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你在家?”


    王姮肉乎乎的小臉上,寫滿了驚詫。


    她驚訝的,不是大忙人樓彧居然在家,而是,他竟然出現在了客院。


    話說當年樓太夫人住在這裏的時候,樓彧都不曾太過殷勤的前來,頂多就是出於禮節,偶爾來請個安。


    待樓太夫人一行人離開,這客院,更是仿佛被樓彧遺忘。


    如果王姮沒有記錯的話,過去的三四年裏,樓彧都不曾涉足。


    今天、這是怎麽了?


    王姮忍著抬頭去看日頭的衝動,軟糯糯的問了一聲。


    樓彧也在忍耐。


    這幾日,樓彧都不曾見到王姮。


    通過趙錦娘,他知道她的一舉一動、日常瑣碎,但終究沒有麵對麵的相處。


    短短幾日的功夫,樓彧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隻是,再次相見,還不等樓彧仔細觀察,就又聞到了那股沁人心脾、擾人心神的甜香。


    圓圓的荔枝,剝去果殼,露出潤白、軟糯的果肉。


    香香的、甜甜的……


    轟!


    樓彧的耳朵又紅了。


    口幹舌燥,心也跳得厲害!


    深吸一口氣,樓彧極力平複紊亂的心緒。


    他沒有開口,不隻是不願暴露自己的破羅嗓子,更是怕自己一說話,就會泄露出內心的慌亂。


    王姮卻已經習慣了樓彧的“冷漠”。


    不愛說話,矯情而已。


    王姮沒有感受到樓彧對自己的惡意,所以,他還跟過去一樣。


    然而,“打臉”來的就是如此的快!


    王姮認定樓彧“不變如初”,也就不計較他的沒有迴應。


    但,等鄭十三從小廚房出來,端著東西來到近前,沒有理睬王姮的樓彧,卻忽然開了口:


    “這是什麽?你自己做的?”


    不是單蹦的幾個字,而是整句整句的話。


    王姮:……小霸王怎麽了?忽然就對十三娘如此關注?


    王棉也意識到了不對。


    小變態和九娘之間的關係,不太正常啊。


    小變態怎麽忽然就對九娘冷漠起來?


    哦不,如果隻是冷漠,無差別的對待所有人,也屬正常。


    這可能是青春期的小男生在耍小性子。


    但,對九娘冷漠,卻對別人和善,這就、就——


    王棉一個旁觀者都覺得驚詫,就更不用說鄭十三娘這個當事人了。


    她那一張我見猶憐的小臉,瞬間變得煞白,一雙翦水秋瞳中,浮現出一層水霧。


    仿佛下一秒,她就會嬌軀輕顫,哭得梨花帶雨……愈發的楚楚可憐。


    王棉與鄭十三從小一起長大,自是知道,這位是真的菟絲花,而不是死綠茶。


    她這副模樣,也是真的被嚇到了,而非故作姿態、引人憐愛。


    “怎麽?聾了?沒有聽到我的話?還是啞巴了?”


    小變態就是小變態,即便是要展現出對鄭十三的不同尋常,也不會真的溫柔小意。


    他的那張薄唇,即便頂著一張溫潤和煦的臉,也能說出刻薄的話。


    鄭十三抖得更加厲害了。


    托盤裏的杯盞,被抖得叮當作響。


    鄭十三不敢看樓彧,隻敢將求助的目光投向王姮。


    王姮微微蹙眉,她看了眼“受寵若驚”的鄭十三,又看向表麵溫和的樓彧。


    阿兄,又在搞什麽鬼?


    趙錦娘等外人,或許會認定樓彧變了心,厭煩了王姮這個癡肥的吃貨。


    就是王棉,心裏估計也在嘀咕:青梅竹馬果然抵不過青春萌動,而可愛在美麗麵前一文不值!


    王姮卻絲毫不會懷疑樓彧真的忽然就喜歡上了別人。


    她倒不是自戀,而是足夠了解樓彧,以及她敏銳的直覺。


    樓彧對鄭十三娘,並沒有絲毫的溫柔與愛意。


    可他卻又表現出對鄭十三的“特別”,他、意欲何為?


    難道此事,與我有關?


