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諾拉沒好氣地擦著臉,坐到床上去翻背包裏的藥品,他們還拿了點不打算賣出去的繃帶,是擔心意外留下的,是羅衡小心謹慎的體現,沒想到這會兒派上用場。


    “看得出來。”藍摩仍然不急不躁,“我是想問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伊諾拉翻了個白眼,嘴巴一咧,扯到點傷口,她抽著氣問道:“誰知道,他突然從角落裏撲進來,大概是想□□,或是搶劫我,無所謂,反正就那樣,我把噴頭砸在他頭上,然後跟他打起來,結果就是你看到的這樣了。”


    藍摩若有所思,看向羅衡:“你沒有動手?”


    “實際上是沒輪到我動手。”羅衡歎氣,“時間不多了,我建議我們倆最好快點去洗個澡,然後再迴來談論這件事。”


    藍摩點點頭,拿起他準備好的衣服,出門前他猶豫一下,還是選擇對伊諾拉道:“發泄情緒很重要,不過對一具屍體……沒有太大的意義。”


    伊諾拉無語地看著他,緩緩道:“這是羅衡要的,不是我硬要帶迴來的。”


    藍摩沉默了:“抱歉。”


    “我有我的用處。”


    在藍摩發聲之前,羅衡提前止住他的疑問。


    之後兩人快速洗了個澡,浴室裏又多出一個陌生人,看上去對牆壁上的血跡沒什麽反應,對浴室殘留的打鬥痕跡也沒太所謂,等藍摩跟羅衡出去的時候,他還在搓洗自己的衣服。


    羅衡路過時,他忽然往裏麵縮了縮,側過身,露出腰間一把自製的土槍。


    顯然這位陌生人不但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還知道到底是誰。


    盡管這座看似存在秩序的城市本身的安全程度就相當岌岌可危,可羅衡還是感到一點不好受,就好像他親手打破了某種美麗的幻想一樣。


    最終羅衡什麽都沒說,跟著藍摩迴到房間之中。


    第71章 巡邏隊


    秩序是一種奇妙的東西,無形無影,卻能化作沉重的枷鎖,阻止著人們將過於自由的意識轉化成行動。


    當一個人有心去建立規則時,他必然會成為規則的第一位擁護者,而跟隨他的人也將成為規則的基石,直至瓦解。


    足夠牢固的秩序,即便基石出現缺漏,一時半會也不會崩塌,甚至能夠依舊運轉下去,如果能及時填補,就會像什麽都不曾發生一樣。


    可是新建的基石就沒有這樣的抵抗力,需要製定規則的人去細心維護,直到它形成共識為止。


    無論城主到底是怎麽樣的人,遵循什麽主義,那都是形成更完整更穩定的社會後才值得探討的東西。


    眼下的情況非常簡單,在這片迴歸原始的土地上,混亂與平穩之中,他的天平傾斜向後者。


    他正試圖把人類被摧毀的聯係重新連接起來,確保每個人起碼在這座城市裏,不會隨時隨地陷入困境之中。


    換而言之,為了維護自己的城市,甚至更難聽點,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城主會努力讓這份和平盡量長久地保持下去。


    羅衡不確定自己說的這些是否能被同伴合理地消化掉,他也知道這其中有許多不穩定的風險。


    其實就算是他記憶裏的文明社會,實際上也不一定確保每次的報案都能得到滿意的答複,甚至城市不同,情況不同,都有可能會遇到基石裏的裂縫。


    不過整體來講,秩序仍然是穩定的。


    而這座城市,選擇報案都要由個人承擔發生衝突的風險。


    “所以我認為可以用那具屍體選擇試探一下他們的態度。”羅衡坐在床上,手肘撐著大腿,手指搭成塔狀,“如果他們接受了,那我們可以再跟他們談一談張濤失蹤的事;如果他們說,這事兒歸不到我們頭上,也不打算管,那我們最好還是走人。你們怎麽看?”


