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嗚咽著,說得很仔細。


    “人類的新路,跟蝶道交集,他們走動頻繁,蝶道被斷,許多試圖飛過的姊妹,全都犧牲了。”


    姑娘靜靜聆聽,當蝴蝶說出原因後,她才走下圈椅,精致的繡鞋在綢衣下,稍稍露出嬌豔的顏色,隨即又被蓋住。


    她伸手一揮,指尖殘餘的花蜜,在空中畫出痕跡。


    那些痕跡像是被畫在看不見的畫布上,浮在半空中不動,也沒有消失不見。過了一會兒,一幅地圖已經完成。


    地圖雖然簡略,但還是能清晰辨認出來。


    這是以硯城為中心,東到駭人聽聞的霧海、北到長年積雪的高山、南到黑龍盤踞的水潭、西到一望無際的草原。


    “過來。”姑娘說道。


    原本散落在地上的繡線,全都動了起來,不再彼此糾纏,而是在地上爬行,再攀上地圖,一色又一色、一線又一線的找尋到位置,繡線交錯,有的單是一線,有的則是各色繡線都堆棧在一起。


    直到最後一條繡線,靜止不動的時候,姑娘才解說道:“地圖上的每一根線,就是一條道路。人類走的是白線、蝴蝶走的是紫線。”


    她隻說了兩色繡線,至於其他紅的、金的、黑的,或者淺紅深紅、淡金濃金、烏黑漆黑等等,在地圖上縱橫交迭的就略過不提。


    白嫩的小手,指向雪上山麓,一條短短的紫色繡線。


    “這就是你們的蝶徑。”


    見到蝶徑剩那麽短,蝴蝶忍不住傷心,眼淚落得更急,哀聲請求著。


    “求姑娘開恩,隻需讓人類避開那條路,讓我們借過。”


    姑娘看著地圖,小臉微側的思考著,肩上的發絲垂落,柔軟而烏黑,有著清澈泉水被太陽照耀時,那般耀眼的光澤。


    等不到迴答的姑娘,蝴蝶心慌意亂,再度懇求。


    “姑娘,要是蝶徑不通,我們就會困在山裏,一季之後就會死絕了。”


    事關重大,一族是死或是活,全都憑眼前,這清麗的小女人一句話。


    沉吟半晌的姑娘,終於開口。


    “這也不是不行。”


    蝴蝶一聽,立刻喜出外望,衣裳的雙袖化為豔麗的翅膀,撲飛的時候,落下金光點點的鱗粉,急著想在謝恩之後,就趕忙飛迴去,告訴受困的姊妹們,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但是,姑娘卻在這時問道:“借是可以,但,何時才要還?”


    蝴蝶愣住,露出不解的表情,撲飛的翅膀垂落,又變成衣袖,顏色也沒有先前那麽耀眼。


    “我不懂。”她無助的坦承。姑娘紅唇彎彎,稍微低下身來,以悅耳的聲音解釋。


    “借過也是借,既然借了,就該有借有還。”


    她指著地圖上,剪不斷、理還亂的繡線。


    “借了人類的路,就得還給人類一條路。這點,你們能保證做到嗎?”


    困惑的蝴蝶,轉憂為喜,連忙點頭。


    “可以!”隻要蝶徑暢通,全族有活路可走,她們就會實現諾言。


    一來,這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二來,硯城內外,不論是人或是非人都知道,對姑娘的承諾,是絕對不能食言的。


    得到答案之後,姑娘伸出小手,輕碰地圖上一條白線。原本阻斷紫線的白線瞬間軟化,落到嫩軟的手心上。


    “好了,你快點迴去。”她對蝴蝶說道,再往半空一點,地圖轉眼消失無蹤,各色的繡線同時落地,比先前散落時更紊亂,糾纏得更緊。


    欣喜若狂的蝴蝶,連聲謝恩之後,才揚起身上的綢衣,迫不及待的離開大廳,恢複原形往天際飛去。翩翩起舞的蝶,過一會兒就瞧不見了。


    姑娘倚著雕花大門目送,之後才走迴桌邊,拿起那塊墨玉,嫩嫩的指尖一彈,墨玉就落下一片龍鱗。


    “你做得很好。”她露出微笑,遞出龍鱗。


    咻!


