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顏愣住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都聽到了什麽?


    溫潤如君子的樓彧,居然把她的自謙當了真,還說什麽“汙人耳目”?


    這、這——


    不說君子了,就是普通人,也不會如此不留情麵。


    “……樓、樓郎君,你、你說什麽?”


    李顏擔心自己聽錯了,極力忍著羞憤,低聲問了一句。


    樓彧眉眼如畫,淡定從容。


    隻看這外表,這神情,依然是溫煦、悲憫的君子。


    但,他再次開口,吐出的字兒,仍是帶著冰碴兒:“怎麽?李娘子,你不隻是書畫不堪入目,就連身體亦有殘疾?”


    “耳朵若是有疾,就快些去診治。”


    “樓某最不喜一句話說第二遍,沒得浪費時間,關鍵是,你配讓我浪費唇舌嗎?”


    樓彧的話,又毒又刻薄,絲毫沒有顧及對方是個麵皮兒薄、需要嗬護的女子。


    在他看來,“旁人”就是旁人,沒有性別、身份、年齡等等的區別。


    王棉:……


    以前還總覺得樓彧對她不夠和善,好歹是一起長大的小夥伴啊。


    樓彧卻一口一個賤丫頭、醜丫頭的叫她。


    直到此刻,王棉才意識到,樓彧對她還是留了情分的。


    嘖嘖,萬萬沒想到啊,樓彧竟能如此刻薄的對待愛慕他的女子。


    小變態就是小變態,即便帶著溫潤如玉、完美謫仙的假麵,也掩蓋不住他的惡劣、瘋批。


    “樓彧你、你怎能如此無禮?”


    李顏從未想到,樓彧竟然會這般羞辱於她。


    不留情麵,絲毫沒有憐香惜玉。


    “說實話就是無禮?不堪入目,不是你自己說的?”


    樓彧此刻的模樣,頗有割裂感:


    他笑得如春風拂麵,說出的話卻犀利、冷酷。


    李顏被懟得啞口無言。


    她很想說一句,我那是自謙!


    懂不懂什麽叫謙辭?


    懂不懂社交禮儀?


    李顏恨恨的看向樓彧,再也沒有了少女的愛慕與綺念。


    她忽然發現,樓彧就是個披著羊皮的狼。


    他表裏不一,內心惡劣。


    他、他就是個混蛋。


    王姮看得都有些不忍心了。


    呃,李顏也沒做什麽。


    她就是想找機會與阿兄攀上關係。


    “可惜,李二娘,你找上的人,是個自我、狂傲的人。”


    “小時候任性頑劣,長大後……他也是更懂得偽裝。”


    樓彧是真的本性難移。


    他現在最大的寬容,大概就是不會主動去欺負人。


    可若是有人找上來,隻要讓這位祖宗感受到了不舒服,他就會無所顧忌的進行攻擊。


    “李娘子,東西我收下了,你請迴吧!”


    王姮不是聖母,更不會拆樓彧的台。


    她開口這麽說,主要還是擔心,李顏羞憤之下若是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兒,還是會影響到阿兄。


    本不是什麽大事,李顏也沒有言語冒犯,很不必鬧得不可收場。


    王姮這一說話,便打破了有些凝滯的氣氛。


    她給了李顏台階。


    李顏卻愈發羞惱:王九是個什麽意思?看了我的笑話還不滿足,故意在我麵前彰顯她的尊貴,以及對樓彧的重要性?


    同樣是小女郎,她李顏被樓彧各種嫌棄、羞辱,王九就能讓樓彧真心以待、言聽計從。


    在王姮開口的這一刻,李顏就把對樓彧的怨恨,瞬間轉移到了王姮頭上。


    尤其是,王姮一開口,樓彧還真就不再刻薄的攻擊她。


    當然,樓彧也沒有開口,他直接無視了李顏的存在。


    李顏更加憤恨:王九,你是不是很得意?


    “……臣女告退!”


    李顏還算克製,羞憤之下,也沒有忘了禮數。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禮。


    王姮挑眉,哦豁,這位“京城並列第一才女”似乎對她生出了怨懟。


    那濃濃的惡意,本就敏銳的王姮,想忽略都難。


    不過,王姮卻沒有在意。


    不是她目中無人,而是事實就是,以李顏的身份、年齡等,就算怨她、恨她,也奈何她不得。


    萍水相逢的路人,進京後,興許都不會有交集,王姮又何必在意?


    且,就李顏這種拎不清的人,未必等到王姮出手,她自己就把自己給“作”死了呢。


    李顏極力保持鎮定,腳步卻還是有些虛浮。


    樓彧卻沒有看她,聽到略顯淩亂的腳步聲遠去,樓彧便笑著對王姮說道:“瓜子好吃嗎?”


