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是單純不明白,晚上要那麽亮幹嘛呢?


    盡管個體對世界認知的差異相當正常,可羅衡心中還是湧起一種古怪的情緒,他沉思片刻,詢問道:“村子裏隻有前村長跟他的兒子會修電器嗎?”


    “是啊。”穆麗兒天真而純潔地看著羅衡,“媽媽說以前這些東西也都是他們管的,有什麽也都是他們出去換的,怎麽了嗎?”


    壟斷,仍然是知識壟斷。大基地的知識壟斷令雙方的差距越來越大,而小村子的壟斷則令知識成為新的特權,這特權甚至成為世襲,然而一旦意外發生,知識也就頃刻之間銷毀。


    “你們沒有想過學一下怎麽修嗎?”羅衡問道,“這樣的話就用不著藍摩了,不是嗎?”


    穆麗兒想了想,搖搖頭道:“這怎麽能隨便亂學呢?”


    倒是狄亞撐著臉,似笑非笑地看著羅衡,他的好奇心總是不合時宜地出現,一旦出現,就將其他情緒一道一掃而空。


    “那你呢?羅衡。”狄亞戲謔而促狹地問,“你沒想過學一下怎麽修車嗎?”


    羅衡平淡道:“我是不想學,而不是不能學。”


    不想與不能,是有很大區別的。


    萸析錚荔……


    穆麗兒很快就厭倦跟他們聊天,也許是因為認知,也許是因為年紀,又或者隻是單純的愛好合不來,她很快就跳起來,打算重新迴到那片廢墟裏探索。


    對她來講,這片從來沒居住過的“故土”是探索不厭的樂園。


    也許正是因為無知,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襲擊,不知道哪一天會突然死去,因此她始終保持著這種無憂無慮的天真,難以產生更複雜更精致的欲望。


    “既然荒人有時候會來,你不害怕嗎?”狄亞微微提高了嗓音問道。


    穆麗兒轉頭對他們做了個鬼臉:“我才不怕呢,他們根本找不到我。”


    這讓羅衡忍不住笑起來,他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道:“確實,穆麗兒很會躲,如果不像你這麽敏銳,我猜大部分人的確抓不住她。”


    “最好是這樣。”


    狄亞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看著遠方的天空,不過他又很快收迴目光,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不過跟我們沒什麽關係,還是做飯吧,水燒開了。”


    羅衡有些在意狄亞的那句話,卻又覺得自己太多慮,於是並沒有多問什麽,而是繼續認真地做起早飯來。


    有了新鮮的蔬菜之後,罐頭能搭配的花樣就稍微多了起來,五個人清空食物的速度相當迅速,現在雖然少了一個藍摩,但是情況仍然不太樂觀,他們隻好盡量減少肉質罐頭的消耗,改成巡邏時打獵,就跟平時一樣。


    兩人吃到一半,張濤跟伊諾拉就帶著兩隻兔子迴來了,伊諾拉學著穆麗兒做了兩個小彈弓給張濤練準頭,滿地都是石頭,練習起來成本要比子彈低多了。


    居然真被張濤歪打正著打中兩隻兔子。


    “我想喝茶。”伊諾拉說,“我們用點茶葉吧,怎麽樣?”


    他們在金羊毛城換到了一些新茶葉跟咖啡,咖啡裏甚至混著咖啡豆,不過平日不輕易使用,不知道為什麽今天伊諾拉會突然提起,不過沒道理不滿足。


    “當然可以。”羅衡略有些訝異地微笑,“那去拿個壺出來吧,我們有嗎?沒有的話就得等鍋用了。”


    他對廚具不算太上心,之前兵荒馬亂地鬧過一場,不知道丟了多少東西,對這些細節就更記不住了。


    “有。”伊諾拉說,“我去拿。”


    狄亞懶洋洋地在她後麵喊:“記得要把茶葉賺迴來,伊諾拉。”


    伊諾拉迴頭對他翻了個白眼,然後提著水壺去林子裏打滿,換下鍋掛在火上之後,又到車裏去拿茶葉罐。


    她一直都扣不好分量,於是捏著一撮問羅衡:“這樣夠嗎?”


    “夠了。”狄亞說,“之前他教我就是這麽一撮。”


    羅衡及時阻止狄亞的誤人子弟:“不夠,得多放點,你的水打得很滿,這點茶葉不夠,會喝起來很淡。”


    於是伊諾拉又加了一點,很可憐的一點,還是羅衡又加了一些,最後四個人圍著看茶末飄在水上的樣子。


    張濤眯著眼睛看這一鍋茶水,感慨道:“看起來好像老鼠屎飄在水上啊。”


    三人無言地看著他。


    張濤眨了眨眼:“怎麽了嗎?”