    伊諾拉忍不住看了一眼角落裏的屍體,她有時候以為自己算得上大膽了,能毫無顧忌地跟屍體共處一室,可想到羅衡會主動把屍體搬到房間裏一塊兒休息,隻為榨幹對方剩餘的利用價值,就感覺到毛骨悚然。


    “我讚成這個做法。”藍摩沉靜地發表觀點,“可是我不明白,這兩個態度為什麽會延伸向這麽大的不同?”


    羅衡沉吟片刻,緩緩道:“藍摩,你去過其他的聚集地嗎?”


    “去過。”藍摩點了點頭。


    羅衡的指尖輕輕撞擊著,敲出節奏的鼓點:“那你認為,那些聚集地跟聖殿有什麽差別呢?”


    這讓藍摩意外地陷入沉默,他沉思許久:“穩定,在聚集地落腳的人,隻有短暫的安穩,卻並沒有長久的寧靜,這一點與聖殿很不同。”


    “那這座城市呢?”羅衡又問道。


    藍摩似乎明白什麽,他沒有再發問。


    羅衡卻自顧自地說起來:“我見過的第一個聚集點是綠洲,我以為那裏已經算得上安穩,實際上那充其量就是個人來往的集市,沒有任何穩定可言。他們的代理人是個出不起錢就打算硬搶的人,能維持三年是因為運氣好,加上火力勉強夠用,可是這種情況不會維持太久的。”


    “同樣都是三年,這兒最多也就四年。”羅衡繼續說,“可這裏的主人有意識阻止糾紛,控製危險,他比綠洲更進一步,我們唯一無法確定的是,他進步到什麽情況。”


    伊諾拉架起腿,雙手抱胸:“所以,如果他願意接受這具屍體,意味著他打算繼續往前走,我們還有談一談的機會;可要是不接受,他就跟綠洲沒什麽差別,所以我們得快跑?”


    “沒錯。”羅衡讚許道,“不過這種假設本身就很危險,也許他們其實比綠洲更退步也說不準……也許他們尋求的隻是穩定跟秩序,而不是安全。”


    伊諾拉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這有什麽差別嗎?”


    “打個比方來說。”羅衡指向整個房子,“你看,這兒住進人,需要定期打掃維持幹淨,這看起來是為了房子的整潔,實際上為了讓人住得舒服。”


    伊諾拉撇撇嘴,看著髒兮兮甚至還有一具屍體的破敗房間翻了個白眼:“我可沒看出哪兒舒服。”


    藍摩的接受力要比伊諾拉好得多,聽得相當認真。


    “還有一些人,是為了房子的整潔,決定不準人住進來。”羅衡並沒有被這兩種態度幹擾到,而是饒有興趣地繼續說下去,“或者住進來,也不準產生汙漬。”


    大部分人在學生生涯時,應當都體會過幾次例行檢查,垃圾桶裏不能有垃圾,床上不能睡人,掛鉤上不能掛東西,書桌上不能有書……


    垃圾需要日常清理姑且算得上合理,其他的多少就有些規定死板,甚至讓人摸不著頭腦,與其說是檢查,倒不如說是偽造一種體麵光鮮的形式。


    伊諾拉聽得雲裏霧裏:“這有什麽關係嗎?”


    藍摩倒是若有所思,似乎抓住什麽,他沉著地迴答道:“如果希望人住得舒服,巡邏隊就會答應幫我們找張濤;如果隻是希望這個房子看起來幹淨,巡邏隊就不會理會我們,像之前辦卡的時候,那個要羅衡一直問才肯迴答的工作人員一樣。”


    “那這跟房子看起來幹不幹淨有什麽關係?”


    伊諾拉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又被搞糊塗了。


    “沒什麽關係。”羅衡大笑起來,“你明白就行了,這隻是讓你明白的一種說法,不過看起來隻有藍摩搞明白了。”


    藍摩點了點頭:“我明白的,聖殿裏也有過這樣的事,同樣的事,有人是為展露自己的虔誠,有人則是希望自己看上去足夠虔誠。”


    “嗯……有意思。”羅衡若有所思地看著藍摩,“你看起來不像個信徒。”


    藍摩露出一抹微笑:“是嗎?那是一件好事。”


    “噢?”


