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鶴廷迎著落日餘暉迴的侯府,平靜模樣下掩藏著翻湧心緒,然剛一進門就被下人告知侯夫人難產,腦海頓時一空,險些魂飛天外。


    他踉踉蹌蹌到了房門前,猛地直闖。卻被焦媽媽和祝媽媽聯合攔下。


    「哪有男子擅闖產房的道理,不吉利。」


    「滾開!」


    「就算是侯爺您進去,也幫不上……」


    「晚晚,晚晚!」


    兩個婆子自然攔不住封鶴廷,男人還是衝進了,屋子裏的血腥氣濃鬱到令人無法喘息,封鶴廷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腳步虛浮的朝著床榻走去。


    「哇——」的一聲啼哭,震天響。打破了因男人闖入而有的一瞬停頓。


    封鶴廷茫然的手裏被塞了一個,就看眾人忙乎著,有個婆子高喊著,「還有一個,快,看到腦袋了,夫人,可加把勁兒啊!」


    宋吟晚怒喝:「封鶴廷,你怎麽才來——啊!」


    「出來了出來了!」產婆抱著個渾身血赤糊拉的孩子,交了人清理,忙是迴去顧產婦。


    連著疼了一天,生了倆,產婦早沒了力氣。


    封鶴廷一把把懷裏的孩子塞到長樂郡主那,跪在那嚇得臉色蒼白,「晚晚,晚晚別睡,你別嚇我!」


    這樣催命似的叨叨,如魔音灌耳。


    宋吟晚無力地拍去了一巴掌,「……閉嘴,就不能讓我好好歇會兒。」


    封鶴廷抓握住她的手,被打了臉卻笑得極是高興,眼裏隱隱有水光。


    上一輩的恩怨,結束了。


    心底那一絲的怨恨和意難平,也在這一刻被完全抹去了。


    瓢潑夜雨,一條烏篷畫舫泊在岸邊,悠悠蕩蕩。畫舫樓上,一抹黑色身影與夜色完美交融。


    烏黑的寬袍大袖銀絲滾邊,係作祥雲,乃是氐國王室的常服,意欲月神賜福。


    裴徵背倚著廊柱,隔著雨幕遠眺,根本什麽都看不到。


    天地籠罩在一片烏蒙蒙的灰色中。


    一如他慣常看到的世間,就是這般。而他的人生,也是如此。


    芷蘭走到過道時,收走了他手裏冰冷的酒壺。「傷口未愈,需得忌酒。」更何況這天氣裏吹風飲酒,於裴徵來說和尋死有什麽分別。


    裴徵沒動。那隻受傷的臂膀此刻提不起力氣,也不想動。


    喝得或多或少,一樣清醒。


    「城內的巡防又加強了,許這般四處躲藏的日子要到盡頭了。」芷蘭說著一頓,神情冷清極,「很快就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了。」


    「你聽。」裴徵打斷。


    芷蘭側耳,隻聽到磅礴雨聲。


    「我好像聽到孩子的哭聲了。」裴徵溫聲道。


    芷蘭垂下視線:「綏安侯夫人於今日酉時末生下了兩個兒子……母子平安。」


    裴徵愣了愣,緩緩牽起了嘴角,「原來是兩個……」


    母子平安,好。


    是兒子更好,她那樣柔弱溫良,孩子長大且能好好保護她。


    這一刻,他分不清虛幻與現實,腦海裏滿是庵廟裏的姑姑說他母親生他時的苦難,叮囑他將來要好好保護她。


    芷蘭在旁瞧著他那怔忪模樣,唇角抿得更緊了。綏安侯將他夫人保護得滴水不漏,如銅牆鐵壁,無從下手。


    然她並不知,裴徵不想做什麽。他想到了破廟裏的光景,想到了母親日趨孱弱的模樣……他隻想宋吟晚能夠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來,走過這遭鬼門關。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隨風潛入,沾濕了男人的發和衣襟。


    「公子還是快進去罷,小心頭痛複發。」


    其實裴徵腦袋此刻已經是快要炸了一般,卻被他掩飾過去,覷著她,忽然風馬牛不相及地道了一句,「當初那姓周的秀才與你在戲園子裏一見鍾情,我應該成人之美,撮合你二人才對。」


    芷蘭猛地僵住,「奴婢願意永遠追隨公子!」侍奉公子!


    聲音鏗鏘,蓋過了雨聲。


    卻沒有迴應。


    芷蘭咬住下唇,問,「雍州被查,綏安侯必定有所防範,麒麟鐵衛進不來,未必能發揮效用,那公子的大計……」


    「莫急。」似乎因為忍著痛楚,裴徵說話都需得克製費力,糅雜著一聲幽幽歎息,「會有法子的。」


    ——


    綏安侯府添了兩個男丁,是可喜的大事,要說意外的是封老夫人聽聞喜訊時‘高興’地不小心從床上摔下來,摔壞了腿,這下隻能坐著輪椅出行了。


    眼看是要出月子了,封老夫人才施施然過來探視。


    宋吟晚也是這會兒才發現,推著封老夫人來的姑娘眼生得很,瞧著打扮又不像是府裏丫鬟。臉盤子尖尖的,眼兒大大的,長得好生標致。


    她好奇多看了一眼,眠春就在旁邊給提醒道,「阮姑娘是老太太老家那邊來的,正好是小姐您懷著身子要緊時候,這樣的小事就沒來叨擾您。」她壓低了聲兒,「老太太原是想塞給姑爺的,讓嚴嬤嬤直接給拒迴去了,懟得可是難聽。小姑娘心氣兒也高,許了照顧老太太的承諾,您看,這不就成眼下這樣了。」


    端看阮姑娘那張臉,就知道有多委屈了。


    主仆二人如若無人的交耳私語,令封老夫人看得冒火,「兒媳房裏的下人就這樣沒有規矩?」實則是想說宋吟晚這個當主子的,上梁不正!


    宋吟晚且淡淡瞥了去,「那是因為有些話當著正主的麵不方便說,連個丫鬟都知那是臊人的事兒,有些人卻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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