坐地鐵有人給我買過票,吃館子有人給我結過賬,上廁所還有人給我送過手紙,


    請問,你們是我什麽時候的兄弟?”


    “嘿嘿,在你下葬的時候,我們給你埋過土。”


    巴豆從來就不是被別人的一句話就能夠嚇倒的人。


    他又仔細的研究了一番兩個人臉上的神情,陰冷的人他見多了,但是,現在這個情景未免有些詭異,他腦袋發怔,一瞬間就要爆炸了……


    他猛地往自己的臉上拍了一巴掌,這一巴掌非常的狠,平常同樣的力度可以輕易砍斷一塊磚頭,直接拍在麵門上,不隻是眼裏迸射出一團煙花。


    同時,酸甜苦辣鹹也跟著一起湧了上來,鼻子隨即便聞到了一股血腥味,然後再抹了一把臉,他就看到了自己的血。


    “媽的,我還活著,你們到底是什麽鬼東西?”


    巴豆覺得自己後背發涼,扭過頭去打算繼續質問他們,卻瞬間魂飛魄散,眼前哪裏還有什麽人?


    他蹭地從床上蹦了起來,後背貼著牆壁,四下裏尋找那兩個人的身影。


    而房間裏隻有從窗簾縫隙裏照射進來的一道陽光,絕大部分的空間都是灰暗的色調。


    即使這裏是他的家,他的房間,他最為熟悉的地方,給他十個膽,也都被嚇破了。


    隻不過他不是恐懼死亡,而是未知——他從來都對未知的事物心理沒底……


    要想讓自己不恐懼,那就必須讓一切都清晰可見,了如指掌。


    他朝剛才兩個人站立的地方踢了兩腳,又打了幾拳,空空如也?


    巴豆的身子順著牆壁滑落到了床上,目光呆滯了半分鍾。


    他突然連滾帶爬的去到窗前,一伸手嘩的一聲將窗簾給扯了下來,再猛地轉過頭來。


    房間裏,光線大亮,身後卻再無人影。


    可是他總感覺著身後有人,他神經質的轉動著身體,努力的朝自己的身後看,即使身後是一堵牆。


    然而,他總也看不到自己的身後,而他的這間臥室很小,除了床什麽都沒有……。


    窗外的大街上,一個孤零零的身影在晃動。


    他手裏握著掃帚在清掃馬路上的落葉和垃圾,同時發出嘩嘩得聲響……


    現在是夏天,四點鍾太陽就出來了,可是,樹葉竟然是秋天的顏色,滿目蕭瑟……。


    他終於邁動了步子,躡手躡腳的打開了臥室的門,並警覺地從門縫裏看出去。


    隻有不到兩米寬的狹窄客廳裏也是靜悄悄的,占據了近三分之一麵積的餐桌上放著喝了一半的酸奶,酸奶瓶子旁邊的盤子裏有一塊麵包,然而……


    酸奶裏長著一片一片的綠毛,並且都已經幹了,麵包也幹了,看上去像一塊石頭。


    他大致判斷一下,起碼也放置一年了……


    再看酸奶,媽滴,像半瓶濃痰……。


    房子太小,一眼看穿……連著客廳的廚房裏也沒有任何人影。


    他慢慢地推開房門走了出去,又輕輕地推開了另一個臥室的房門。


    那間臥室被他改成了書房,有一個大衣櫃,一個書架,一張書桌上放著他的筆記本電腦……


    電腦和桌子全部都覆蓋在一層薄薄的灰塵之下,就連插滿煙頭的煙灰缸都籠罩在一層蛛網式的灰塵之下……。


    他去外地出差辦案子的時間從來沒有超過一年……


    他貼著牆壁,瞅著客廳,廚房,瞅著兩扇開敞著的門,終於發現他種植得那盆海棠都變成了標本,兩條金魚隻剩下骨架,溶解在半缸綠色的水中……


    他呆呆的站著,終於聞到了一股腐爛的泥土的氣息……。


    有什麽人連自己的家都變得如此陌生?


    巴豆站在門外,仔細傾聽著左右鄰居家的動靜,而一梯三戶的老式樓房裏安靜地像爛尾樓……。


    他走下三層樓梯來到了單元門外,抬眼就看到了一個拄著拐杖的老頭站在人行道前。


    他的另一隻手拎著個馬紮,看樣子是要過馬路到不遠處的公園裏去。


    老頭起碼也有八十歲的樣子,佝僂著身體,縮著脖子在那裏等紅綠燈。


    他背對著巴豆,臉卻轉向另一邊看向遠處的馬路,可是,馬路上一台車都沒有。


    眼前的紅綠燈也是壞掉的,從巴豆搬到這套老樓房的那天開始,樓前的紅綠燈好像就從來沒有好用過……。


    巴豆沒有繞到老頭的另一邊去看他的臉,他有時候跟別人一樣冷漠,他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掉了。


