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衡神色嚴肅:“我跟狄亞初見的時候就遇到過荒人,前不久隊伍也遇到過,你覺得它們跟畸變獸除了實力上的差距之外,還有什麽差別?”


    張濤沉默片刻:“呃,我沒有遇到過畸變獸。”


    羅衡:“……”


    忘了這茬了。


    伊諾拉跟狄亞忍不住笑出來。


    “它們遇到人之後都會立刻發動襲擊。”羅衡緩緩道,“如果荒人襲擊了村子,也被殺死了,這件事也結束了,那你說村子為什麽要戒備?”


    張濤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意思,所以……啊,我知道了!荒人很可能是有指揮的,它們現在還不打算襲擊村子?”


    羅衡嚴肅地點了點頭。


    “荒人可能在聚集,這雖然對村子不是個好消息……”伊諾拉臉上的笑容還沒完全淡去,她的手搭在羅衡的肩膀上,做出最後的解釋,“但是對我們算是個好消息,因為明天藍摩就會下山來跟我們見一麵,隻要荒人不在明天發動襲擊,我們有足夠的時間離開這兒。”


    對於小隊來講,躲避麻煩遠比應付麻煩要來得劃算。


    “這麽說,壞事就是……他們提前發動了襲擊,很可能會跟我們對上。”張濤小心翼翼地說,“我們又不能把藍摩丟下,對嗎?”


    狄亞眨了眨眼睛,幹脆利落地說:“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就幹脆把藍摩丟下吧。”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還掛著甜蜜的笑容,讓人分不清這是不是句真心話。


    伊諾拉沉默片刻,也點了點頭:“如果情況真的很糟糕,那我們也隻能拋棄……報酬離開了,別忘了,藍摩並不是……不是我們的同伴,我們隻是答應要把他送到這裏來,然後再送到聖殿去,實在不行就當是白跑一趟。”


    比起不為所動的狄亞,伊諾拉說這句話就顯得要掙紮得多,盡管她的表情同樣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不過從接連幾次改口,聽得出來她內心並不像外表一樣的平靜。


    如果沒有經曆過金羊毛城的事,這件事本來不會顯得這麽難堪,藍摩隻是半路認識的一個乘客而已,他固然很有趣,也有其神秘的魅力,可說到底不至於讓人為他丟掉性命。


    可是他選擇在金羊毛城留下來的時候,許多事就已經在冥冥之中發生改變。


    張濤再度陷入沉默,他沒有跟藍摩相處過多久,可是對方願意留下來一同尋找他,他始終非常感激這一點。


    如果連他這種完全沒有相處的人都會有所不舍,那麽跟藍摩同行的伊諾拉還有羅衡的感覺應該更不同才對。


    張濤的目光下意識去追尋羅衡,似乎期望聽見對方能夠說些什麽來平息這種不安的沉默,然而羅衡什麽都沒說。


    “收拾完東西,就睡吧。”羅衡看了一眼手表,“今天還是一樣,輪流守夜,伊諾拉也不例外,你們守上半夜吧,這樣輕鬆點。”


    伊諾拉轉移開注意力,微笑道:“我該說是榮幸呢,還是該說這是壓迫呢?”


    “挑一個你喜歡的想吧。”


    狄亞輕輕按了下她的腦袋,沒等伊諾拉發怒就跟著羅衡一塊兒去撥弄那些蔬菜幹了。


    如果在這支隊伍裏有誰算得上是文明人,那差不多就是張濤跟羅衡了,考慮到實力上的差距,羅衡“文明”的水平可能還要更高一籌,這也許就是隊伍裏總是他來做決定的主要原因。


    這也讓張濤百思不得其解,羅衡怎麽會對這件事無動於衷呢。


    不過狄亞可不認為這叫無動於衷,他恰恰認為,正是因為羅衡過於在意,才會導致這一局麵的發生。


    上車之後羅衡就很快進入睡眠,車子裏散發著蔬菜曬幹之後的氣味,聞起來像是個陳舊的倉庫,不過食物總是讓人感覺很安心,因此狄亞也很快躺了下來。


    天色已經很晚了,蟬在叫,蟋蟀也在唱,雖然白天被張濤抓了不少,但顯然沒能對它們產生嚴重的威脅,就像舊時代的毀滅一樣。


    對文明的確產生嚴重的打擊,可是對人,就不是那麽一迴事了。


    狄亞不太喜歡去想這些東西,一來是因為跟他的人生沒什麽關係,就像幾十年前人們談論性的時候還會指責暴力跟責任,現在已經沒人有這個所謂了;二來那都是一些過去的事了,過去的事就已經過去了,不適用現在的環境了,如果人想活下去,那就隻能拋棄掉過去。


