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等著。」


    宋吟晚目送人拂袖離去,心思惴惴。非禮四叔,她吃的哪是酒,那是熊心豹子膽啊!


    宋吟晚那腦袋想旁的事井井有條,拿捏得當。一到了封鶴廷那就跟攪和進一團亂麻裏似的,怎麽都理不清頭緒。


    心疾最忌諱動情,動氣。這十六載清心寡欲的日子過慣了,哪想到死後還能這麽刺激。


    就因心疾,她父親,還有那三個哥哥在男女大防上如臨大敵。她接觸過的外姓男一雙手都能數過來,可也沒一個像封鶴廷那般讓人費解的。


    相較之下,還不若後宅那些個勾心鬥角簡單。


    封顧氏交了掌家的權,卻在這節骨拋出乞巧宴的事,無疑是埋了陷阱。宋吟晚用過早飯先且對了賬。


    一府的開支明細若是細看了,花上個十天半月也理不完,何況攢了十來年的。宋吟晚叫祝媽媽挑了幾個識字的,分工協作,挑比的是近五年來的開支項。


    待摘抄完,再擱一起對,一覽無餘。


    這是她想出的省力法子,合著是明麵上的賬簿,要經得住查,必然是不能出錯的。若要再仔細的,需得日子等它慢慢顯出來。


    但那乞巧宴卻是迫在眼睫了。


    「小姐,去了大夫人苑兒了,沒請見,也沒瞧見是否有人在。」枕月從外頭迴來複稟道。


    宋吟晚正提著筆,對著一張白紙。聞言微微一頓,「再去請。」


    枕月點頭又去了。


    眠春則有些多心,「這昨兒還在老夫人那說下邀帖這麽重要的事兒,小姐初初接手,這事必是要討教,總不會這樣為難罷?」


    「大嫂最是熱心腸,昨個就有心與我說些的,不過叫事兒打斷了,應當是不會。」宋吟晚說話的功夫,便留意到有個丫鬟將屋裏葵瓣彩錦的琺琅瓶擦了第二遍。


    眠春也不敢往深了編排,便沒再說話。看主子一籌莫展的,還是盼著那位大夫人早些來。


    還沒等枕月再迴來迴複消息,封沈氏將將打了簾子走進來,身姿款款,淡青色的紗裙底繡了大朵芙蓉花,隨著步伐的移動,仿若盛開。


    宋吟晚也是這時候才發現,隻是稍著了些顏色,便是不同的明麗。


    「三嫂安好。」


    封沈氏像是被她看得有些羞怯,「在府裏,老夫人不喜太素。」是解釋了穿戴不同,旋即目光落在了她桌案上,「我可是打擾你了?」


    宋吟晚搖頭,「我這兒還沒能開始呢,要等大嫂來了才行。」


    「大嫂?」封沈氏詫異。


    「昨兒在老夫人那,大嫂把掌家鑰匙與我,旁的都等慢慢來。就這同張太夫人說好了要辦乞巧宴,還得大嫂來指點。」


    封沈氏的臉色愈發遲疑,「這等要緊事,大嫂未另做說明?」


    「嗯?」宋吟晚見她似乎是有話說,「三嫂為何這樣說?」


    「我卯時初去老夫人那請安,碰到大嫂急著告假,說是成州老家的母親突發急病,匆匆就走了。怕是她心急沒來得及打招唿。」


    枕月晚了一步進來的,正好聽到了封沈氏說的,「確實這樣,小姐,大夫人一早急著迴老家了,聽桑榆說這一來一去都得十來日功夫。」


    宋吟晚一聽就皺起了眉頭,「那頭發了急病,我這也是急,若沒了大嫂幫襯,我這可怎麽辦!」


    封沈氏忙是安慰,「別急別急,許大嫂留了什麽交代。」


    「大夫人去得急,道,道是讓小姐多擔待些。」枕月迴,心氣略有不平,是個明眼人都能瞧出來是故意撂挑子的事兒。


    「她這麽兩手一甩走了,叫我怎擔待!」宋吟晚亦是給氣得扔了筆頭。


    筆骨碌碌滾到了封沈氏腳邊,後者瞧著也替宋吟晚犯難,「大嫂這迴確實不靠譜了些,但事關親人,人情難免。」


    她說著把筆拾了起來,「可惜在這事上,我也幫不上你什麽。」


    宋吟晚見她懊惱自責,忙道,「三嫂莫怪,我是心裏著急並不是衝你發脾氣。」


    「我曉得。」封沈氏將那支筆擱迴了筆架上,「你也莫急,合著一家子人,總能有幫得上的。」


    宋吟晚苦笑,「嗯。」


    封沈氏平時就沒什麽交際,再看,也不能幫宋吟晚包圓了這事兒,反而留下瞧著添亂,又寬慰了兩句便走了。


    宋吟晚等人走後,又發了一通脾氣,把屋子裏侍候的都趕了出去,留下眠春枕月兩個心腹。


    等門一關,宋吟晚便恢複如常,改了正色便數出幾個名,「這幾個,讓祝媽媽多留意,最好尋個由頭打發出去。」


    「是!」


    吩咐完,宋吟晚便提著筆,慢慢悠悠在紙上寫名帖,一封一封,不慌不忙。京城裏有頭臉的人家就那麽多,她能操持將軍府,侯府自也是不在話下。


    但有人為她設局,她若不配合上一番,怎能欣賞到最後精彩的部分。


    同一時刻,棲梧苑裏也頗為熱鬧,不時還傳出笑聲。


    然屋裏就封柳氏一個,請安過後一直未走,留下來逗著五彩纏枝闊盆裏的小家夥。


    盆裏養著睡蓮,含苞待放。一大片的荷葉子上趴著兩隻銅錢大小的小龜,原是不挨邊的,後來湊了一塊,一隻往往一隻身上疊,這會兒正動彈呢。


    「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那長樂郡主多眼高於頂的一個人,女兒也不遑多讓,這才過門裝著呢。你瞧,這就發脾氣了。」


    「還有大嫂,我就知她沒安好心,她掌家那麽多年,盡得好處,這一下要她把權交出來不跟剜她肉似的,怎甘心啊。這就出門避走了,算一算,八成也得在乞巧節之後才迴來,打的一手好算盤。」


    封老夫人也跟著瞧,瞧出個樂趣笑嗬嗬的,「瞅瞅,瞅瞅,這都要打起來了。」


    「龜都講地盤兒,這是本性。」封柳氏撥弄過小龜,便嫌手帕子髒讓下人收了起來,「她讓出來地兒,好讓老四媳婦丟人,丟老四的臉麵。她再迴來憑仗她娘家,以及往日裏那些婦人情分,收拾爛攤子。定是指著再把權要迴去。」


    「要不說她彎彎繞繞鬼心思最多!」


    「誰說不是!到時候,婆母你可莫落了她的套兒,甭管她說什麽,就說替老四媳婦暫拿著,叫老四媳婦跟著她學。這期限嘛,自然是您覺得什麽是好,就什麽時候還,再不濟,到那時還能再想轍,您說是不是?」


    封老夫人聽得也眯眼笑,「老婆子曉得的,這叫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虧你想得出來。」


    「婆母又打趣我了,我那是為您想的,大嫂這些年明麵上敬你,可實際上呢,還不是處處掣肘,牽著您鼻子走。」


    封老夫人頓時哼哧出聲,不大樂意。


    封柳氏忙轉了話,「總歸那都是讓她們聽您話的法子,且讓她們鬥去。」


    「是這個理兒。」封老夫人不住點頭,吃著茶,臉上笑開了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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