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錦繡偷偷暗笑,開始忙碌。


    方正在一旁記錄。


    一切都有序的進行著。


    秦錦繡一邊拿著剔骨刀,一邊若無其事地問:“你是不是發覺劉寡婦的死不是表麵那麽簡單?”


    “不錯,劉寡婦不過二十幾歲,守著一對兒女開了家溫泉客棧,生活富庶,斷然是不會因為受了幾句公婆的指責就投井自殺的。”方正仔細看著秦錦繡準確狠絕的刀工,默默地迴答,“從屍身表麵來看,頭在井下,腳朝上,無肚腹漲,無腳底皺,無甲縫泥沙,身上又無擦痕,不像是自殺,極有可能是被人推入井底身亡的。”


    “或許真是她自己投井呢?”秦錦繡奮力地掰開頭骨的上下頜,試探地問道。


    “若是她自己投井,落水後,勢必會掙紮,氣脈往來,搐水入腸,腹中定有積水。”方正此刻才覺得戴著口罩的確不錯,擋住了以往驗屍中難聞的氣味,加重語氣說:“我用力按壓過死者的腹部,並無積水,但報案人,也就是劉寡婦的公公一口認定:兒媳是投井自殺。”


    “他為何如此肯定?”秦錦繡瞄了一眼方正。


    “因為劉寡婦身上錢財都在,而且死後雙眼微開,雙手握著半拳。”方正細心解釋。


    “如果是自己投井,雙手的確是呈握拳狀態。”秦錦繡所有所思地將頭骨整理幹淨,放入清水中,彎彎的柳眉卻挑高了些許。


    “所以我也一直想不通,劉寡婦到底是因何而死?”方正坦言而述:“她雙眼微開,似乎死不瞑目,若是被人害了性命,又為何雙手彎曲僵硬?”


    “你可曾為她驗傷?”秦錦繡凝眉問道。


    “那眼老井許久不用,她在井裏已經泡了將近二日,渾身腫脹,膚色發白,我查驗過,表麵並無傷痕。”方正微微歎氣,“畢竟男女有別,死者又是寡婦,我也不好仔細驗身。”


    “那你為何不用紅綢傘驗傷呢?我懷疑她是被人勒死後,扔入井底的。”秦錦繡猛然間用桌案上的繩索套住方正的脖頸,用力地勒住。


    方正下意識裏用雙手握住繩索,試圖將其拉下,怒聲斥責:“秦錦繡,你想做什麽?”


    秦錦繡緩緩鬆開繩索,指著方正彎曲的雙手,“你瞧,若是在毫無防備下被人勒住脖子,她必定會用雙手拽住繩索掙紮,那樣雙手便是微微彎曲的形狀,咽氣之後,手指便會保留半拳的姿態,即使泡在陰冷的井水裏,也不會展開,因為組成手的細胞死亡了,就定格在半拳的瞬間,再也無法伸開,除非用我上次提到的手指扳直器。”


    方正聽著秦錦繡新奇地解釋,似懂非懂,“既然是勒死,那她的雙眼為何是微開而不是緊閉的呢?”


    “因為她不信兇手會真的勒死自己,就像你剛才的反應,根本沒將我放在眼裏,但沒想到兇手卻真的殺了她,最後她無力掙脫,隻能認命。”秦錦繡轉向方正,直視那雙深邃的眼睛,靜心地說:


    “人在死亡之前,都會陷入一種淺度的昏迷,瞳孔,也就是黑眼珠兒自然地放大,這時眼底動脈中的血流迅速驟停,眼皮的肌力達到最小,根本無力自主支撐住眼皮,才會睜眼而亡,換句話說,也就是雖然死者當時睜著眼睛,事實上她已經失去意識,看不見任何東西,並不是什麽死不瞑目,明白嗎?”


    方正默然地點點頭,眸底緩緩地由墨色化為清澈,直到清澈見底,瑩光一片。


    “你從哪裏知道這麽多的道理?”方正好奇地問道。


    “當然是那本被我扔掉的奇書了。”秦錦繡一副吃定方正的樣子,大大咧咧地說:“你明日就去拿紅綢傘去義莊,看看她的脖子上,是不是留有勒痕。”


    “此法真的可行嗎?”方正麵露躊躇,“我隻在書中見過用紅綢傘驗傷一說,不知此法是否有效,其實今日我也想用此法驗傷,偏偏琢磨不定,才會無功而返。”


    “明天你盡管去,此法不但可行,而且有據可依。”秦錦繡鼓勵方正。


    “什麽依據?”方正對秦錦繡有了初步的信服。


    “嗯,實物的顏色,比如人的手,取決於兩個條件,其一是:它能反射哪種顏色的光,其二是:用何種顏色的光來照射它。”秦錦繡仔仔細細地講解,“而透亮物體的顏色,比如紅綢傘,是由它本身所透過和反射的顏色光所決定的。我這麽說,你能聽懂了嗎?”


