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足足下了三天,導致車不得不走一會兒歇一會,趕路本就是一件非常枯燥無聊的事,大雨更讓路程的無聊程度翻了好幾倍。


    以前有摩托車的時候還能偶爾趁著雨停的時候四處溜達一下,放鬆放鬆,可惜摩托車被他們丟在荒人的領地裏了。


    好在第三天的中午,他們看到了人煙。


    新聚集地的規模比綠洲要更大,是由一整個小鎮改造過來的,安保措施相對也更強,到處都能看到持槍的守衛跟巡邏的人。


    小隊隻有四個人,守衛們並沒有太過刁難,拿了伊諾拉遞過來的兩罐罐頭,然後簡單檢查了下車裏有沒有危險物品就很快放行了,順便在檢查時“熱心”地告訴他們一點聚集地的情況。


    這地方叫青苗鎮,不過外人會叫青苗集,也就是趕集的集。


    青苗鎮當然會有鎮長,鎮長一般不怎麽管事,大多時候是副鎮長出麵,副鎮長姓王,而且不喜歡別人叫他副鎮長,要是意外遇到記得喊王鎮長。


    除此之外,青苗集百無禁忌,什麽都賣,什麽生意也都做,隻要出得起價格,麵子上過得去,這兒就是樂園。


    把車開進停車場後,張濤從車上跳下來,茫然地問:“剛剛那個守衛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這地方不太平。”伊諾拉冷笑了一聲,將車門狠狠帶上,“不過你要是有本事,有利益,在這兒想幹什麽都行,如果你沒本事,還是別多留得好,就看你是哪種人了。”


    羅衡確定了一下武器的位置,稍稍放下點心來,問道:“接下來去做什麽?”


    “去酒吧看看。”伊諾拉按了按自己的脖子,輕輕嘖了一聲,“那地方消息最多,不過這幾天下雨,我看很多人不會出去。一群精力充沛的瘋子悶在一個地方,加上點酒精催化,很容易鬧事,最好都留著點神。”


    青苗鎮非常大,而且修建過一個被廢棄的地下基地,不管原意是拿來做什麽,現在都被青苗鎮拿來開酒吧跟賭場了。


    在做好事時,人們總希望陽光燦爛;可幹壞事的時候,就向往起陰暗朦朧的氣氛。


    這些消息當然也是那位“熱心腸”的守衛一道告知的,他還特意強調了,倒不是為了那兩罐罐頭,主要是看他們四個人識相才多說兩句的。


    “酒吧在地下,這幾天都在下雨,該不會被淹了吧。”


    張濤在雨水裏跳來跳去,小聲抱怨著,活像隻剛放學的小跳蛙,身上的一次性雨衣簌簌抖著雨水。


    車上沒有準備太多雨傘,倒是有一次性的雨衣打包在某個箱子裏,唯一的雨傘讓給了身材最苗條纖細的伊諾拉,剩下三人穿著雨衣趕路。


    伊諾拉懶得理他,披了件外套就順著地下台階往下走,台階上的確很濕,不過兩側都做了排水,因此走隧道的時候,沒多久就隻剩下雨衣在滴滴答答地淌水了。


    原本灰暗的隧道壁上被畫著亂七八糟的圖,有些已經不是性暗示,而是性明示,各種誇張化的男女□□官在熒光顏料下唿之欲出,除此之外,還有點燃的香煙、酒瓶,亂七八糟地塗抹在牆壁上。


    隧道頂端是一條黯淡的燈帶,昏暗的光芒跟斑斕的熒光顏色交織在一起,整條隧道被布置得既夢幻又下流,勾動人蠢動的欲望。


    對此,羅衡唯一的評價是:“可惜了一個畫畫的好苗子。”


    張濤下意識擋了擋眼睛,一臉不忍直視,納悶道:“伊姐,我們真的要進去嗎?”


    “怎麽?”伊諾拉迴頭看了他一眼,奇怪道,“你幹嘛,眼睛痛啊?”


    張濤的手指掃了一圈牆壁,畢竟剛剛牆上還是男性的□□官,這會兒已經變成一根煙頭了:“這些東西……”


    實際上,在外麵有雨水跟風的流通還好,鼻腔裏隻是縈繞著泥土的腥味跟風雨清冷的氣息,越往裏走,一種難以言喻的騷味混合著煙酒的氣息在流動的空氣裏不斷傳來,讓張濤有點想吐。


    “嘖。”見他臉色的確有點難看,伊諾拉也不免頭痛,“你也夠麻煩的,這都受不了,也是,你進去還指不定出什麽更大的麻煩呢,那你說什麽辦?”


    “我能不能在外麵等你們?”張濤期期艾艾地問。


    伊諾拉難以置信道:“你一個人呆著?你以為這是什麽地方,我們剛走進去,出來你骨頭都沒了你信不信?”


