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彧拜見沈先生!”


    樓彧阻止了王姮的滔滔不絕,遞給她一個“乖乖的”眼神,然後便來到了沈度麵前。


    他躬身長揖,謙恭卻又不顯卑微。


    樓彧更沒有主動套近乎的直唿“先生”。


    沈度絲毫沒有掩飾的上下打量著樓彧,越看越滿意。


    不得不說,顏值真的很重要。


    尤其在古代,不隻是會被人喜歡,還直接關係到前途——


    才高八鬥又如何?


    若是其貌不揚,甚至是醜陋,根本就不可能通過銓選,入仕為官。


    不做官,隻做名士,亦要看容貌儀態。


    長得好,才是謫仙人物。


    顏值過低,連揚名的機會都沒有,更遑論“名士”?


    樓彧的容貌就是個極大的加分項,沈度心底已經滿意了三四分。


    皮囊不錯,沈度才有興趣進一步關注他的內涵、靈魂、品性等等方麵。


    “現在在讀什麽書?”


    “《開泰律》。”


    開泰是當今的年號,開泰律則是今年春天發布的律法。


    因為是開泰年間發布,故名:《開泰律》。


    沈度雖是南境名士,但既然被稱作海內名士,自然知曉天下事。


    對於北境新建立的大虞皇朝,沈度哪怕在幾千裏之外,也知之甚深。


    沈度自然也就知道何為《開泰律》。


    微微挑眉,沈度多少有些意外。


    原本,他以為似樓彧這般十來歲的少年,哪怕已經熟讀了《禮記》、《論語》等聖人經典,在被長者考校的時候,也會說“在讀xx篇”。


    一來,這是儒家典籍,能夠彰顯自己正經讀書的姿態。


    二來,禮記等深入人心,既方便考校之人出考題,也方便自己作答。


    樓彧的迴答,就有些“特立獨行”了。


    沈度忍不住猜測,他這是實話實說,還是故意為之?


    “何為‘天垂象,聖人則之’!”


    沈度開始發問。


    樓彧眼底閃過眸光。


    沈度一個南境人,對於北境半年前才發布的律法竟這般熟悉?


    這,就是無所不知的名士?


    樓彧心裏暗暗忖度,對於沈度這麽一個瘦得宛若骷髏的老頭子,倒也有了幾分敬服。


    他幾乎沒有猶豫,開始以《開泰律》中的行文作答:


    “觀雷電而製威刑,睹秋霜而有肅殺……”


    王棉圈圈眼:……聽不懂啊!完全不知道這一老一小在說什麽。


    她湊到王姮身邊,小小聲的咬耳朵:“九娘,他們在說什麽?”


    王姮也小小聲的迴答:“《開泰律》!”


    王棉:……我當然知道開泰律,就是大虞朝現行的“王法”嘛。


    可、可律法不應該是條文嘛,為什麽還之乎者也的?


    “‘天垂象,聖人則之’,出自《易》,《開泰律》中有引用……”


    王姮不愧是王棉的小夥伴,感受到她的無語,便稍加詳細的解釋了一番。


    王棉還是不太理解。


    不過,她沒有繼續發問,咳咳,太容易暴露智商。


    隨著在古代生活的時間越久,王棉身為穿越女的優越感也就越發的降低。


    誰說會些穿越冷知識,就能在古代混得風生水起?


    就算王棉會燒玻璃、造水泥,也不過是奇技淫巧,屬於不入流的歪門邪道。


    正道,依然是讀書、做學問。


    就像沈度與樓彧,之乎者也、引經據典,王棉每個字都聽得懂、也都認識,可串聯起來,就滿頭問號。


    關鍵是,兩人的問答,並不隻局限於一個領域。


    比如此刻,沈度又問:“古人雲:夫天可不階而升,地不可得尺寸而度,數安從出?”


    王棉繼續偷偷問王姮:“現在還在說《開泰律》嗎?”


    “不是!先生問了阿兄《周髀》裏的問題。”


    “……《周髀》又是什麽?”


    “去歲正旦,聖人將《周髀》列為太學明算科的必讀書目。今年春,聖人又下旨,將之定為明經科的必考科目,故世人又稱之為《周髀算經》。”


    王姮細細的解釋。


    王棉:……還是沒聽過,不過,既然是“算經”,那麽應該就是數學吧。


    “哦!沈先生在考校小郎君的術學?”


