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姮嬌憨、可愛,楊睿笑容愈發濃鬱。


    他輕聲道:“既是自家阿妹,初次見麵,也當送你一份薄禮。”


    楊睿的話音方落,跟在他身後的一個侍從,就趕忙奉上了一個小匣子。


    “不值什麽,拿去玩兒吧!”


    楊睿抬手接過,送到了王姮麵前。


    王姮眨巴眨巴大眼睛,她不太懂成人間複雜的關係,但她能夠感受到,眼前這個“大兄”,對她是和善的。


    感受到了善意,王姮還是沒有急著收,她抬眼看向了樓彧。


    在場眾人,她最親近、最信任的便是樓彧。


    樓彧、也比她聰明,應該知道如何處理。


    樓彧卻在留意楊睿“送禮”的這件事——


    這位齊王世子,莫不是來之前就知道樓家家宴上會有王姮?


    所以,提前就給王姮準備了見麵禮?


    亦或是,他並不確定,但習慣了“有備無患”。


    好個有備無患,真真周到、妥帖。


    樓彧眼底閃過眸光。


    忙著暗自琢磨的時候,樓彧沒有忽略了王姮。


    他接收到王姮求助的目光,略略一想,便輕輕點頭。


    不過是區區見麵禮,收了也就收了。


    若那禮物太過貴重,他會想辦法幫胖丫頭還迴去的。


    堂堂齊王世子,不遠千裏跑到河東,不會隻是為了喝他樓彧的一盞壽酒。


    他,有所求!


    樓彧呢,也希望擴展人脈,發展勢力。


    不是依附於安國公,而是獨屬於他樓彧的!


    “謝謝大兄!”


    看到樓彧的眼神,王姮燦然一笑,高高舉起兩隻胖胖的小手,收下了那個小巧的匣子。


    “說起來,我也算是樓郎君的阿兄!”


    與王姮見完禮,楊睿又把目光對準了樓彧。


    樓彧微怔。


    樓家與楊家是姻親?


    或者說,是有著什麽七拐八繞的親戚關係?


    前者,肯定不是。


    樓彧背過自家的譜係,樓家正經的姻親裏,並沒有楊家。


    若是後者,倒是有可能。


    畢竟楊家、樓家都是北境的八大勳貴,就算沒有直接聯姻,也會是親戚的親戚。


    隻是,這個關係就複雜了。


    樓彧還沒有耐心去整理。


    等等!


    到底是沒有耐心?


    還是能力不夠?


    樓彧再次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


    他今日見到了一個讓他感到“不自在”的齊王世子,在他麵前,樓彧竟有種莫名的自卑。


    齊王世子,對他樓彧非常了解,就連在他家暫住的便宜親戚,以及經常玩兒的小夥伴,人家都無比熟悉。


    而他對楊睿,卻隻知道一些公開的消息:出身、父母、身份……然後就沒有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他與楊睿還沒有開始較量,他就輸了一局!


    樓彧極力控製著表情,哪怕內心早已掀起了風浪,他表麵上看起來,還是盡可能的平靜。


    但,他到底年幼,且功力欠缺。


    至少跟楊睿這種老狐狸,根本不是一個段位。


    楊睿清楚的看到了樓彧眼底的眸光閃爍。


    楊睿來找樓彧,是尋求“合作”,而不是要打擊人家,或是讓人家猜猜猜……這是結仇的做派。


    楊睿不會為了讓對方折服,就做這種不光彩的事兒。


    他的原則是,即便要搞計謀,也是陽謀,而非見不得人、上不得台麵的陰謀。


    “我的先生是靜安先生的弟子。”


    楊睿直接給出了答案。


    樓彧受到了刺激,他的大腦正處於高度運轉的狀態。


    幾乎是聽到“靜安先生”四個字的同時,就想到了他的身份——樓瑚!


    他的嗣祖父,號靜安,人稱靜安先生!


    楊睿是嗣祖父的徒孫?


    樓彧作為嗣祖父的嗣孫,雖然從未見過他,卻繼承了他的所有遺產。


    除了田畝、人口、財貨等,還有藏書、手劄以及那些無形的人脈資源。


    古人最重師承,樓彧讀了樓瑚的書,學習了他的思想與學術,也是他的門徒。


    楊睿亦是!


    所以,楊睿與樓彧算是同門師兄弟?


    又所以,楊睿是樓彧的“阿兄”。


    這層關係,雖然也略繞了些,卻比楊睿和王姮的“兄妹”關係更為名正言順。


    因為同門是受大虞朝禮法承認的,在仕林中甚至受到推崇!


    “師兄!”