    盡管,如今人們仍然遭遇著舊時代遺留的災難遍布大地的詛咒、幸存者的分裂、文明丟失的混亂、如影隨形的瘟疫……


    活在數百年前的死人一刻不停地從地獄伸出手來,試圖將他們一道拖入死亡。


    可活人仍然在掙紮,也仍然按照自己的方式在前進。


    雖然狄亞不知道最終結果是會選擇重現舊世界的風采,還是等待舊世界徹底毀滅建立起新的世界來,畢竟這不關他的事,但他很清楚這一切必然會發生。


    任何事情總是會有一個結局的。


    至於在這個過程裏死去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他們的死亡也許有價值,也許沒有,就像舊世界一無所知被毀滅的人、就像綠洲的覆滅、就像路上襲擊他們被殺死的盜匪,就像金羊毛城的前一任老大綠毛……


    在這個時代,無辜跟罪惡並沒有什麽區分的價值,甚至沒有什麽標準。


    狄亞不明白羅衡為什麽會在意這麽簡單的事。


    又是一個平安無事的前半夜,狄亞睡醒後就把大部分關注點放在陷入沉思的羅衡身上,他並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麽,隻是覺得對方皺著眉頭琢磨的模樣也很好看。


    “如果今天藍摩沒來的話”這已經是後半夜了,狄亞拉過羅衡的手看了下時間,淩晨三點半,他端著一杯茶水,“你打算怎麽辦?”


    羅衡看了他一眼,簡潔道:“我們走。”


    這差不多就是他們在這個晚上所有的對話,不過這個迴答足以說明羅衡已經下定決心了,狄亞並沒有感到滿足,而是從心中湧起更多的疑問。


    每當越了解一點羅衡,狄亞就感覺兩人之間的距離像是被拉得更長一點,然而這種距離卻讓羅衡變得更加真實,不再那麽虛無。


    清晨六點半,在計劃裏已經被小隊拋棄的倒黴蛋藍摩背著一簍子的蔬菜瓜果單獨下山,重新跟隊伍匯合。


    伊諾拉睡眼惺忪,開門下車時看見藍摩的臉被嚇了一跳,差點以為自己見了鬼:“你迴來了?”


    “已經五天了。”藍摩仍然保持著他一貫的鎮定、冷漠跟平靜。


    煮過三輪的茶葉仍然在水裏沸騰,盡可能地壓榨出一點茶味,水杯裏漂浮著茶葉的渣沫,狄亞遞給藍摩一個杯子,自然地詢問道:“村子裏有什麽情況嗎?”


    藍摩的神色變得有點古怪,卻沒多少訝異:“果然瞞不過你們。”


    “真的是荒人?”伊諾拉靠著車門問道。


    藍摩喝了一口茶,說出來的卻是更驚人的消息:“是,不過隻是荒人倒是個容易解決的麻煩,現在糟糕的是活水村救了個女人。”


    “救人有什麽糟糕的?”伊諾拉聳了聳肩,“怎麽,他們也救了個聰明的黑心荒人嗎?”


    藍摩搖頭:“比那更糟糕,那個受傷的女人來自司南,活水村不知道什麽是司南,他們打算把這個女人留下來,跟穆就是之前那個獵人結婚。”


    “司南?!”羅衡猛然從位置上彈起來,緊緊看著藍摩,“你是說司南?”


    藍摩點頭:“是司南,我認得她們的標誌。”


    “真有意思。”狄亞若有所思地說,“如果這個女人沒有落單的話,那現在就要加一個司南小隊了。”


    狄亞的話音剛落,所有人都聽見了極尖利的嘯聲從高處傳來,五人下意識抬頭,看見還未全然清晰起來的天空上,熾熱地綻放開一朵燦爛的煙花。


    第99章 謊言


    “看來的確有一個小隊。”


    等到煙花徹底凋零,狄亞才好整以暇的開口,他仍舊對眼前發生一切報以漫不經心的態度,隻對情況投以高度精準的判斷。


    藍摩並沒有發表任何意見,與狄亞的旁觀不同,他隻是不認為自己要發表什麽意見。


    而伊諾拉則更幹脆,她拉開車門,往車內示意:“所以現在怎麽做?我們是去找一下這支司南小隊,讓羅衡問個清楚,還是直接走人,免得被卷到這堆麻煩事裏麵?”


    “羅衡找司南做什麽?”藍摩問道。


    伊諾拉聳聳肩:“誰知道,你得問狄亞,這事兒他們可沒跟我說太仔細。”


    “很可惜,我也不算太清楚,隻知道羅衡想從司南那裏找到一些問題的答案。”狄亞揮了揮手,“不過,我看他用不著見司南,就已經把答案找得差不多。”


    他轉過臉來,仍然帶著輕鬆的笑臉凝視羅衡。


    羅衡隻是低垂著頭,陷入沉默,思考著一件事。


    如果司南小隊沒有來呢?


