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俞陰沉著麵,「是你逼我的。」男人一頓,「那後半句是——十二螢燭輕慢撚,頷首低眉桃花麵。心係有情郎。」


    「這是何等的空閨寂寞。我欲給你喬家與你妹妹留顏麵,卻因我不肯娶而一再受害,今個便當為自個爭個公道。我出三千一百兩,‘十二色’,留給你慢慢燒給喬平昭!」他咬牙道。當時割肉也要保住臉麵。


    喬平暄被他的厚顏無恥氣得發抖。


    「就多一百兩?不若我再多出兩千兩,五千兩來對賭,你所言是虛。」宋吟晚笑吟吟的,隻是笑意未達眼底。


    五千兩,絕不是個小數目。可喬平昭已經死得透透,他打著死人名頭賺得也沒少,不差這一件。是進來前聽到夥計私下的悄悄話,根本就沒後半段,得了一半就敢做這樣噱頭,不一樣是求富貴。


    「我同你賭。」


    宋吟晚牽起嘴角,「那就為喬家姐姐要個公道。」


    話落,一紙拍在了桌案上。


    「獻歲、酣春、鶯時、槐序、鬱蒸、林鍾;


    夷則、仲商、涼秋、上冬、辜月、歲杪。


    四時月令周複始,發染霜雪枕鶴眠。」


    念完的紙頃刻在人群中傳閱開去。如錢謖,‘一斛春’話事,乃至譚俞都知悉那是喬平昭的字跡,與譚俞前麵說的,截然是兩個版本。


    喬平昭已歿,唯一能認的是字。譚俞那臉色瞬間精彩紛呈。


    宋吟晚因那詩句裏的少女情懷一陣臉燙,眾人的注意都放在譚俞和喬家的恩怨上,沒人發覺她此刻異樣羞赧。


    直到一道聲音傳來。「一萬兩。」


    風清玉朗,卻又極富震撼平了周遭騷動。許是那人周身的氣勢使然,還是叫出的價夠高,眾人無意識地給他讓出了一條道。


    所有人目光在一瞬間都集中在淄衣朝服的男人身上。


    封鶴廷越過人群闊步而來,他身著墨色鶴氅,玉冠束發,通身都是難掩的清貴矜傲之氣。隻等到停在宋吟晚麵前,方才低笑著開口:「既是夫人喜歡的,當值萬兩。」


    人群裏因來人和宋吟晚的身份再次爆出騷動,傳聞說兩人如何如何,哪比的上親眼所見來的震撼,看著一雙璧人站在一道竟讓人不知該羨慕哪個。直到有人喊了一聲‘譚俞要跑’,眾人才如夢初醒地意識到這人剛才有多不要臉才能如此詆毀汙蔑已故之人!


    而封鶴廷摟住女子,視線從一進來就未移開過,周遭的嘈雜紛亂與他又有何關係。他隻湊她耳邊緩緩道,「我尤其喜歡你那句‘發染霜雪枕鶴眠’。」


    他聽到了!


    宋吟晚整個身子瞬間繃得直直的,一霎麵紅耳赤。她正要開口辯解幾句,又不經意看見了此人眼底藏著的狡猾笑意——


    腦海突兀地劃過一個聳動念頭,她莫不是又著了四叔的道?


    那念頭隻是一瞬,可當宋吟晚坐上馬車,打開那隻印著‘一斛春’標識的黑漆嵌螺鈿方匣時,一顆心如同落在了極柔軟的地方,挾雜了細微的酸澀。


    盛貯香盒的匣子蓋裏是被撕了一角的詩箋,剪裁了她方才寫下的最後一句,粘連後裱在一塊,終於變得完整。


    宋吟晚的手指撫過拚接的地方,而後是香盒簽子上鏤空雕刻的字,輕輕摩挲了一下又一下。心念電轉間,已將眼前這人和話事口中那神秘的製香師聯係了一起。


    從調香製香,再到紋飾的細節,俱是出自一人手筆。


    能這樣溫柔周顧,且如此契合她心意,除了封鶴廷不作第二人想。宋吟晚抿住了嘴角:「你不是在忙舞弊私賄的案……」


    偶然見過於直找上門,從他臉色辨析出一二。怎還能在這時候,這些雜事上費神?


