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彧繼續轉動手指上的摧決——胖丫頭在轉移話題。


    她不願與他繼續討論有關她的事兒!


    “樓讓已經到了沂州,還派人來塢堡送了信!”


    樓彧沒有任何異常,緩緩的用公鴨嗓說道。


    “送信?”


    王姮愣了一下,歪了歪小腦袋,“他要‘迴’樓氏塢堡?”


    好一個迴字,道破了樓讓的“身份”。


    在古代,宗族大如天。


    比如樓彧,雖然算是分了家的大長房家主,與樓讓這個二房次子算不得一家。


    但,因著都姓樓,還未出五服,那就是自家人。


    樓讓來沂州,是完全可以迴到樓氏塢堡。


    不是作為客人,而是家人。


    樓彧呢,亦是要熱情、恭敬,畢竟他即便過繼,也是樓讓的晚輩。


    樓彧不再是頑劣幼童,而是有了好名聲的名士弟子、少年俊彥。


    他必須守規矩,重尊卑。


    不管他與樓讓有著怎樣的恩怨,彼此心裏恨不得對方去死,表麵上也要維持著“叔侄相親”的假象。


    樓讓主動派人迴來送信,表明他把樓彧當成了親近晚輩。


    樓彧呢,也要恭敬長輩。


    “……”


    樓彧沒說話,但他“溫和”的表情就足以證明,王姮沒有猜錯——


    樓讓還真把自己當成了樓氏塢堡的“主人”。


    不但派人送了信,還直接告訴樓彧,他要住在東苑。


    所謂東苑,就是樓氏塢堡未擴建前,崔太夫人所居住的主院。


    樓讓作為崔太夫人唯一的兒子,哪怕長到十幾歲,搬到了外院,所選擇的院落,也距離主院最近。


    細算起來,都屬於主院的建築群。


    隨後,樓彧“出繼”,整個樓氏莊園都被樓謹分給了樓彧。


    樓彧在此基礎上進行擴建,將一個莊園,拓展成了偌大的城池。


    “內城”的主體建築群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中心位置發生了偏移。


    曾經的主院,變成了如今的東苑。


    樓彧所居住的院落,則成了中軸線的核心。


    樓讓來沂州做官,有河道行營,還有官邸。


    但他若是迴樓氏塢堡,也能夠以長輩的身份,在主院之外,挑選自己的住處。


    樓讓的不客氣,讓樓彧十分不爽。


    偏偏,受製於規矩、受困於名聲,他不得不虛與委蛇。


    當然了,樓彧不是個吃虧的性子。


    樓讓這般做派,已經引得了樓彧不快。


    他心裏,已經開始謀劃,如何能夠讓樓讓死得不著痕跡、恰到好處。


    尤其是“恰到好處”這一點,尤為重要。


    樓彧可沒忘了,楊睿離開的時候,還是留了一些隱患。


    這些需要有人背鍋。


    樓讓就是最佳人選,樓彧要做的,就是“一箭雙雕”。


    樓彧神色淡然,麵部線條甚至是柔和的。


    但,王姮還是感受到了些許冷意。


    她默默的給樓讓點了一排蠟——


    這人還真是學不乖!


    樓彧五六歲的時候,就能追著樓讓打。


    樓讓在樓彧身上唯一的一次得逞,就是逼得樓彧下跪。


    可在遵從禮法的當下,作為長輩,讓晚輩下跪,再正常不過。


    細算起來,樓讓也隻是做了符合他身份的事兒,算不得“謀害”。


    結果呢,七歲的樓彧,反手就狠狠的報複了樓讓,將他摔成了瘸子。


    這,已是命大。


    但凡那日樓讓墜馬的時候,稍稍有一點兒偏差,樓讓被摔斷的可能就不是腿,而是脖子!


    饒是如此,樓讓也落下了終身的殘疾。


    若非樓謹還顧念些許手足之情,給他尋了門好親事,樓讓現在隻能窩在家裏自怨自艾。


    好不容易有出仕的機會,樓讓不說躲著樓彧,卻還非要往沂州這個是非圈兒裏跳——


    王姮忍不住的搖了搖頭,人、怎麽能蠢成樓讓這個樣子?


    還是說,樓讓對於樓彧的仇恨,已經讓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在王姮想來,樓讓能夠來沂州做什麽河道總管,就表明李家確實有些能力。


    隻要樓讓堅持,李家應該也不會非要樓讓來做“炮灰”。


    畢竟樓讓不是真的沒有靠山,他是安國公的親弟弟,還是李家的女婿。


    樓讓卻還是來了沂州,坐上了河道總管這個炙手可熱的要緊官職,除了某些人的算計外,也是樓讓自己願意。


    而樓讓為何對沂州“念念不忘”?


    不隻是他在這裏斷了腿,還因為這裏有他的仇人。


    “阿兄,樓讓定是恨毒了你!”


    王姮幽幽的歎息著。


    她不會指責樓彧當年太過狠絕——嫡親的叔侄,為何要鬧到你死我活?