    繞過這片樓房就能看到一個早餐攤,他經常在那裏吃早餐,經營生意的一對老夫妻他非常熟悉。


    然而,在樓房拐角的地方他險些被絆了一跤,低頭就看到一床被子裏裹著一個流浪漢。


    他的旁邊放著各種盆盆罐罐和撿來的垃圾,枕頭邊上一個快餐盒子裏有燒茄子,烤串,麻辣雞絲,土豆燒牛肉和圓蔥,還立著一瓶茅台。


    這麽豐盛,絕對不是從一個地方搞來的。


    巴豆對他說了一聲對不起,但是顯然對方並沒有找他不是,因為流浪漢還在睡夢之中……。


    巴豆繼續拐過樓角,遠遠地就看到兩個老夫妻在他們的攤子裏忙碌的身影。


    攤子上還有客人,隻是所有的身影都比較模糊,但是,因為在這裏吃早餐的幾乎都是附近的人,經常能夠見到,所以看上去像是熟人。


    黎明的早晨,天空還有些昏暗,跟剛才從窗戶裏看到的風景完全不同。


    巴豆驚厥的仰起頭看向天空,天上竟然還有一顆星星在微微閃爍。


    巴豆的精神依然出現了一刹那的恍惚,他的時間總是很錯亂。


    特別是在自己家中,於無數次夢中醒來,清晨的薄霧,半夜昏黃的路燈,亦或者是午後的陽光,都混亂的交織在一起,在他的迴憶裏混沌一片。


    他繼續往攤子處走,越走越覺得那兩個背影非常熟悉,他見過所有的人他都有印象,隻見一麵,隻撇一眼,他就能記住一個人,何況是那兩個身影。


    他狐疑地朝攤子走過去,腳步卻有些沉重。


    攤子上的兩個客人在喝豆漿,其中一個端著碗轉過頭來跟他打招唿:“嘿!兄弟!”


    巴豆怔了片刻,這兩個穿民國長袍的家夥到底是人是鬼?


    他穿著老頭衫站在淩晨的街道上的身體越發的寒冷起來……。


    “大爺!來碗豆腐腦。”


    “誒!”老頭答應著,拿起一隻碗,套上一個塑料袋,揭開白鐵皮打造的桶,用薄鐵勺子盛出一碗豆腐腦來。


    老頭把碗放在折疊小桌子上,就在另兩位的旁邊。


    巴豆抓過馬紮坐下了,卻不看身邊兩個人一眼。


    “昨天睡得好嗎?”


    大爺的臉上布滿皺紋,也可能是因為皺紋太深,褶子裏的灰塵難以洗滌,所以看上去非常的肮髒,讓人提不起食欲。


    在這裏吃早餐的所有顧客都會在最短的時間裏吃完飯,然後放下碗筷離去。


    這裏的豆腐腦一塊錢一碗,豆漿一塊錢兩碗,油條一塊錢四根,通常吃個早餐,有兩塊錢就夠了。


    “您看我的精神頭怎麽樣?”巴豆接過豆腐腦的同時向老頭問道。


    “跟以前一樣,沒有什麽變化,我就沒有遇到過你這個大律師有煩心事的時候。”老頭說道。


    “我看上去像一個快死去的人嗎?”巴豆繼續問道。


    “孩子!看我,我才像一個快要死去的人。”


    老頭用手撮著自己的臉說道,“不過,我還不能死,兒子馬上就要上大學了,開學就得一筆錢。”


    “你兒子不是早就上過大學了嗎?”巴豆略有疑惑。


    “二兒子。”


    “哦!”他竟然不記得老夫妻還有一個兒子……。


    “他們倆老糊塗了。”牛頭瞪著大眼睛跟他說道。


    “兩位跟我很熟?如果不熟不可能一直纏著我,可我卻一點想不起來,前生今世,還請兄弟一一告知吧。”


    巴豆說道,拿起勺子挖了一口豆腐腦。


    “嘿嘿!去年的今天,這裏發生了一起車禍,一個瀕臨破產的倒黴蛋喝醉了酒在這裏把車開上了馬路牙子,當然,車子是飛上來的,就在這裏,製造了一起慘禍。”


    馬麵看向打了一個對號一樣的馬路說道,“這裏的路是彎得”。


    巴豆猛得一口將嘴裏的豆腐腦全部噴了出來……。


    “嘿嘿,別怕,可以吃的,好好想一想,那可是前輩子的事情了。”


    牛頭繼續說道,“老兩口還要掙錢供兒子上學呢。”


    我也死了?一瞬間,在秋日的陽光下掃大街的環衛工人,等紅燈的佝僂老頭,冬日裏街頭的流浪漢……


    一幕一幕在腦袋裏浮現出來——這個世界上死去的每一個人都不甘心,他就是其中一個……。


    巴豆從馬紮上站了起來,眼睛看向那熟悉的街道,便利店,招牌,還有那在晨風中瑟瑟發抖的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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