    「可喜歡?」


    宋吟晚與他對視,隻望見那幽邃眸中毫不掩飾的寵溺與深情。良久,方是克製心緒‘嗯’了一聲。


    他為自己傾心傾力做的,怎會不喜?


    封鶴廷看著她那直白的歡喜不覺揚起嘴角,如雲霽綻開,襯得清俊眉眼愈發溫柔。輕輕一提,便將人帶匣子一塊圈在了懷裏。


    「從知是你,便想著要送你一份世間無二的生辰禮。」他頓了頓,「其他都是順帶。」


    宋吟晚後知後覺地記起被她差點忘記的日子,正是今日。隻是下一刻,就把重點放在封鶴廷口中那個‘順帶’上。


    譚俞那惡心人的小人行徑,自己是頭迴見,單看喬平暄和錢謖的反應就知還有許多自己不知道的膈應事。還有四叔……


    「若不是誤會,許不會錯過了這些年。」要沒有死而複生的際遇,豈不叫兩人都抱憾餘生。她因病而去尚體會不深,卻在想到守著一室遺物的孤寂身影時胸口一陣抽疼。


    封鶴廷似是知道她所想,大掌包覆住那隻冰涼的手,而後掌心貼合扣住了十指,「往後我都在,夫人若覺得失落,還請——務必找補迴來。」


    明明是正經的時刻偏沒了正形。宋吟晚放下匣子,羞惱地掐向某人腰身,卻因馬車突然的顛簸直直撲倒了那人。


    四目相對。


    「……」


    「……夫人繼續。」


    封鶴廷的眼裏不掩笑意,擺著那任人予取予求的曖昧姿勢,腿卻牢牢勾住了她的,直等著滿麵嬌羞的女子不穩再度跌迴,眸中逗弄興味正濃。


    宋吟晚反複幾迴洞悉了那人的惡趣,既是脫力也是泄憤地平壓住人,總覺得有什麽被自己漏過去了,然而實在被折騰得沒了精力想。


    直到第二天一早,宋吟晚用完整海碗的雜錦牛肉粥補迴力氣的同時,終於想起漏的是哪樁。


    昨兒那隻黑漆嵌螺鈿方匣從黃花梨木的床櫃被挪到了如意圓桌上,宋吟晚開了匣,就直盯著詩箋上曾缺過的一角看。


    半晌,無聲咧開了嘴角。想了想四叔那樣高山遠雪的一人,卻為此動搖醋翻,愣是憋悶著費心費時做了那些,宋吟晚的心刹那就變得柔軟無比。


    同時也稀罕得緊。


    眠春替宋吟晚梳妝,白皙姣好的麵龐無需脂粉就已經透了粉潤,氣色好極。索性就用一支櫻粉玉荷簪,同水紋纏絲的芙蓉玉鐲簡單作配,反而襯得更嬌媚。單是瞧著那嬌憨笑意,就極容易被感染心生歡喜。


    「小姐是想用香?」她都看主子摸了好久。


    宋吟晚聞聲一頓,闔上了蓋,「這一匣子的不準用。」


    枕月沒忍住,撲哧樂了一聲,待宋吟晚瞥來時忍了作勢正經,「姑爺豪擲萬金討小姐歡心買下的東西,怎能說用就用了,自然是日日對著品情思綿長。忘了話事的說的了麽,十二時香,通意可是時時想。」


    昨兒一出,可是正正打了那些成日裏編排二人夫妻不睦那夥人的臉。封小公爺寵妻如命那勁兒,滿京城的,都未必出第二個。姑娘家哪個不豔羨宋吟晚今時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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