    張濤哭喪著臉,正準備扭扭捏捏地挪動腳步時,羅衡忽然開口:“我跟他去找找看旅店吧,免得等會沒地方住,到時候在外頭碰麵?”


    “這……”伊諾拉遲疑一會兒就下了決定,“也可以,說實話我也的確有點不太放心羅衡進去,那你們要留神點。”


    羅衡詼諧道:“放心,除非有人來電我。”


    伊諾拉忍不住跟著笑起來,又搖頭道:“你最好是真的小心點,你被電的可能性還蠻高的,起碼比張濤高。”


    隻有狄亞臭著臉:“我不能跟著羅衡一起嗎?”


    “成熟點。”伊諾拉一把抓住他往裏走,“別忘了,是你們硬要讓我做決定的。”


    狄亞有氣無力地掙紮了兩下,哀怨地看著逐漸遠去的羅衡,羅衡笑眯眯地站在原地跟他揮了揮手。


    “注意安全。”


    第131章 隻為自己


    也許是哪兒刮起台風,連帶著掀起這幾日的大雨。


    從樓梯上去的時候,羅衡還在不著邊際地想著天氣的異常,身旁的張濤已經給自己重新套上那件一次性的雨衣了。


    “要是藍摩在這兒的話就好了。”張濤忽然開口,“雖然我也不知道哪裏好,但是多個人總是好一點,心裏也有底一點。哎,羅哥你說,藍摩到底要去做什麽呢?”


    羅衡幾乎沒怎麽多想,隨口答道:“他總有他自己要做的事。”


    “是哦。”張濤露出有點落寞的神色,“說得也是。”


    “怎麽了?”


    “啊?”


    張濤抬起頭,迷茫地看著羅衡,完全沒反應過來自己無心的一句話被捉住,令這個話題不但沒有走向結束,反而才剛開始。


    等到張濤眨了眨眼,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羅衡是在問自己:“沒什麽,我隻是覺得,好像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也都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麽,可是隻有我不清楚。”


    這時兩人已經走到外麵來了,雨雖然沒有之前滂沱,但形成另一種大,細細綿綿,不斷絕地飄灑在兩人臉上,讓羅衡幾乎有點睜不開眼。


    如果不是知道張濤的為人,羅衡幾乎以為他在諷刺自己。


    “在基地裏的時候,我雖然覺得無聊,但是上頭會告訴我該做什麽,要做什麽。隻不過那些事到底是不是我想做的,是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做也可以,不做也可以。”


    張濤試圖搔頭,卻一手蓋在塑料雨衣的帽子上,摸了一手濕漉漉的雨水,水珠子一瞬間從手腕滑進去,冷得他直打哆嗦。


    這讓羅衡斟酌片刻,詢問道:“我還以為你很熱愛自己的工作?”


    “也還好吧,那當然是很有意義的事,能幫上很多忙,能……算了,總之都是一些大道理啦。”張濤一頓,沒有繼續說下去,“能幫上忙,我當然也很高興,可是……怎麽說好呢,我自己並不是真的對這種事有什麽感覺。哎呀,我說得亂七八糟的,羅哥你一定聽不懂。”


    羅衡淡淡道:“明於禮儀,而陋於知人心,我知道你在說什麽。”


    “啊?”


    張濤雖然不知道羅衡是不是真的聽懂了,但是他自己倒是真的沒聽懂,茫然道:“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說,對道德道理這些東西都很清楚,卻不知道一個人的內心。”羅衡解釋道,“就像石髓對你,它隻告訴你這些道理,告訴你做這些事可以造福很多人,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有很多幫助,卻不問你到底想不想做這些。”


    張濤仍然有點懵懵懂懂的,不過大概是明白一點了,於是點點頭。


    “其實,羅哥你懂得真多,好像……好像是這樣。”


    兩人對青苗鎮都相當陌生,加上雨天讓所有的房子被雨水匯聚成相似的模樣,每扇門都關著,因此走得非常緩慢。


    水流青融融地從屋簷上滴落下來,仿佛泛著微光,在地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當時……當時在金羊毛城的時候,羅哥你讓我自己選擇到底要留下還是跟著你們走,我其實有點害怕。”張濤說,“可後來想一想,這可能是我唯一為自己做過的,屬於自己的決定。”


    羅衡柔聲道:“不是唯一,你還會有很多很多機會。”


    “噢,那……那我就改成第一次好了。”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張濤無意踢起一波積在地上的雨水,倒濕了自己的鞋子,他像是驚覺到這一點,轉過頭來問羅衡。


    “這麽說是不是很奇怪,明明隻是讓我自己做決定,我卻很害怕。是吧,我也覺得挺奇怪的。”


    他露出尷尬的笑容,下意識對自己的話搖頭否認。


    “不會。”羅衡倒顯得很平靜,“石髓需要你服從,服從太久,難免就對自己決策感到恐懼,不敢對自己的決定負責……”