    樓彧迅速躬身,重新見禮。


    “師弟免禮!”


    楊睿伸手,扶住樓彧的胳膊,看向他的目光帶著慈愛與包容。


    長兄如父嘛。


    且,楊睿比樓彧大了十二歲,幾乎是差了一個輩分。


    “先生聽聞安國公將師弟過繼給了靜安公,讓他老人家有了香火祭祀,甚是欣慰。”


    “先生原想著親自來拜訪,奈何公務繁忙,竟抽不出時間。”


    “恰巧我要來沂州,先生得知,提前準備了見麵禮,是他當年跟隨靜安公學習的時候,記錄的手劄,謄抄的書籍……時隔四十年,他終於能夠把這些交給靜安公的後人了!”


    提到自己的先生,楊睿愈發的有感觸。


    他情真意切,說出的每個字,也都能打動人心。


    樓彧又被觸動了。


    不是楊睿所說的內容,而是他的“真”。


    毫不作偽、渾然天成。


    即便樓彧不知道楊睿與他先生的日常相處,也能從楊睿提及先生時的語氣、神態中,感受到這對師徒的感情非常好!


    樓彧默默的記了下來。


    “多謝師兄!多謝師伯!彧雖受之有愧,卻不敢拂了長輩心意,便收下了!”


    不知不覺間,樓彧已經開始學著楊睿的言行舉止,格外的謙卑、恭謹。


    楊睿一直都在觀察樓彧,自然不會錯過他的細微變化。


    倒是個聰明的!


    孺子可教!


    ……


    攀了關係,見了禮,接下來就是家宴。


    因為多了楊睿這麽一位貴客,宴席上格外的安靜。


    樓彧沒有繼續折騰鄭遲,鄭遲便暗自慶幸的與鄭十三一起悶頭小口小口的吃著。


    王姮繼續展現她的好胃口,就連見多識廣的楊睿,都忍不住稍稍關注了一下。


    哦豁,這小阿玖,還真是與世家小貴女們不一樣。


    一身的小肉肉,大概就是這麽來的吧。


    樓太夫人倒是想在宴席上,讓自家孫子們多多表現。


    奈何楊睿雖然溫潤如玉,可又自帶上位者的氣勢。


    他不需要做什麽,甚至是一個和煦的笑容,都會讓鄭二郎、鄭七郎等鄭家小郎君們不敢造次。


    樓彧:……原來,想要震懾一個人,並不需要靠武力。


    歇斯底裏、發瘋發癲,似乎比不上這種俯視眾生的平靜、淡然。


    樓彧忽然發現,自己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


    ……


    一個時辰後,樓彧的生辰宴便結束了。


    王姮看到楊睿沒有離開,便知道,這位“大兄”,不隻是來賀壽。


    她沒有繼續留在樓家,而是規矩的告辭。


    “嗯,阿玖,你先迴去。”樓彧也知道,接下來,楊睿會跟自己談正事兒。


    他無法顧及胖丫頭,還不如讓她迴去。


    樓彧習慣性的就要把人送出去,卻被王姮提醒:“阿兄,你不用送我了,還有貴客呢!”


    他們這麽熟了,不用非要送來送去。


    相較於送她出門,還是跟貴客談事情更合適。


    “……好!”


    樓彧驚醒過來,勾了勾唇角,伸手撫了撫王姮的鬢發:“胖丫頭長大了,都知道提醒阿兄了呢!”


    至於王姮身邊的王棉,則習慣性的被樓彧忽視。


    王棉:……我不該在車裏,我該在車底。


    不過,無所謂啦,都習慣了呢。


    王姮帶著王棉,以及一群的丫鬟仆婦,浩浩蕩蕩的離開了樓氏塢堡。


    樓太夫人自持長輩,沒有識趣的離開。


    她拚命的給鄭二郎、鄭七郎使眼色,“世子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們的表弟還小,你們作為兄長,理當幫他一起招待貴客啊!”


    若是能夠得到齊王世子的推薦,孫子們的太學名額,輕而易舉就能拿到手。


    這,絕對是二郎、七郎最難得的機會。


    鄭二郎&鄭七郎:……表弟年紀再小,人家也是樓家大長房的家主。


    兩個小郎君,年紀也不大,卻已經明白了道理。


    齊王世子親自來樓家,可不是為了跟樓家的表親們閑扯皮,而是為了樓彧。


    樓彧才是主人,他們這些客居的表兄們,就該認清自己的身份,不要自作聰明。


    若是壞了事,不隻是丟臉,還會惹得貴人不快,得罪樓彧。


    大母總是覺得樓彧年紀小,也總是越過樓彧跟樓謹聯係。


    大母或許認為樓謹是她嫡親的侄兒,自會顧念她這個長輩。


    但,大母卻忘了,疏不間親。


    樓謹與大母再親近,也隻是侄子與姑母。


    樓謹卻是樓彧的親生父親。


    即便過繼出去了,血脈也割舍不斷。


    大母若是為了攀附齊王而惹怒了樓彧,樓彧不發火,樓謹知道了,都會記鄭家一筆。


    鄭家如今的情況,還需要樓家的幫扶。


    若是連樓謹都得罪了,鄭家將再無複興的可能!