    方正搖搖頭後,又輕輕點頭,語調遲緩,“是不是《墨經》中所講:清水鏡麵的原理?若是照你的意思:紅綢傘借助的是天上太陽發出的光?”


    “對,就是鏡麵的原理。”真沒想到方正真是飽讀聖賢書的人才,秦錦繡笑眼彎彎地說:“這世上大多數透亮的物體反射的色光跟透亮的色光是相同的。當七種顏色的太陽光照射到紅綢傘上時,除了紅光能夠通過之外,其他顏色的光都被吸收了。而人體上的瘀血基本都是青紫色,在尋常光的照射下,不大明顯,而在紅光的照射下,就會呈現出濃重的黑色。”


    秦錦繡將頭骨從清水中撈出來,“紅綢傘就像個過濾顏色的鏡子,所以此方是有據可依的,你可以放心大膽地去做。”


    “原來如此。”方正頓時醍醐灌頂,神色愉悅,“明日一早,我便去義莊。”


    “不用去太早,最好午時再去。”秦錦繡慢悠悠地拿起桌旁的茶壺,“其實此案並不複雜,若是依照我的推斷,那個報案人最有嫌疑,即使他不是兇手,也和他脫不了幹係。”


    “你是說劉寡婦的公公?”方正震驚,“聽聞此人也算是個讀書人,不過是屢考不中罷了。”


    秦錦繡全神貫注地將茶壺中滾燙的熱水倒入清理幹淨的頭骨中,一針見血地說:“最怕這種有點小學問,又沒大本事的人,如你所言,他不但一再誤導你,而且極力反對你驗屍,還反複強調劉寡婦是自殺,分明是心中有鬼。”


    秦錦繡一邊說話,一邊低下頭,仔細盯著從頭骨的五官洞裏流出的細細沙粒,眼神變得幽深。


    “你說的有道理,我也懷疑此人。”方正緊盯秦錦繡有條不紊地洗骨,“隻不過他為何要殺死自己的兒媳?”


    “殺人動機一般都是情仇愛恨,貪婪錢財,破案是你的本職,我隻是一名小仵作,隻能提供線索。”秦錦繡對方正莞爾一笑。


    方正清了清嗓子,“那是自然,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秦錦繡又埋下頭,舀起落入清水中幾顆白晶晶的沙粒,神情凝重地說:“這才是琉月姑娘的真正死因,她是溺水而亡。”


    “不可能,溪園的水,你也看到了,隻有及腰深,根本淹不死人。”方正隨即搖頭反駁對,“琉月身姿修長,若是落水,隻要站立,便可脫離危險,何來溺水一說?你是不是驗錯了?”


    “清水洗沙是非常普遍有效的手法,我怎麽能弄錯呢?你瞧,這沙粒分明是從她口鼻中洗出來的?”秦錦繡指著盆底的沙粒。


    “那這些沙粒會不會是死後進入口內?”方正低頭沉思,串聯所有的案情。


    “絕對不可能,溪園裏的水雖然是活水,但流動緩慢,泥沙大多沉底,若是死後而來的泥沙,隻會在口鼻淺處,根本不會進入鼻腔的深處。”秦錦繡指向頭骨一處擦痕。


    “她生前,額頭曾經受到過猛烈地撞擊,此等撞擊必然會大量出血,進而導致暫時性地昏迷,或許正是琉月昏迷,才會被兇手誤認為死了,才慌亂地將其扔進水裏的,所以,首先,必須找到案發第一現場,那裏留有琉月的血跡。”


    “月濃花坊?”方正眼前一亮。


    秦錦繡讚同地點頭示意。


    “難道琉月是被兇手扔進水中之後而蘇醒?才會嗆水而亡?”方正與秦錦繡雙目交融,肯定彼此的推測。


    “再看看這個。”秦錦繡切開一塊焦紅的碎肉,“她的左右雙肺均有氣泡,氣泡中還有細微的水藻,由此可見,她因溺水而亡是千真萬確的。”


    “那她為何不求救?”方正隨即想到最關鍵的問題,“如果她渾身無力,但隻要喊出救命,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聽花坊中的人說,什麽都沒聽見。”


    “或許是她自己想死,不願意苟活於世,”秦錦繡盯著冷冰冰的頭骨,誰能想到前幾日她還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生命如此脆弱,務必要且愛且珍惜。


    “不會。”方正繼續推測,“明月說過:她要和湘公子遠走高飛,還特意在寇河上放了一盞很大的荷花燈,她怎麽能尋死呢?依我看,是兇手將她按到水中,嗆水窒息而亡。”


    “即使兇手知道她當時未死,隻是昏迷不醒,那兇手怎麽會用如此笨拙的手段來殺她呢?因為嗆水是令昏迷中的人快速蘇醒最好的法子。”秦錦繡駁斥。


    “依我看,琉月生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也就是湘公子,他最為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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