    他沉默片刻,又繼續下去:“我明白這種感覺。”


    在張濤產生好奇心之前,兩人終於繞過中央廣場,找到了鎮上唯一一家旅館,牌子歪歪扭扭地被掛在門上,上麵插滿長短不一的釘子,看起來能當一把從天而降的武器。


    大概是因為下雨的緣故,旅館裏擠著不少人,零零散散地在大廳裏坐著,當羅衡推門進來的時候,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他身上。


    羅衡隨意掃了一眼,環視著整個大廳,看這些桌子上的東西,這家旅館大概還能提供三餐跟酒水。


    就在這時候,一個孩子從人群裏跑過,往樓上竄去,他的臉髒兮兮的,跑起來的樣子也像是隻偷吃的小老鼠,頭上帶著頂破爛的針織帽,看起來大概也就七八歲大小。


    不管什麽時候,看到新生命總是讓人感覺振奮。


    羅衡轉過頭來,跟店家詢問房間的價格,店家的價格倒是也很靈活,這兒大量收食物跟電池,能拿這兩樣跟他換房間,最便宜的房間要兩塊電池起步。


    由於剛從基地裏出來,羅衡並不缺這點資源,不過他還是靠在櫃台上跟店家磨了會兒嘴皮子,打聽這座小鎮裏的物資情況。


    店家古怪地打量了羅衡兩眼,隻當他是口袋空空,突然把水瓶擱在一邊,將手上的抹布隨手一掛,老臉就湊了過來:“我說你要是真缺這幾塊電池,其實還有幾個辦法……”


    羅衡不著痕跡地退了退,稍微眯起眼睛。


    店家的口臭實在熏人,他都快有點睜不開眼了,不過對方難得一片“好心”,不管裏頭裝得到底是什麽,總要聽一聽再見分曉。


    張濤嘴快,好奇心上來就拉不住:“什麽辦法?”


    樓梯上傳來響動,店家往邊上努了努嘴示意:“喏,那就是個辦法。”


    一個穿著相當光鮮甚至有點戲劇化的男人踢著尖頭皮鞋從狹窄的樓梯上走下來,之前那個孩子就跟在他身後,這會兒手裏攥著兩包餅幹,飛快地跑迴到母親的懷抱裏。


    羅衡輕笑了一聲,收迴目光,看向店家:“看來這是位做大生意的?”


    “遊至樂,我的名字。”男人已經走到羅衡身邊,毫不掩飾地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連帶著張濤一起,文縐縐地說,“我跟所有遇到困難的人做生意,幫他們走出困境,如果你有需要的話……”


    張濤下意識縮在羅衡身後。


    “嗯?不給我一張名片嗎?”羅衡側著頭,漫不經心地打斷對方。


    他不常這麽看人,有時候看起來會很像挑釁,不過這會兒可能正好就該用這樣的眼神。


    遊至樂微微一僵,遲緩地問:“名……名片?”


    “是啊。”羅衡輕笑了一聲,撥弄著自己的袖子,“名片,像你這樣的大人物總會有上幾張吧?否則你怎麽跟人家做生意呢?”


    名片在這個時代根本毫無意義,既沒辦法提供聯係方式,交易也不需要縮短時間。


    在這個離別就沒有後續的時代,用來見縫插針傳遞再聯係這一信息的名片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場。


    不過羅衡的態度實在太氣定神閑,而姿態又太過遊刃有餘,加上他看起來不像個信口開河的人,幾乎沒有人去質疑他所說的東西是否存在,又是否真實。


    遊至樂臉上的肌肉顫抖了幾下,擠出一個笑容:“當然!我當然有!不過……我下來得太急,沒帶在身邊!”


    雖說在名片這件小事上露了點怯,但遊至樂明顯是個經驗豐富的生意人,他很快就注意到店家還沒給羅衡鑰匙,於是立刻笑起來:“你要住房是嗎?那你先忙,我們等會兒再聊。”


    遊至樂退開兩步,好整以暇地站在邊上,等著看羅衡露出為難的模樣。


    羅衡平靜地用電池跟餅幹換到了兩個房間,店家拿著電池悻悻地往櫃子裏擱這,嘟囔道:“有東西還問來問去的,長成這樣裝什麽窮酸勁。”


    他慢悠悠地將兩把生鏽的老鑰匙遞給羅衡:“三樓,房間裏什麽都有,要是想吃飯,得另外付錢。”


    “我得去房間裏看看。”羅衡客氣地跟遊至樂打了個招唿,“麻煩讓讓。”


    在這種地界,敢跟沒錢的人做生意,還不怕虧本,從打扮來看,甚至這生意做得有滋有味,夠他穿得人模狗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晨昏蒙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翻雲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翻雲袖並收藏晨昏蒙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