    伊諾拉毫不客氣地給他腦袋來了一巴掌:“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


    “就是很……”張濤委屈且試圖堅定自己的想法,最終在伊諾拉不善的神色下縮小聲音,“拒絕暴力。”


    他老實去吃自己的早飯了。


    “對了。”狄亞慵懶地伸開懶腰,漫不經心道,“昨天洗的衣服已經曬幹了,如果沒意外的話,中午可以洗個澡了,伊諾拉,你要洗冷水還是熱水?”


    伊諾拉瞥了他一眼:“這麽好,打算幫我燒水?還有什麽叫沒意外?”


    狄亞但笑不語,這讓伊諾拉眯了眯眼睛。


    “噢。”正打算蓋上蓋子的羅衡忽然打斷兩人,“對了,張濤,我們中午就不一起了,準確來講是以後我跟狄亞都不會跟你一起洗了。”


    除了伊諾拉享有個人的隱私權(當然她也答應承擔一定的風險),隊伍裏遇到水源後,幾個男人洗澡幾乎都差不多湊在一起。


    張濤茫然地從飯裏抬起頭,神色委屈:“啊?我剛剛什麽都沒說啊,怎麽突然排擠我。”


    “你是什麽都沒說,可是我昨天不是說了嗎?”羅衡慢悠悠地說,“我跟狄亞決定在一起了。”


    張濤終於想起來了:“是,你是說過你們是有關係……”


    他的臉色突然變紅。


    “我……我知道了!”


    已經吃完飯正在拿分配茶杯的狄亞神色一時間變得相當複雜,伊諾拉好笑地看著他,忍不住歪了歪頭:“我開始好奇你們之間的關係了。”


    “別說你了。”狄亞喃喃道,“就連我也開始好奇了。”


    羅衡隻是漫不經心地讓他坐下,開始問最重要的那個問題:“所以,什麽意外?你又觀察到了什麽?”


    第95章 約會


    狄亞稍微有點走神。


    由於對性敬而遠之,狄亞對這方麵的了解的確不算太多,實操經驗基本為零。可要是說他什麽都不懂,那顯然是無稽之談,畢竟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裏,看到什麽都不奇怪。


    男人跟男人之間,狄亞也看到過不少,有些甚至是讓人不太愉快的事。


    要是單論容貌的話,狄亞相信羅衡有足夠的優勢不輸給大多數人,他的博學也促進欲望的萌發,從各種意義上來講都是個動人的對象。


    這樣主動的挑逗,任何人聽見都會動心,更何況狄亞已經對羅衡抱有更激烈的念頭。


    可是眼下,狄亞卻感覺到一陣複雜的情緒從心底湧起。


    他當然無法否認心底湧起的喜悅,不過更多的還是手足無措,就像走上一輛車,而這輛車突然疾馳而去,不知道要前往何方一樣茫然。


    這並不是危險的感覺,狄亞知道真正的危險與恐懼是什麽樣的感受,他現在並沒有那樣的提心吊膽,隻是茫然,無窮無盡的茫然。


    一向從容的羅衡會在這件事上這樣主動,這樣張揚,實在出乎狄亞的意料。


    不過非要較真,其實也並沒有什麽奇怪的,羅衡一向都是個強勢的人,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狄亞雖然在走神,但注意力還不至於完全消磨,他仍然聽見羅衡的問題,因此保持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說道:“我們那天遇到的那個孕婦就在荒人的領地附近,她死掉了,不是嗎?”


    “是這樣,那又怎麽了?”羅衡抱著手問道。


    張濤有點不在狀況內:“孕婦……死掉?啊,我想起來,我們之前聽到的那個嬰兒哭聲,好像是有這麽迴事。”


    “荒人襲擊了我們。”伊諾拉順著他的思路往下,她不喜歡在無用的信息上浪費太多時間,也沒必要質疑狄亞突然提起話題,她用手指壓在自己的嘴唇上,顯露出思索的表情,“準確來講,是我,你是這個意思吧?”


    張濤終於有點反應過來,仿佛冥冥之中找到了聯係,卻又無法完全對應上:“嗯?孕婦,伊姐?”