    王姮暗自猜測著。


    不過,她思索的同時,也沒有忽略了鄭十三。


    接收到她的求救信號,王姮微微頷首。


    有了王姮的“應允”,鄭十三才低著頭,細聲細氣的迴稟樓彧剛才的問題:


    “迴、迴郎君,我做的是桂花糯米藕,還熬了紅糖汁。”


    鄭十三沒說的是,她知道九娘來了初潮,需要補血。


    她特意問了樓家的府醫,知道藕有滋補的功效,還能消暑,便為九娘做了這道甜品。


    上好的藕,切去兩端,在藕孔裏塞滿泡好的糯米,用簽子將切去的部分重新固定在首尾,放到鍋裏,小火蒸煮半個時辰。


    煮好後,晾涼,切片。


    或是澆上桂花蜂蜜,或是灌以紅糖汁。


    軟糯香甜,營養豐富。


    鄭十三忙了一上午,才做好了這一盤,並準備了幾種澆頭。


    原本想要讓九娘開心,不想,自己這小院兒竟來了樓彧這麽一個不速之客。


    鄭十三還被樓彧的忽然開口弄得心驚膽戰,險些將手裏的托盤都扔出去。


    “……郎君這是要做什麽?不理九娘,卻對我另眼相看?”


    鄭十三被特殊對待了,卻沒有絲毫的驚喜。


    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深知樓彧的霸道、狠戾。


    自己來到樓家也有幾年的時間,樓彧都不曾正眼看過她。


    主動跟她說話的情況,更是幾乎不存在。


    即便有過交流,基本上也都是因為她伺候在九娘身邊。


    樓彧愛屋及烏,關心九娘,才會留意到她。


    鄭十三太有自知之明了,她知道,估計在樓彧心裏,她這個便宜表妹,跟九娘身邊的白芷、白芨沒有區別。


    或許,還不如九娘的丫鬟呢。


    比如那個趙錦娘,就能夠直接跑到樓彧麵前迴稟事情。


    而她,哪怕同在樓氏塢堡,也幾乎很難見到樓彧,更遑論“單獨相處”了。


    她,就是寄居在樓家的鄭家庶女。


    無足輕重,無人在意。


    長得美,並不是真正的籌碼。


    鄭家後院裏,那些侍妾、通房,甚至是胡姬,哪個不美?


    然而,除了被糟蹋,再生下不被看重(甚至是承認)的庶子庶女,再無其他的價值。


    鄭十三在鄭家,看了太多太多,就是她的生母,亦沒有一個好的下場。


    她無比清楚內宅的生存之道。


    不說樓彧根本不喜歡她,就算樓彧寵她愛她,她也不會真的將他當做靠山。


    “男人,靠不住!”


    “與其相信那虛無縹緲的寵愛,還不如好好服侍主母!”


    是的,主母!


    鄭十三是清醒的,聰明的。


    她從剛認識王姮、樓彧開始,就認準王姮這個“主母”。


    她不管王姮將來會嫁給誰,隻要王姮需要媵妾,那她就是第一首選。


    她會追隨王姮,會無比忠心,隻希望王姮能夠庇護她,讓她有個安穩的日子。


    “九娘,您嚐嚐,看看合不合口味!”


    鄭十三真心敬重王姮,服侍起來,也就格外的用心。


    她甚至都忘了樓彧,直接將托盤放到王姮麵前的石桌上。


    用幹淨的濕帕子擦了手,鄭十三取來幹淨的小碟,用公筷夾了一片糯米藕,放到小碟子裏。


    然後,她又端出來兩個小碗:“九娘,這個是桂花蜂糖水,這個是紅糖汁,可以用藕片蘸著吃。”


    鄭十三十分殷勤。


    若不是王姮不習慣,她都能夠直接把藕片喂到王姮的嘴裏。


    王姮點點頭,權當迴應。


    鄭十三忽略了樓彧,王姮卻不會。


    她抬起頭,笑得甜糯,“阿兄,你也嚐嚐吧!”


    說著,王姮將自己麵前的小碟子推到了樓彧跟前,“十三娘的手藝極好,一點兒都不輸那些庖廚!”


    王姮仿佛沒有看到剛才樓彧的“區別對待”,她像往常一樣,幫著鄭十三刷存在感。


    若是能夠幫她邀個功勞,得些賞賜,自是最好!


    聽到王姮那甜甜的、軟軟的小嗓音兒,樓彧習慣性的點頭。


    點完頭,樓彧才反應過來,今天他還要進行他的計劃,並不適合對胖丫頭太過親近。


    樓彧極力做出冷漠的模樣,他沒有看王姮,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鄭十三。


    嘖,豆芽菜長大了,還是豆芽菜啊。


    也不知道楊十四郎那個呆子,到底看上了她哪裏!


    默默的嫌棄著某個纖細柔媚的美少女,樓彧眼底卻浮現出了興味——


    似乎,他忽然意識到,鄭十三這個便宜表妹,一夜之間長大了,變成了楚楚可人的美人兒。


    他,心動了呢!


