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鶴廷的手停滯半空。


    宋吟晚權當沒看到,哼,誰還沒點脾氣了。剛剛她還受驚嚇了!


    旁邊的心腹見慣了二人如膠似漆,焦不離孟,不曾見過這樣鬧別扭過,都隻覺得十分刺激。


    不想,一聲飽含激動顫音的‘公子’堪堪打斷了這一幕。


    封鶴廷迴首,循聲望見門前站著的一名仆婦,裹著襆頭,身著石青色褙子,落日餘暉照到她臉上,露出縱橫交錯的陳年舊疤,如蜈蚣似的占據了大半麵孔,卻依稀和記憶裏的人重合在一塊。


    隻是那人,十幾年前就死了……


    封鶴廷眸光微暗,下意識擋在了宋吟晚前麵。「是嚴嬤嬤?」


    「公子還記得老奴!」仆婦一下紅了眼眶,看著她曾親手照顧過的孩子長大成人,分別經年,就好像隔了一輩子似的,心頭霎時湧上萬般滋味。「當年公子才這麽高,抓雀兒作雀鮓,上天入地可頑皮,而今這模樣更像老侯爺了。」也更像建安縣主。


    「嬤嬤怎會……」


    婦人注意到旁人避開的目光,猛然記起自己現在的模樣,驚慌捂臉,「老奴的臉叫熊瞎子給毀了……怪嚇人……」


    宋吟晚有封鶴廷遮擋那一下做緩和,再看到嚴嬤嬤的臉並沒有嚇著,相反注意到了封鶴廷此刻異樣,「外頭冷,還是請嬤嬤到裏麵再說罷。」


    這位嬤嬤想必同四叔和侯府淵源頗深,然出現的時機又不得不叫人多想。


    嚴嬤嬤的目光這才封鶴廷身上移向了宋吟晚,最終停留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她……」


    封鶴廷攬住婦人瘦弱肩膀,「進去說。」一麵附在她耳畔低聲道了一句,便帶人進了府裏。


    宋吟晚落後一步,看著前麵背對的身影,自然能察覺到男人還在生氣,隻是對四叔生氣的點仍是覺得莫名其妙。


    ——


    雲隱齋偏廳裏,眠春奉上熱茶,對上嚴嬤嬤的眼神,莫名有些發怵。


    宋吟晚剛叫大夫看過,除了稍許受驚,並無大礙。


    嚴嬤嬤手捧著茶,看的卻是宋吟晚,此刻平複了心緒,顯出沉穩端著的範兒來。那雙眼睛老辣獨到,顯然已察覺到小兩口之間的氛圍不對。


    整個偏廳裏的氣氛也有一瞬詭寂。


    最後還是嚴嬤嬤先開了口,「我跟了縣主二十個年頭,看著她嫁人生子,不曾想一轉眼公子都有孩子了。」


    「嚴嬤嬤原是太後身邊的,後來隨母親陪嫁到侯府,也是我的乳母。」封鶴廷道,是在同宋吟晚介紹。


    宋吟晚心想難怪是那樣的氣質。一麵囑咐眠春將偏院收拾出來,好生置辦。


    嚴嬤嬤謝過她的安排,轉口問道,「夫人這肚子有八、九個月了罷?」


    「還沒,看著像,實則還不到七個月。」


    「女人懷身子時是最辛苦的,到了後麵就是睡也睡不舒坦。這月份算是不小的了,可得自個多注意,外麵未必安生,且熬過了這剩下的日子,也就過去了。」


    宋吟晚抬眸,對上嚴嬤嬤的眼,聽出了一點「沒事別亂跑」的指摘意思來。她抿了抿嘴角,「有侯爺體恤照顧,倒不覺辛苦。」


    說完的當下去瞧封鶴廷,眼裏全是威脅意味。但凡他要是在這當口耍脾氣不配合,從此以後就都睡書房罷!