    羅衡的嘴唇微微抿起,他已經明白狄亞在暗示什麽事情,因此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是啊,荒人缺女人,或者說,他們需要女人成為孕婦。”狄亞並沒有太在意張濤,而是讓目光從伊諾拉身上飄過,“雖然我們不知道它們到底缺不缺女人,但起碼知道現在死了一個孕婦,還有一個孩子,不管怎麽說,也是一種損失。”


    張濤靈光一閃:“我知道了,這個意思是,荒人很可能會隨時襲擊村子!”


    狄亞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等等”張濤忽然一拳砸進掌心裏,“那這麽說的話,穆麗兒豈不是很危險?雖然說她長得跟個男孩兒似得,老實說我一開始都沒發現她是個女孩,但是誰知道荒人是怎麽辨認的呢?搞不好它們靠聞的。”


    就在這時,茶壺煮沸了開來,咕嚕咕嚕地頂著蓋,這嚇了張濤一跳,差點從石頭上掉下去。


    伊諾拉像是看白癡一樣看著張濤:“我想這件事壓根不是狄亞想說的重點。”


    “啊?不是嗎?”張濤又露出迷茫的神情來,“那不然……為什麽我們要說這個?”


    伊諾拉頭痛欲裂:“我不想跟這個笨蛋說話,狄亞你自己來講。”


    她站起身來把茶壺挪開,準備等它停止沸騰後就往杯子裏倒。


    狄亞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隻是頗為曖昧地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遞出自己的杯子,這才懶洋洋地說道:“你認為呢?羅衡,你怎麽想?”


    “一起走了這麽久,要是繼續高估你的道德水平,那我真的就是個笨蛋了。”羅衡輕輕歎了口氣,沒去管被內涵到連聲抗議的張濤,“我猜你是擔心荒人來襲擊村子的時候,會波及到我們吧?”


    張濤看起來有些震撼,他張大嘴巴試圖說些什麽來反駁,可搜刮了一遍大腦後意識到並沒有什麽好說的,又默默閉上了。


    倒是狄亞看著羅衡輕輕哼笑兩聲:“就這樣?你不說點什麽嗎?”


    “我該說些什麽?”羅衡平靜而冷淡地說,“請給我來杯茶?”


    他的茶杯比狄亞更早滿上。


    喝完一杯苦澀提神的熱茶之後,羅衡稍微舒展開自己的筋骨,他到車上數了數武器跟子彈的儲備,它們的數量就跟食物一樣,都處於一個還不至於出事但也算得上讓人憂慮的情況之下。


    他以前不太喜歡這麽做,會有種在數自己死期還剩多久的感覺,後來則習慣這麽做,因為這樣能確保活得更長久。


    做完這件事後,羅衡靠在座位上發了會兒呆。


    大部分的日常都很無聊,人喜歡公路電影本質上是想掙脫開自己密密麻麻的日程表,可當日程表隻剩下流浪的時候,各種各樣的風景很快都會變得相同。


    因為你所做的也隻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等待災難到來,躲開或者解決。


    羅衡先想到的是狄亞,狄亞總是很警覺,在所有人都放鬆警惕的時候,恐怕他也不會放鬆,明哲保身這四個字大概是刻到他的骨子裏去了。


    然後才是活水村的村民,他們大概已經習慣這種生活了,遭遇荒人,跟荒人決戰,村長既然想著修電,最好的結果是想要好好發展,如果能利用好電能,足夠這個小村子興盛起來。


    他凝視著自己的手,慢慢地握緊,記憶像是潮水一樣地湧上來,將口鼻淹沒


    炎熱的夜晚,破碎的窗戶外淅淅瀝瀝地下著雨,悶熱潮濕的空氣溢滿酒店整條走廊。


    這兒才被廢棄了不到一星期,已經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惡臭了,潮熱的濕氣讓這種臭味更加讓人難以忍受。


    “你很優秀。”清道夫靠在隔板後,他的神色仍然倨傲到不像個上了年紀的人,“不過可惜了,你太優秀了。”


    羅衡最先擦掉的是自己的汗,然後才去擦槍,他抱著自己僅有的武器,忍住對臭味的惡心,神色茫然:“可惜?什麽意思?”


    清道夫懨懨的,他其實已經有點累了,可還是強撐著說話:“你沒辦法在精神上殺人。”


    “精神上殺人。”羅衡重複了一遍,他遲疑片刻,不想被看出自己沒有理解,可最終還是老實詢問,“我不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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