    因為她是樓彧的小夥伴(即便做不成夫妻,也是一起長大的兄妹),她會毫不遲疑的站隊樓彧——樓讓既然敢在正旦那日算計樓彧,就要承擔樓彧的報複。


    中了招、斷了腿,也是樓讓棋差一著。


    先撩著賤。


    勝者為王。


    王姮,並沒有眾人(包括樓彧)所認定的心軟、好說話。


    很多時候,她甚至會如王棉所說的“三觀不正”。


    她、自私護短,幫親不幫理。


    樓彧淡淡的看了王姮一眼,他當然知道樓讓恨他。


    他並不在意,一個廢物而已。


    幾年前,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能輕鬆設計。


    如今,他已經不是孩子了,不管是心智、手腕,還是所掌握的人脈,早已是當年的數倍、數十倍。


    隻要他想,他就能輕輕鬆鬆的殺掉樓讓,還不會留下任何把柄。


    殺掉樓讓不難,難的是讓他“死得其所”。


    這,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以及樓讓的“配合”。


    樓彧想到自己調查得來的信息,禁不住在心底再次暗罵一句:真真蠢貨,居然還妄想“以牙還牙”。


    樓彧害他墜馬,他便也想在樓彧的坐騎上動手腳。


    “……也罷!索性就成全你一遭,省的總有某些人怪我對長輩‘不敬’!”


    ……


    來者不善的,又何止是樓讓。


    還有一個陸伽藍!


    王姮來到書院,進入德音堂,還不等走進教室,就看到了一個有些眼熟的少女。


    “九娘,這人看著似曾相識啊!”


    王棉也“咦”了一聲,湊到王姮耳邊,小聲嘀咕著。


    王姮眸光一閃,低低的吐出三個字:“陸伽藍!”


    “哈?陸伽藍?”


    王棉微怔,片刻後,才想起曾經有過這麽一個“同窗”。


    這人自詡高貴,很是看不上她這個出身低賤的農家女呢。


    “她不是被——”流放了嗎?


    王棉也是沂河之變的受害者,當年她為了救王姮,還挨了一刀。


    幸好樓家的府醫,醫術精湛,還有祖傳的秘方。


    王棉不但熬過了高熱,就連胳膊上的傷疤,也慢慢的淡化。


    如今,隻有一條淺淺的線,若不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


    府醫說了,那藥膏可以繼續塗抹,再過兩三年,那條細線也會消失。


    傷疤可以祛除,但那夜留下來的記憶,卻深深的印刻在王棉的腦海裏。


    殘暴的水匪,噴濺的鮮血,還有晃動的人影、痛苦的呻吟……讓王棉深刻認識到,她所處的世界,不隻是單純的種田、美食,還有罪惡、殺戮。


    人的生命,也果然十分脆弱。


    那一晚,小郎君、小貴女們基本上沒有受到傷害。


    就是王姮,也隻是落水。


    而奴婢、侍從,還有一些伴讀,則——


    事後,王棉知道,所謂遊河宴,不過是李刺史等上位者弄出來的一個局。


    那些小貴人們,雖然是魚餌,可也都被好好的保護著。


    即便是王姮,亦有她王棉、樓彧等全力保護。


    被殺、被傷的,都隻是卑賤的底層者。


    王棉再次深刻體會到了人的尊卑、階級的差距。


    她倒不是怨恨什麽,而是對於現實有了更為深刻的認知。


    王棉的內心深處,除了賺錢,也有了些許對於權利的渴望。


    她不是想要成為人上人,隻是不想在危急關頭,淪為擋箭牌。


    她救王姮,是她自己願意的。


    可她不想有朝一日,會被逼著去給別人擋刀。


    王棉不願被負麵情緒所影響,便悄悄將這些想法都壓了下去。


    這幾年,王棉都不曾想起。


    陸伽藍的出現,卻勾起了王棉內心深處的某些思緒。


    “上個月聖人大赦天下,陸家亦在被赦免的名單。”


    王姮聽到小夥伴問了一半的話,還是輕聲做了迴答。


    王棉點點頭。


    她之所以隻說了一半,就是因為她也想到了“大赦”。


    陸家的罪,可以被赦免。


    而那晚畫舫上死去的人,卻無法被複活!


    “不行!我不能再想了!”


    “若是再想下去,我會生出不該有的怨懟!”


    總是被負麵情緒所包裹,心性都會受到影響。


    王棉不想怨天怨地,更不想無辜遷怒……她會變得不想自己,繼而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兒!


    ……


    “王九!好久不見!你還是這麽的胖!”


    王姮和王棉悄悄討論陸伽藍,陸伽藍也看到了這對小姊妹。


    陸伽藍徑直的走了過來,開口就帶著不善。


    王姮神色不變,絲毫沒有被攻擊的羞惱。


    她上下打量著陸伽藍,仿佛沒有認出這人是誰,“這位女公子,你認識看我?恕我眼拙,敢問你是姓甚名誰?”


    王姮確實情緒穩定,可也要分情況。


    對方明顯就是來找茬的,且已經出言不遜,她若還一副好脾氣,這不是有涵養,而是好欺負。


    王姮可以不生氣,卻不會任人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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