    封鶴廷接收到,輕揚了揚眉,「肚子裏的孩子很省心,就連害喜都不曾,想是不舍得他娘難受,嬤嬤無需擔心,我和晚晚都有分寸。」


    這話一堵,嚴嬤嬤自然沒什麽說的,隻是瞧見兩人私底下互動不由蹙了蹙眉。女兒家作嬌尚可行,但要仗著夫君寵愛拿捏上臉,且是無理了。


    何況就衝著公子進門時那句心頭摯愛,和接下來種種,她隻看到公子對女子的情根深種,處處維護。


    這怎樣!


    然封鶴廷接下來一問卻完全岔開了她的注意。


    「那時究竟發生了什麽,嬤嬤怎會撇下我母親一人,又如何從野獸口中逃生的?」


    這疑問盤亙已久,封鶴廷記得自父親出事後,母親一直抑鬱難安,身邊離不得人。母親輕生,嬤嬤失蹤,營帳外血跡斑斑,血肉模糊,大理寺推斷是野獸侵襲營地,嚴嬤嬤為保護母親遭了不測。至於未發現屍體,極有可能屍體已經被分食。


    對當時年紀尚幼的封鶴廷來說,是陡然失去身邊兩個至親的沉痛打擊。


    嚴嬤嬤臉色陡然變得十分難看,但看著封鶴廷肖似建安縣主的麵龐,被記憶深處的可怖畫麵攫住般狠狠打了個哆嗦,幽幽啟口,「營地禁衛森嚴,從未有野獸單獨侵襲的前例。」


    一句話飽含的訊息令人繃緊。


    隻是嚴嬤嬤瞥到了宋吟晚,下意識就收住了話,這件事關乎之大讓她猶豫。


    宋吟晚怎會看不出,便是知情識趣的起身,好留二人方便說話。不料剛剛起來,身旁的男人便輕輕按住了她的肩膀,按迴了座上。


    「嬤嬤但說無妨,晚晚與我夫妻一體,沒有秘密。」


    宋吟晚一怔,她聽不聽並無所謂,能聽的,事後封鶴廷必會告訴她。但他此時表態,無疑是看出了嚴嬤嬤對她的不喜,是在為她明確地位。


    嚴嬤嬤神情複雜地睨著二人,恍惚像是看到了曾經的綏安侯和建安縣主,同樣的郎才女貌,最終卻落得那樣結局……


    逃不過‘紅顏禍水’四個字。


    屋子裏婢女退下後,無人再開口,靜悄悄的。


    嚴嬤嬤捧著熱茶喝了口,良久才道,「這件事情真要說,大抵要從宮裏頭說起,縣主入宮那年尚是年幼,皇上正是年少……」


    一段強取豪奪的往事從嚴嬤嬤這樣的旁觀者口中說出來,遠比封鶴廷幾句揣測要震撼得多。宋吟晚聽完,側頭看向身邊的男人,從嚴嬤嬤開口,那隻握著自己的手無意識地越收越緊,神情也越來越冷。


    「縣主為了公子,才有的活下去信念怎會赴死!何況當時我就在帳內!那日縣主從太後帳子迴來就有些神情恍惚,是聽到薑相和貴妃對話,侯爺並非戰死,而是皇上授意延緩支援故意害死的!縣主闖了皇帳質問,二人爭執時被皇上失手用簾繩勒死!


    那偽君子瘋了,我逃出帳子,他就讓人放出了捕獲來的熊瞎子……哪是什麽侵襲,是他要滅口!後來我失足落河,再醒來已不知身在何處,在那個與世隔絕的蠻荒村落裏我每日都想著迴來,沒成想竟花費了十幾年。皇天不負有心人,我終於見到公子!


    公子一定要為縣主和侯爺報仇!」


    聽完所有,宋吟晚打從心底湧上一股悚然寒意,哪怕是懷疑遍宮中嬪妃,也不曾想過會是那位。而那位對四叔……究竟抱著何等心態才能如此自若。


    她忽然想到派去秦地的那些人,如石沉大海,再無消息。


    「皇上可是已經知道?」淳妃給的布料關係兇手,若為官家所知,必是禍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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