    戲,好看嗎?


    果然是個小沒良心的,有惡心的醜八怪覬覦她的阿兄,她不說幫忙,居然還跟王棉那臭丫頭一起嗑瓜子、看戲!


    王姮露出招牌式的甜美笑容,不過,胖胖的時候,她的笑容更多的是可愛。


    瘦下來之後,同樣的笑,則是美得超凡脫俗,美得動人心魄。


    樓彧的心,又被狠狠的撩撥了一下。


    他忽然覺得喉頭有些發緊,麵皮兒有些發熱。


    王姮卻還是一副乖巧甜糯:“好吃!”


    一邊說著,王姮還一邊撚起一枚瓜子仁兒,直接送到了樓彧的嘴邊:“阿兄,你也吃!”


    樓彧習慣性的張開嘴,舌頭輕輕一卷,略帶焦糖香味兒的瓜子仁就被他吃了下去。


    這個時候,樓彧的大腦也終於反應過來——


    舌尖剛剛觸碰到的,是阿姮白皙柔嫩的指尖。


    他、他舔到了她的手指。


    纖纖玉手,如玉琢,如春蔥,那麽嫩,那麽軟。


    轟!


    樓彧的耳根紅了,眼尾也有些發紅。


    “阿兄,好吃吧!這是阿棉親手炒的,隻有一小包!”


    王姮沒有發現樓彧的異常,繼續甜糯糯的說道。


    “……好吃!”


    樓彧果然成熟了,短暫的失態過後,很快就恢複過來。


    他深深的看向王姮,一語雙關的說道。


    王?沒開竅?姮,自是沒有聽出樓彧話語裏的暗示與占有欲。


    還是活了兩輩子、看了無數愛情小說的王棉,禁不住麵紅耳赤:啊啊啊,小變態也太欲了吧。


    王棉也終於確定,小變態是真的、真的、真的喜歡九娘。


    在他的世界裏,大概也隻有九娘是女子,其他人都隻是沒有性別之分的螻蟻!


    ……


    盧國夫人送來的吃食,王姮、樓彧隻是象征性的吃了一兩口,然後就分給了身邊的人。


    吃完飯,奴婢們燒好了水。


    她們支了個臨時帳篷,又用屏風等圍好。


    王姮、王棉、鄭十三等小女郎們,先後洗漱,然後迴到馬車安寢。


    樓彧再與王姮“兄妹情深”,也不能與她“同寢”。


    找來一輛空的馬車,就停放在王姮馬車的一側,樓彧洗漱過後,便鑽進了車廂。


    臨時營地的篝火,還在嗶嗶啵啵的燃燒著。


    寬敞的馬車,放下了木板,就是一張床榻。


    王姮等三個小女郎,年紀不大,身材也都是纖細的。


    三人一起睡在床榻上,絲毫都不擁擠。


    王姮睡在中間,王棉、鄭十三一左一右的睡在兩側。


    三個女孩子睡相都很好,沒有人亂動,也沒有人起夜。


    馬車的車廂裏都包裹了棉花,車廂底部還有炭盆。


    是以,哪怕是在春天的野外,夜裏氣溫低,馬車裏依然冷暖適宜。


    兩個小隔間裏,輪值守夜的小丫鬟,亦能安穩的小憩。


    夜,愈發深了,篝火慢慢熄滅,四周十分安靜。


    整個營地,除了值守的兵卒,絕大多數人,都進入到了夢鄉。


    ……


    王姮等三小隻,一夜好眠。


    清晨,第一縷陽光灑下來,照在了早已熄滅的火堆上。


    不遠處的村落,公雞跳上院牆,喔喔的打鳴。


    靜謐的營地,也仿佛被喚醒。


    兵卒們紛紛爬出帳篷,或是洗漱,或是忙著生活,或是收拾帳篷。


    王姮緩緩睜開眼睛,王棉和鄭十三則早已起床。


    白芷像往常一樣,聽到王姮醒來的聲音,便趕忙端來一碗溫熱的蜂糖水。


    王姮小口小口的喝著,一雙靈動的荔枝眼,掃了眼車廂。


    嗯,偌大的車廂裏,隻剩下了她和幾個丫鬟。


    白芷看到王姮的小動作,便趕忙說道:“一大早,王郡君和十三娘就相繼起床了。”


    她們輕手輕腳的下了床,唯恐吵醒了王姮。


    “王郡君去巡視營地,並詢問她家的長輩、族人們。”


    “十三娘則去跟庖廚一起,擬定、準備今日的飯菜。”


    王姮喝完蜂糖水,又問了句:“阿兄呢?”


    “樓郎君也一早就起來了,他巡視了營地,還去了趟驛站——”


    白芷說到這裏,微微頓了一下。


    王姮抬眼,“怎麽?盧國夫人那兒可是有什麽事兒?”