    王棉恍然大悟。


    心裏則在吐槽,嘖,還以為沈先生會拿出最經典的雉兔同籠呢。


    若是做這樣的題,她可就太會了。


    不說自己接受的義務教育,單單是網上,就有博主做出了幾十種雉兔同籠的變形題。


    其題幹,全都是模仿雉兔同籠的原文。


    更有網友開玩笑:如果真的穿越了,就隨便拿出一道,足以在古人麵前裝逼!


    結果,人家沈先生根本不按穿越者的劇本行事,而是拿出了王棉並不熟悉的周髀算經。


    哪怕是《九章算經》也好啊,至少她還聽說過。


    唉,結果則是書名都沒聽過,就更不用裏麵記載的問題了。


    王棉略失落,更有種自己是文盲的無助與挫敗。


    “……好歹也是讀了十幾年的書啊,怎麽穿越一場,沒能成為驚豔四座的才女,反而淪落成了‘文盲’。”


    “我、沒有這麽差吧。我應該就是受限於‘語言’!對!如果不是晦澀、簡練的文言文,而是用白話,我聽懂了題幹,應該就能做出解答!”


    王棉暗自自我安慰著。


    許是老天可憐吧,還真讓她聽到了熟悉的“關鍵詞”——


    就聽樓彧迴答道:“……故折矩,以為勾廣三,股修四,徑隅五……”


    其他的詞句,王棉依然不知所雲。


    但,“勾”、“股”太有標誌性了,王棉頓時想到小學時學的常識:勾三股四玄五!啊啊啊,是勾股定理!


    這個我也會!


    王棉終於不再“自卑”,明亮的杏眼中閃爍出璀璨的光芒。


    王棉今年十二歲,即將進入豆蔻年華。


    小小少女,皮膚白皙、容貌秀雅,整個看著就是宜家宜室的小美人兒。


    不是極致的美,卻也另有一番獨特的魅力。


    跟在王姮身邊近三年,不但沾染了世家的貴氣,更有一種書卷氣。


    還有她本身自帶的自信與明媚,讓她與這個時代的閨閣女子有著明顯的不同。


    剛才王棉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隻跟在王姮身後做個影子。


    此刻,她與王姮並肩而坐,相互的咬耳朵,並沒有被王姮的富貴甜美比下去,反而綻放出另一種美。


    在場三個小少年,樓彧全神貫注的接受沈度的考校,王衍偶爾會瞥一眼王姮,剩下的顧哲則被如此獨特的王棉吸引了注意。


    王棉沒有察覺,而是繼續興奮著:嘿,我果然不是文盲,隻是“文字不通”造成的信息差罷了。


    沈度考校,也不隻是讓樓彧背原文。


    他拿來王姮剛才用剩下的紙筆,現場畫圖,讓樓彧作答。


    王棉:……啊啊,這個我會!不就是求麵積嘛!


    王棉沒有發問,王姮卻擔心小夥伴看不懂,便主動講解:“這是‘趙爽弦圖’……”


    王棉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她緩緩的、緩緩的轉過頭,灼灼的目光落在了王姮那圓潤白皙的麵龐上。


    九娘,居然什麽都知道?


    她總說自己不夠聰明,學堂上幾乎不怎麽表現,王棉就真把王姮當成了學渣!


    事實卻是,不管沈度與樓彧在討論什麽,王姮都知道出處。


    或許不精通,但肯定都有涉獵啊。


    擱在後世,這就是妥妥學貫東西、文理雙修的真學霸!


    “阿棉,怎麽了?你在看什麽?難道我臉上沾了東西?”


    王姮被王棉看得都有些發毛,忍不住伸手想要擦臉。


    “在看學霸!”這才是低調的真大佬啊。


    王棉再也不信九娘的“自謙”了。


    “……”


    王姮定定地看著王棉,發現她不是在說笑,便有些失笑的說道:“我算什麽學霸?”


    我一點兒都不聰明!


    也不夠勤奮努力!


    真正的學霸,亦或是王棉口中的“大佬”,最起碼是樓彧、王衍、顧哲這樣的少年天才。


    王姮都不敢拿著沈度舉例子,因為這位已經超出了凡人的境地,而是無所不知的老神仙。


    王棉沒有繼續跟王姮討論“是否學霸”的問題,因為答案已經顯而易見。


    王姮的否認,在王棉看來,就是在凡爾賽。


    不過,很快王棉就意識到沈度這個名士的含金量——


    我的老天奶!