    龍鱗被站在角落,久等的黑龍拿走,塞進藥布裏頭。


    “哼,小事一樁。”做這種事情,居然要動用到他,根本是大材小用到極點。


    “沒事了吧?”


    他多麽羨慕蝴蝶,可以說走就走,他卻為了鱗片,不知還要受這個小女人奴役多久。


    “嗯。”


    他轉過身去,步伐跨得又大又快。


    就在他即將走出大廳時,身後傳來親切的吩咐。


    “下次記得別再遲到了。”


    桌椅在水麵上,姑娘臨水望著。


    蝴蝶泉旁開始有蝴蝶聚集,人們平氣凝神,不敢發出聲音,就怕驚擾苦等多日,終於盼到的蝴蝶。


    一隻隻的蝴蝶,飛到泉畔的大合歡樹上,有的大如巴掌、有的小如銅錢,多達百種的蝴蝶,相互勾足連須、頭尾相銜,從合歡樹上一串串垂落,直到碰觸水麵,五顏六色,蔚為奇觀。


    四周群花盛開,蝴蝶們忙著采蜜,以及相互嬉戲。


    姑娘欣慰一笑,拿起點心正要入口時,正好瞧見皮膚黝黑的男人,剛走到門廊邊,就停步不再往前。


    “你來得正好。”


    她高興的說道。


    “快過來。”


    男人看著庭院裏的水泉,無奈的提醒。


    “我會跌進水裏的。”


    她吐了吐舌,模樣格外俏皮。


    “我忘了。”


    她起身走過去,牽他來到桌邊坐好,把點心喂給他吃。


    “這些日子,曾發生什麽事嗎?”


    他剛帶著馬隊迴城,有一陣子沒瞧見她了。當然,不論發生任何事情,她都能夠解決,此時他會這麽問,純粹是出於好奇。


    身為硯城的主人,要忙的事情多,但有趣的事情倒也不少。


    她指著水裏,輕聲笑著。


    “說不上忙,就隻是替蝴蝶向人類借了一樣東西。”


    男人挑起濃眉,本想問清楚是什麽東西,但突然想起,這趟走隊迴城時,一進城裏就聽到人們爭相走告的事。


    “說道蝴蝶,倒是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他說。


    “喔?”烏黑的大眼,輕輕眨著。


    “有個人在山裏迷路,繞了好幾天走不出來,他那時以為,就要死在山裏了。”


    這是迷路的那個人,親口告訴眾人的。


    “後來,卻出現一隻蝴蝶,翅膀就像山茶的花瓣,是他從未見過的。他說,是蝴蝶帶路,他才能活著迴硯城。”


    “真是件好事。”她輕聲細語。


    “沒錯,那時從南山道北山的快捷方式,有了那條路,以後人們就不用再攀越雪山之巔。”


    她聽著聽著,點住他的唇,不讓他再問。


    “看,蝴蝶要來了。”她示意男人低頭。


    水麵輕輕蕩漾,蝴蝶一隻隻冒出,連接水中的蝶串。


    不同是,蝴蝶泉的蝶串是從合歡樹勾連到水麵,而木府裏的蝶串,則是由水麵往上堆棧,直到攀上庭園兩旁,枝葉茂密的茶樹。


    這是蝴蝶們為了報恩,才特別穿水而來。


    從此,每年蝴蝶都來,不曾中斷過。


    第六章 不食


    某日,人們早上醒來,打開門窗就望見朗朗晴空,萬裏無雲。


    連綿已久的春雨,終於在夜裏悄悄離開,要到明年的春季,才會再迴來。


    礙於春雨蒙蒙,好一陣子不便出門的人們,看著陽光都覺得高興,沒有一個肯待在屋子裏。


    工作的拿著工具,出門去上工。


    采買的拿著竹籃,出門去市場。


    即使無事可做,也要出門找人閑聊,一邊喝著熱茶,一邊舒展身體,說著陽光真舒服這類的話。


    位於硯城中心的四方街廣場,最是熱鬧。


    被往來的行人踩磨得平坦光潤的五彩石,晴不揚塵,雨不積水。廣場四周都是商戶,南來北往的商人,在這裏交易貨品,以及珍稀的寶物。


    商戶的二樓都是茶館,戶戶門窗雕琢,玲瓏精巧,館內交談的話題無所不包,不論是有趣的、詭異的、奇異的;白晝與夜晚;人或非人,隻要夠精彩,就能吸引眾人聆聽,或是熱鬧討論。