    這老嫗,難道又起幺蛾子了?


    王姮倒沒有猜測是李顏,這位可是氣質型的美人兒,堂堂才女,清高孤傲,已經被當麵羞辱了一次,斷不會再跑到樓彧麵前“自取其辱”。


    至於盧國夫人身邊的另一個小女郎獨孤薇,王姮隻見了一麵,卻也大概預估到對方的秉性:雖然驕縱、任性,卻直來直去。


    且,她看向樓彧的時候,眼底是沒有李顏的“愛慕”。


    不是說樓彧魅力不夠,獨孤薇不喜歡他。


    獨孤薇應該也是喜歡的,但這種習慣,更多的是對於美好事物的欣賞。


    是一種本能的好感,並沒有摻雜太多的私欲與功利。


    又有李顏的數次主動,對於獨孤薇來說,看李顏笑話,遠遠高於對於美男子的喜歡。


    獨孤薇即便要鬧,估計也是對上李顏,而不會驚動樓彧。


    所以,王姮還是傾向於是盧國夫人又作妖了。


    白芷眼底閃過一抹佩服,不愧是我家九娘啊,就是這麽的敏銳、聰慧。


    她低聲迴稟道:“好叫九娘知道,今日一早,天剛亮,驛站就忙碌起來。”


    “樓郎君擔心驛站有變,便親自過去查看,詢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盧國夫人要急著趕路!”


    卯初(5:00),天剛破曉,盧國夫人便吆喝著要啟程。


    這對於一個養尊處優,即便出門在外,要絕不會委屈自己的貴婦人來說,絕對是比較罕見的。


    被折騰起來的驛丞、驛卒,心底連連罵娘,卻又不得不恭敬的起來伺候。


    是以,整個驛站都被折騰得有些喧鬧。


    樓彧聽到動靜,趕來後,見到繁忙的景象,便來到盧國夫人麵前,溫和的表示:“夫人,可否需要幫忙?”


    樓彧不隻是嘴上說說,他真的派來了一隊人馬,並拉來半車廂的米麵肉菜等物資。


    不但出了人,還送了“儀呈”,樓彧周到又恭敬。


    他禮儀周全,更是給足了盧國夫人這位國夫人的麵子。


    盧國夫人十分歡喜,不住口的稱讚:果然長大了,行事周全、恭謹謙和,真君子也。


    李顏守在盧國夫人的身邊,聽到外大母如此盛讚樓彧,臉色便有些陰鬱。


    君子?


    呸!


    偽君子吧。


    還恭謹謙和?他分明就是毒蛇心黑!


    偏偏,這些真話,她即便說出來,也沒人信。


    興許還會有人反過來懷疑她——


    “哼!醜人多作怪!”


    獨孤薇坐在李顏對麵,正好將她所有的微表情都收在眼底。


    獨孤薇不知道李顏與樓彧發生了什麽,但,她可以肯定,李顏一定沒能討到便宜。


    想想也是,樓彧是什麽人?


    十五歲就能憑借自己的能力,獲得國公爵位的少年俊彥。


    萬裏無一的人才啊,出身高貴,文武兼備。


    他的眼睛何其毒辣?


    就李顏那點兒小算計,也就哄騙一下本就對她偏愛(愧疚?)的老祖母,如何能瞞得過樓彧?


    興許啊,隻一個照麵,樓郎君就識破了李顏,並給了一定的教訓。


    李顏就是吃了虧,才不敢再糾纏樓彧!


    活該!


    無父無母無家族,人長得也一般,卻還敢肖想堂堂齊國公?


    獨孤薇對樓彧,原本隻是那種對美男子的本能好感。


    但,因著李顏,獨孤薇愈發喜歡樓彧——能夠讓李顏吃癟的人,那就是自己的朋友!


    隻可惜,獨孤家與樓家雖是姻親,但與樓彧卻關係尷尬。


    等迴到京城後,他們大概不會再有太多的交集!


    默默的歎了口氣,獨孤薇便將驛站的這個小插曲丟到了一邊。


    迴京!


    京城裏,有她的父母、兄妹,還有李顏這個宿敵,以及未來的親事……


    盧國夫人提前離開,王姮甚至都沒有機會給這位長輩送行。


    王姮:……倒也沒有那麽的失望。


    送走了這位不願與她同行的“長輩”,王姮的大部隊繼續趕路。


    接下來的路程,就十分的順利。


    沒有忽然冒出來的劫匪,也沒有偶遇的“親戚”,大部隊如此行進了一個月,終於在四月初,抵達了京城。


    巍峨的城樓,就在眼前,王姮莫名有種興奮。


    隻是,還不等王姮與樓彧做好進城的準備,官道上,便有一隊人馬唿嘯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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