    兩個小郎君裝著沒有看到樓太夫人的眼神,漲紅著臉,搶在樓太夫人開口前,向楊瑞、樓彧告辭。


    樓太夫人險些咬碎一口老牙:不爭氣的東西!


    這般好的機會,竟也甘心放過!


    偏偏,孫子們已經開了口,她若再強行留下,著實不夠體麵。


    為了僅剩的麵子,樓太夫人隻得忍著吐血的衝動,憤憤的離席。


    樓彧麵色如常,眼底卻閃過一抹嘲諷。


    樓太夫人以為自己夠隱忍了,殊不知,她的諸多可笑算計,全都明晃晃的寫在眼裏。


    自己一個孩子,都能看出來,就更不用說楊睿這個齊王世子了。


    樓彧想到了楊睿,下意識的轉過眼。


    然後,他發現,麵對“出醜而不自知”的樓太夫人,楊睿居然還是笑得和煦。


    臉上、眼底都沒有對於“小醜”的嘲諷。


    仿佛在他看來,樓太夫人的表現,都是正常的。


    哦不,不是說樓太夫人的言行不可笑,而是她的種種,不值得楊睿去嘲笑。


    看似溫和,實則漠視,卻讓人感受不到被鄙夷、被忽略。


    這、是另一種的“溫潤如玉”?


    ……


    王姮帶著王棉,離開了樓氏塢堡。


    很快,馬車就抵達了王家莊子。


    “阿棉,還來莊子坐坐嗎?”


    王姮隨口問了一句,不算邀請,可也不是客套。


    兩人相交兩三年,早已是最好的閨蜜。


    說話的時候,就比較隨心所欲。


    “不去了!家裏還有一些東西需要整理!”


    王棉透過車窗簾子看了看天色,便掀起了車門簾。


    “好吧,明日書院見!”


    “再見!”


    一對小姐妹告了別,王棉便跳下了馬車。


    王姮不會跟王棉客氣,可也不會讓小夥伴自己走迴去。


    吩咐白芷,給王棉準備了馬車,看著王棉上了馬車,才進了莊子。


    “九娘!今日迴來的倒是早!”


    鄭儀聽到動靜,便迎了出來。


    “阿兄有貴客。”


    對於鄭儀,王姮還是比較信任的。


    她一邊往裏走,一邊輕聲解釋著。


    “貴客?”


    鄭儀眸光一閃。


    在河東,還有誰能夠在樓郎君麵前稱一聲“貴”?


    難不成是沂州……甚至是京城?


    鄭儀作為曾經在皇宮混得風生水起的女人,她對於朝政的敏感度,可比樓彧、王姮等一眾小孩子強多了。


    “九娘,難不成是齊王世子來了?”


    鄭儀微微低下頭,湊到王姮的耳邊,用隻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問道。


    句式是疑問,但語氣卻帶著篤定。


    王姮微微垂下眼瞼,臉上還是一派天真、嬌憨:“咦?鄭媼,你怎麽知道?”


    還真是!


    “九娘說了,樓郎君有貴客!”


    “在沂州,在這齊地,唯有齊王府才能稱得上一聲‘貴’!”


    鄭儀半真半假的解釋著。


    王姮歪了歪小腦袋,想了想,然後點頭:“鄭媼說的是。阿兄家的貴客,也確實是齊王世子。”


    “世子說,他還是我的‘大兄’呢。對了,世子大兄還送了我見麵禮!”


    “阿媼,世子大兄對我可溫柔了,像極了寬厚的兄長。”


    王姮像個剛從外麵玩得盡興的孩子,嘰嘰喳喳的向家裏人分享自己的喜悅。


    鄭儀卻在王姮的話語裏,捕捉重點——


    世子對九娘和善,看來薑側妃在齊王府愈發有體麵了。


    亦或是,樓彧(背後的樓謹),對世子非常重要。


    連帶著九娘一個身份略尷尬的庶母之女,都得到了世子的看重。


    鄭儀沒有見過楊睿,隻能通過得到的消息,以及她對皇家的種種了解去猜測——


    君子如玉?


    還是善於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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