    這還是凡人嗎?


    琴棋書畫,經史子集,騎射禮樂,醫卜星象,還有地理兵法等等等等,就沒有這位老先生不會的。


    他到底讀了多少書?學習了多少科目?


    他就沒有短板嗎?


    王棉不知第幾次的在心底哀嚎:


    啊啊啊,穿越小說都是騙人的!


    誰說背了幾首唐詩,就能在古代當才子、文豪,成為一代大牛?


    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是後世的文科狀元,來到古代,都未必能夠通過最初級的科舉考試!


    所謂詩詞歌賦,不過是小道,精通此類別,也不過是見到真正大佬的門檻。


    不說跟沈度沈名士相比了,就是在那三個少年麵前,王棉就是個“文盲”。


    王棉:……已老實!求放過!!


    剛剛還迎著太陽、燦爛盛開的向日葵,忽然間卻蔫兒了下來。


    王姮不理解,卻並不妨礙她安慰小夥伴:“阿棉,你也無需妄自菲薄。”


    “阿兄他們固然是萬中無一的天才,我等庸才卻也是獨一無二的呀。”


    王姮說這話的時候,瞥了眼還在作答的樓彧。


    無所不知的沈度確實厲害,而能夠迴答沈度提出的各種問題的樓彧,亦是天才。


    不管他的迴答是否正確,他能夠聽懂先生的問題,其實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畢竟他的年齡擺在這裏呢。


    虛歲十一,半大孩子。


    七、八歲之前還是個不學無術的頑劣小兒。


    正經學習時間不超過三四年,就有如此表現,還不足以證明他的天賦?


    王姮早就知道,樓彧熊歸熊,卻是真聰明。


    依著他的天分,以及他此刻的表現,定能讓沈先生滿意。


    所以,王姮才會說,樓彧不需要她“相讓”,他靠自己就能通過考核。


    她剛才會“舉薦”樓彧,不過是以防萬一的加個雙保險,“順便”掩蓋一下她的不求上進。


    她是真不想做名士的學生。


    這名頭,既是榮耀,也是負擔啊。


    有沈度這樣的學生,王姮若是表現得太平庸,自己會被罵也就罷了,還會連累沈度,讓人以為他“老馬失蹄”、“錯把死魚眼珠當成了珍珠”!


    要維護先生的盛名,她就要努力學習,成為一代才女……她不想!


    就這麽胖胖的、笨笨的,多好!


    她才不要出風頭呢。


    現在的她,不起眼,即便有人看不慣,也不會刻意針對。


    可若是她成了沈度的學生——


    王姮敢打賭,自己這安穩、愜意的生活將一去不複返。


    不說別的,就是王廩等王家人,都會生出心思,繼而算計。


    王姮已經對這些所謂的親人失望,但她不想一次又一次的被刺、被傷害!


    她的心,也會疼!


    壓下紛亂的思緒,王姮繼續勸說阿棉:“再說了,尺有所長、寸有所短,每一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領域啊!”


    “即便如沈先生這樣的名士,他不是一樣折服於阿棉你的好廚藝?”


    王姮這話,還真不是吹捧小夥伴。


    經過這短暫時間的相處,王姮已經隱約看出沈度的異樣——


    這位老先生,似是患有重疾。


    可能是大病之後的後遺症,又或者是“心病”。


    阿棉就曾經說過,世間有種叫做“厭食”的怪病。


    得了這種怪病的人,哪怕最好的美食放在麵前,也生不出一絲欲望。


    硬要吃下去,還會惡心、嘔吐。


    時間長了,人會變得格外消瘦,精神也會萎靡。


    哦!對!


    用阿棉的話來說,那叫“抑鬱”。


    抑鬱症、厭食症,都是心病。


    沈度的過於清臒,以及吃飯前的“無聲歎息”,都表明,他應該就是患了這種怪病。


    阿棉的廚藝太好了,沈度居然吃了下去,並沒有異常的反應。


    而沈度提出要收王姮為徒,也正是在吃完菜包之後。


    王姮禁不住想,這大概就是原因——阿棉的美食,征服了沈名士。


    沈先生想要繼續“治病”,就要找借口與阿棉長期相處。


    阿棉是她王九娘的夥伴,處處以她為尊,沈先生也就想要通過她,名正言順的、持續的享受阿棉的美食!


    ps:考校部分,都是蠢作者的胡謅+百度,親們看個熱鬧就好,不必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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