    盡管手段不同,表現不同,可是在繁衍這件事上活水村跟荒人表現出了驚人的一致。


    羅衡凝望著天空,煙花已經全然消散,他想起前不久的那個夜晚,倒在地上被葉子覆蓋的孕婦,那高高聳起的肚子與絕望的眼神,似乎仍然徘徊在腦海裏不曾消散。


    如果司南小隊沒有來呢?


    他再一次問自己,如果司南小隊錯失了這場煙花,那麽這璀璨迷人的景色就成了吹響悲劇的號角,那個被拯救的司南女人將成為第二個悲劇。


    幾天前的夜晚,羅衡站在一個悲劇的結尾,可是現在,他站在一個悲劇的開始。


    最終,羅衡將這個問題問出口來:“如果司南小隊沒有來呢?”


    在這一瞬間,羅衡意識到自己已經下了決定,他的詢問隻不過是在征求他人的意見,這讓他莫名感到輕鬆。


    伊諾拉不明所以:“沒有來就沒有來,那又怎麽了?能見到當然好,見不到就跟平時一樣啊。”


    狄亞的笑容變淡了:“他不是在說這個。”


    也許是受到的教育更多,藍摩很快就聽出了其中的意思,他的表情仍然看不出太多情緒。


    “如果他們沒有來的話,你想做什麽?”


    “我來了。”


    聽到這個迴答,就連伊諾拉都意識到這件事並沒有自己想得那麽簡單,正好張濤打著哈欠起床,他茫然地趴在車窗邊,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場內氣氛震懾住,哈欠硬生生噎在嘴裏。


    “怎……怎麽了嗎?”張濤小心翼翼地問,“我們這是要走了嗎?”


    狄亞若有所思地看著羅衡:“恐怕正好反過來。”


    “我沒有發現你是這麽愛找麻煩的人。”伊諾拉撇開車門,走到場地當中來,她的紅發在微風裏像某種海底生物的觸須一樣謹慎地飄動著,仿佛正準備抓捕什麽,“那女人跟我們又沒關係,司南來了,我們什麽都不用做,如果司南沒來的話,更得不到任何好處,有什麽必要嗎?”


    羅衡平淡地掃了她一眼:“沒有,伊諾拉,就像我沒選擇把你丟在那裏一樣,沒有任何必要。”


    “好吧。”伊諾拉凝視著他,思索了一陣,隨後結束簡單的思考,檢查過身上的武器之後,漫不經心地點頭,做下決定,“我跟你一起。”


    狄亞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妥協得也太快了吧。”


    “我看不出什麽慢的理由。”伊諾拉的眼睛微微眯起,她開始檢查自己身上的彈匣,“對了,記得下個地方請我喝杯酒,打空的子彈全算你欠我的。”


    羅衡奇異地看著她,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迴答。


    “看什麽。”伊諾拉漫不經心道,“老實說,我有想過你救我純粹是順手,不過救張濤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你的手實在有點太順了,順得願意冒點風險,所以我也就不多廢話了。”


    羅衡莫名被噎了一下。


    “這幾天活水村送的食物還挺多的,跟我們又沒什麽利益牽扯,對我們來講,其實人不算太壞。慶幸吧,好在我對這方麵不過敏,不會為吃他們的飯殺他們的人感到多抱歉,算你走運。”


    張濤一下子傻了眼:“什麽?等等發生了什麽事兒?”


    狄亞歎了口氣:“有個來自司南的女人被活水村的人救了,這本來是件好事,不過活水村打算把這個女人留下來,於是這就變成了一件壞事,現在羅衡打算去救這個女人,很顯然,剛剛伊諾拉站到他那邊去了。”


    “啊”張濤張大了嘴巴,“怎麽一下子我們就從要幫活水村對抗荒人變成了幫司南對抗活水村了?”


    “好問題。”


    作為一個文職人員,張濤在大部分無法起效的時候堪稱人形掛件,倒不是說隊伍會有什麽意見,從他選擇小隊而不是金羊毛城那一刻開始,注定這個隊伍已經被更堅固跟嚴密的東西所連接起來,而不是之前東拚西湊的小團隊。


    於是他搔搔腦袋,在投票之前看了一眼狄亞:“嗯,狄哥,你怎麽想呢?”


    “如果我有的選,我就不會站在這裏了。”狄亞故作哀怨地歎了口氣,“真倒黴,張濤,你問錯人了,你該問好幾天前的我,那時候我可能還來得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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