    那日,有群少女也在四方街相約。


    她們每個人都背著籮筐,要去山裏采集菇菌,聚在一起時嘰嘰喳喳的搶著說話,吵得像群麻雀,不顧旁人的注目,順著其中一條五彩石大道,嬉鬧著走出硯城,往山裏走去。


    春雨過後,是采集菇菌的最佳時機。


    踏入山林後,她們隻要低下頭,很容易就搜尋到,各種可食的菇菌。


    雞油菇帶著微杏香,肉厚肥碩,質地細嫩。隻要找到一把,附近就能再找到第二把,但采摘時不能大聲說話,否則就會把附近的雞油菇都嚇走。


    牛肝菌顏色裸白,最多人愛吃,滋味鮮嫩,隻要用沸水煮一會兒,就軟嫩得像牛肝,吃起來有醬香味。


    剛冒出土的青頭菌,像收合的綠傘,隻要不去吵鬧,傘就會慢慢打開,這時就可以采下,燒炒、燉、蒸、溜、拌、燴都可口。


    長在杜鵑花下的裕茂蘿,最是癡情,總是長在杜鵑花叢旁,舍不得離太遠。這種蘑菇潤滑爽口,不過要是吃多了,人也會變得癡情。


    側耳菇愛偷聽人說話,摘下後放到耳邊,就能聽見之前經過的人,留下的最後幾句話。


    女人吃了天絲菌,就能善於織布;男人吃了雙生菇,就想個妻子形影不離;茶樹菇讓人身體強壯、水靈菇讓人受歡迎;燈籠菇能治愈惡夢;奇目菇能延年益壽。


    至於一些常見的菇菌類,諸如平菇、猴頭菇、草菇等等,隻要曬幹後磨成粉,就能煮成一鍋鮮美的熱湯。


    少女們忙碌到下午,直到每個籮筐都裝滿,才心滿意足的停手,來到一片開滿春花的山坡,把背後的籮筐方下,不須再低聲言語,放開顧忌的休憩。


    “唿,采得好累。”


    張家最小的女兒,躺臥在草地上,雙手橫開,紅潤潤的臉兒仰望晴空。


    樹家的二姊用手擦拭額上的汗水,也跟著躺下了休息。


    “我也是,腰跟背都好酸。”


    輕風吹過,各色的春花在少女們的腿褲旁搖曳,讓樸素的腿褲,看來像是費心刺繡過般精致。


    禾家的獨生女,發出一聲綿長的呻 吟,舒暢的伸了個懶。


    “你們少抱怨了,瞧,今天的收獲多豐富,可以換不少銀兩。”


    菇菌不但美味,有些還能當藥材,城裏的商鋪、藥行,都樂於購買。甚至還有別處的商人,會專門來選購,能讓少女們賺取銀兩,除了貼補家用外,還能有餘錢,添購些胭脂水粉。


    “前幾天,我寫了一封信,托人寄出去了。”


    梅家的三女兒小聲說著。她名喚梅纓,長得最漂亮,連春花都要慚愧。


    原本或坐或臥的少女們,先是靜了一會兒,緊接著連忙湊過來,繞著雙頰羞得又紅又潤的梅纓,有的取笑,有的追問。


    “是情書嗎?”


    “你寫給誰的?”


    “收到迴信了嗎?”


    梅纓咬著唇瓣,捂著熱燙的臉,羞怯的搖頭。情書寄出後,她整天心神不寧,每次聽到門口有人走過哦,就會驚慌不已。


    “是城裏的人嗎?”


    “我們認識嗎?”


    “說嘛說嘛,我們幫你去探探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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