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安打小跟著封鶴廷,頓時警醒垂眸,是責他自作主張在他昏迷時將人送迴主屋一事。


    「小人知錯。」封安一抿嘴角,壯膽子再諫,「可書房終歸不是長久住處,侯爺您還病著,小人勸不住,望有人能——」


    那話,霎時止在了封鶴廷抬眸掃去的一瞬,封安撲通跪在了地上。


    封鶴廷掩唇忍著低咳了聲,「我領你一心為我,但絕沒有下次。下去罷。」


    封安尤想說什麽,瞥到了封鶴廷冷沉麵龐又咽下。若主子能這麽快改了心,斷了念,就不會有這十年的苦守與孤寂了。


    封肅此時進來稟報,「侯爺,左右司郎中吳賃白日遞了拜帖,說明日叨擾。」


    「這是秋後的螞蚱驚起一串兒了!」封安服了侯爺的神機妙算,連來的什麽人都算著了,吳家是薑國舅家拐了七八道彎外的姻親,怕是替人打聽來的。


    晉州水患背後還藏著一雙攪亂風雲的手,隻是藏得再深,隻要是侯爺過手的案子,那都會攤在太陽底下曝曬個徹底。


    「侯爺前日迴了曹大人,那這吳大人可是也迴了?」封肅又問。


    封鶴廷哼應了聲,目光掃過桌上摞起的公文時幽暗了幾分,「不論誰來,一概以托詞打發。」


    「是。」


    封肅領了命,和封安一塊退了出去。


    等到了外頭,封肅才暗暗舒了口氣,拿胳膊肘拄了下封安的胸口,「你方才做什麽惹侯爺那麽大火氣?我這麽及時幫你解圍,你是不是迴頭得請兄弟喝個小酒什麽的!」


    封安則沒心情同他嬉鬧,沒接話,悶不吭聲蹲守在了書房外的廊下。


    「又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吧!我跟你說,那喬家的姑娘是咱爺心裏頭的一塊肉,沒了,那是剜肉的痛。」封肅比封安少兩三年頭,跟得也不短,自然也清楚這段。


    「那玉佩是榮安縣主的陪嫁物,侯爺心愛之物。就因學堂那會兒,喬家姑娘多瞧了兩眼,侯爺下學就剛好那麽巧的想做詩局,又巧的讓喬家姑娘碰著,還贏了去。」


    「你說那是侯爺故意輸出去的?」封安詫聲。


    封肅白了他一眼,「要不說你腦子裏的筋一根直的。不然呢?」


    「那喬家姑娘才情絕豔,京城裏誰人不知!」封安不樂意被他這麽埋汰,梗著脖子駁道。


    「你,對牛彈琴,我懶得跟你掰扯!該就讓你在侯爺麵前犯渾,挨頓板子看能不能讓你想通點!」封肅啐道。


    侯爺傷的心,就得捂著摁著,最好是悄無聲息等日子過,過得久無知覺了興許就好了。


    至於主屋裏的侯夫人……


    封肅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迴頭看到封安離開蹲了另一個角落,「……」他咳嗽了一聲,「呿,我跟你說個事兒。」


    封安拿手捂耳朵。


    「別小氣啊,我同你說正經事兒。」封肅過去,神情改了幾分肅然,「昨兒一早,就是迴門前,侯爺讓你去備馬車是我留在書房研墨,侯夫人在,看我手法不對就親上了手。」


    「嗯?」


    「原來墨錠那還有個暗機關,撥弄了才更好磨,而非我這麽生拉硬拽差點糟蹋了一方好硯。」


    「這侯夫人不像傳聞裏頭說的那樣什麽都不通,我瞧著也不像。」文房四寶沾得上邊,那就是有門道的。


    「這是其一,還有那綠端硯和墨錠,都是出自李伯宏大師之手,當初送的那人與我提過一嘴,那李伯宏亦是醉心機關玄術之人,送進侯府的兩塊綠端硯是他的封山作。便是意味,普天之下絕不可能再有第三塊。」


    「沒就沒了,咱們侯爺也不少他一方硯台。」


    「笨呐,侯爺把另一塊轉喬家二郎送了他家的三姑娘,世上又沒第三塊,那侯夫人是如何知道怎麽用的?」


    砰!兀的一聲碎響從書房傳出。


    「侯爺?!」封安猛地從地上躥了起來,急忙推門衝進去。


    隻見封鶴廷端坐在書桌後,桌腳旁裂了瓷盞碎片。


    「袖子拂倒的,收拾了罷。」


    封安鬆了口氣,與封肅兩個麻利把碎片攏了一起,抹幹淨地麵,沒旁的吩咐再次退了下去。


    而書房裏的封鶴廷,左手搭住了顫抖的右手按在檀木桌上,滿腦子皆是封肅最後那一問。


    亦是同時。


    眼前浮現起感恩寺內,偶遇尚未出閣的宋吟晚。


    「侯爺,元璟哥哥可是同您一塊來的?還說要幫我掛桃花絡,怎不見人呢?」


    「侯爺,你是元璟哥哥的四叔,我也喚你四叔可行?」


    「我怎就不自重了!我心慕元璟哥哥,便明明白白告訴他,為何要藏著掖著,?且我覺著他也是喜歡我的,否則為何約我至此!」


    那少女滿心歡喜捧著求姻緣的桃花絡,等著意中人,就是他那侄兒。而後卻是畫麵一轉,少女挽小婦人髻,再提及封元璟時眼裏沒了星辰,與人解釋起也是坊間流言,子虛烏有。


    「和離或是守寡,我皆可。」


    「我三哥哥的玉佩怎會在這?」


    「這頂好的綠端硯怎經得起你這般糟蹋——」


    聲音層出。


    一會兒是宋吟晚,一會兒是喬平昭。


    封鶴廷腦海裏冒了駭人的念頭。


    世間不乏鬼神之說,附身也好,迴魂也罷,倘若那宋吟晚亦是……思忖到最後,竟如同瘋魔了般,抑不住心緒激蕩,咚的一下栽倒在了書桌上。


    男人嘴角洇著咳出的殘血。


    血沫子濺在桌上攤開的字,昭昭之下,宛若朱砂殷紅。


    宋吟晚這一宿就沒能安睡,後半夜聽到外麵動靜得知封鶴廷嘔血昏迷,連夜拜帖請了林太醫過府,並做主將人安置迴主屋。直到天光大亮,確認了無性命之虞才放林太醫離開。


    等到主屋隻剩下主仆幾個,宋吟晚瞧著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已是怕了,遂讓人把隔壁苑子收拾出來住。


    然而不到一日,府裏就傳遍了,侯爺為了不過病氣給侯夫人屈就書房,書房那地兒漏風,這才導致病更重了。


    宋吟晚聽了咬牙切切,在小院兒裏看著給封鶴廷煎藥。她這樣知情識趣,但求這位爺長命百歲,千萬莫折騰了!


    接下來的幾日,宋吟晚去老夫人那請安,不是被冷麵對著,就是等上個把時辰才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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