    王棉:……臥槽!臥槽!臥槽!!


    好消息:小變態開竅了。


    壞消息:他心動的對象不是九娘,而是——


    呃,也不能算是壞消息。


    王棉以前就擔心,九娘被小變態盯上了,還早早的叼迴到自己的窩裏。


    被變態糾纏,現實中還是很恐怖的。


    相較於情緒不夠穩定的樓彧,王棉忽然覺得,溫柔、包容的謝宴之,似乎很不錯。


    說句不怕冒犯人的話,就謝宴之那陰柔的模樣、單薄的身板兒,胖胖的九娘,興許能夠在體能上占據優勢呢。


    如果真有家暴,也是九娘暴打某隻弱雞。


    樓彧呢,現在看著也略顯單薄,但他是武勳之後啊。


    從小練武,十四歲就能舞動幾十斤的馬槊。


    還有九娘這個微胖的小青梅,樓彧也能單手將她抱起來!


    若是過個幾年,樓彧真的長大了,人高馬大、孔武有力……一巴掌就能把人抽飛出去啊啊啊。


    但,鄭十三也是一起長大的小夥伴。


    她被小變態盯上,似乎也、也……呃,好吧,王棉承認,自己果然自私,也足夠偏心。


    小夥伴與小夥伴也是不同的。


    王姮於她,是超越血緣的親人。


    鄭十三,也就隻是個好友,是能夠為了王姮而舍棄的存在。


    頂多就是以後若是鄭十三受不了樓彧的霸道與占有欲後,她暗中幫忙,助她逃脫!


    王棉默默的做出了選擇,並在最短時間內安撫了自己。


    “十三娘?你是不是還沒有名字?”


    樓彧定定地看著鄭十三,倒也沒有楊十四郎的那種癡迷。


    他可是端方君子呢,即便“心動”,也不會露出貪戀美色的模樣。


    他能夠正眼看向鄭十三,還能不顧公鴨嗓的溫言詢問,已經能夠表明他對鄭十三的另眼相看。


    鄭十三娘卻沒有受寵若驚的歡喜。


    她愈發不安了。


    纖細的手指,不自覺的攪動著掛在腰間的衣帶。


    她再次看向王姮。


    王姮:……阿兄又有什麽鬼主意?好好的,嚇唬十三娘作甚?


    心裏暗暗的罵了一句,王姮並沒有“危機感”,更不會吃醋。


    她太了解樓彧了,知道他這副模樣,就是在搞事情!


    唉,這人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頑劣。


    王姮一邊吐槽著,一邊遞給鄭十三一個“且安心”的眼神。


    鄭十三這才略略放下心來,微微躬身,迴道:“迴郎君,我在家中姐妹中排十三。”


    沒有名字!


    樓彧沉吟著,目光掠過鄭十三嬌美的麵容,以及石桌上那盤品相極佳的甜品,便說道:“我給你取個名字如何?”


    “容貌姣好,膳庖廚,稱得上一個妙字。”


    樓彧看似斟酌,實則隨意。


    王姮眼底閃過一抹無奈:阿兄,十三娘是你的表妹,不是阿貓阿狗、不是奴隸仆從。


    這般隨意的給人取名字,還不是人家主動請求的,多少有些不尊重人啊。


    鄭十三倒沒有覺得屈辱,不是她不夠自尊,實在是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份。


    似她這樣的庶女,甚至都不如貴人豢養的狸奴、得用的奴婢。


    十三也好,鄭妙也罷,都隻是一個稱謂。


    父母、長輩取的,主君主母也取的。


    鄭十三唯一在意的,是王姮的態度。


    她第n次的看向王姮,眼底裏充滿哀求與尊敬。


    她就像是被主君抬舉,卻又敬畏主母的寵妾,根本沒有所謂的恃寵而驕,隻有謹慎、卑微。


    這求生欲,絕對被她拉到了頂點。


    王姮見她這般,都有些憐憫,開口道:“這‘妙’字,極好!還是阿兄會給人取名字!”


    不像她,看到櫻桃,便給人家取名阿櫻、阿桃。


    妙?


    鄭妙?


    確實不錯!


    得到了王姮的“應允”,鄭十三這才屈膝,感激的道謝:“多謝郎君賜名!”


    一旁的鄭十六眼底閃著羨慕,太好了,阿姊的終身有靠了。


    跟著九娘一起嫁給樓家表兄,極有喜歡她的主君,還有慈和的主母,她能夠安享富貴、平穩的好日子。


    王棉忍著撓頭的衝動,眼前這一幕,為什麽看著這般的別扭?


    似乎有什麽奇怪的東西,正在衝擊她的三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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