    藍摩沒有再說話了,他隻是默默地把書本放好,然後安靜地躺在另一張床上,長久以來,他莊重嚴肅的麵容上都沒有太多表情,然而此刻,他的臉上卻微微帶著笑容,似乎想到什麽美好的事。


    見他沒打算再加入對話,羅衡也不好勉強,而是挑起另一個話題:“不過現在問題又來了。”


    伊諾拉皺著眉問:“還有什麽問題?”


    “如果我們要跑的話,總得帶上狄亞吧,丟了個張濤已經很不妙了,再把狄亞丟了就完了。”羅衡深深地歎了口氣,揉著自己的眉頭,“我們甚至還沒給他錢,而且我之前太不謹慎了,忘記問該怎麽聯係他了。”


    伊諾拉發出短促又歡樂的笑聲:“我還以為你真的什麽都想全了呢,原來也會出錯啊,這個用不著擔心,我會解決的。”


    “那就好。”


    羅衡放鬆下來。


    伊諾拉好奇道:“你不問我怎麽解決嗎?”


    “下次輪到你去捉迷藏的時候,我會提前問的。”羅衡打了個哈欠,“現在你不是在嗎?用不著我多學習一項技能了,快睡吧,你看藍摩都睡了。”


    伊諾拉呆了呆,沒預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過了良久,伊諾拉才靜悄悄地躺下,在唇齒間細細品味羅衡隨口拋出的那句話:下次輪到你去捉迷藏的時候。


    下次。


    伊諾拉不知道心底溢滿的是愉快,還是惆悵,又或者兩者都有。


    …………


    金羊毛城的巡邏隊是由精英組成的。


    考慮到安全問題,篩選相當嚴格,在這片人均戰士的土地上,能夠入選巡邏隊的往往是百裏挑一的優秀人員,他們身上也總是藏著某種特別的技能,好解決即將遭遇的各種麻煩。


    甚至可以說,他們能在這樣的混亂之中尋求到一絲和平,已經差不多把什麽大場麵都見識了一番了。


    可今天巡邏隊的小隊長夏爾還是深深感覺到自己人生儲備的不足。


    今天一大早,夏爾還在吃有點口感粗糙還有點黴臭的黑麵包,就看見三個人抬著一具屍體進入巡邏房,信誓旦旦地打包票說這具屍體試圖搶劫他們,他們選擇正當防衛後將其殺死,特意前來報案。


    兩男一女。


    一個白得像牆上脫落的漆,負責說話;一個看上去是個高大的啞巴,隻管點頭;最後那個女人,有一頭漂亮的紅頭發,臉上還有一道疤,笑容燦爛,自稱是受害者。


    夏爾看著那具躺在地上的幹瘦屍體,一時間看不出來誰更像受害者,他默默將麵包塞進嘴裏,灌下一口茶末水,一時間不確定這三人到底是上門來故意挑釁,還是真情實感地來報案。


    如果是前者,他們看起來未免太客氣了點,甚至不是大喊大叫進來,而是特意敲了門,詢問要不要排隊等待,文明得就像禮儀這東西還活在世上。


    如果是後者,這人已經死了啊?隨便找個地方丟了不就行了?這種破事每天都要發生幾迴,又不是什麽稀罕的事,打劫落單的人被反殺也不是頭一遭。


    “呃。”夏爾說,“呃……”


    看著三個乖乖坐在對麵等待迴複的人,他有點卡殼。


    第72章 開脫


    規矩有規矩的靈活性,當然也有其死板性。


    比如說,在這座城市的陰暗處突然死了一個人,如果並沒有特別的價值,往往巡邏隊也不會細究。


    可如果某具屍體被抬到巡邏隊的麵前,那他們當然也不能當自己完全沒看見。


    夏爾不得不站起來大概檢查了下屍體,居然摸出不少東西,甚至還有一張卡,他下意識放在機器上掃了一下,發現裏麵點數雖然不多,但並沒有歸零。


    這時候,羅衡平靜起身,微笑道:“這是他身上掉下來的鑰匙,我想也許算證物,並沒有還給店主。”


    夏爾接過那把生鏽不太嚴重的鑰匙,一時間有點躊躇不決。


    案情相當明顯,據眼前三個人的說法來看,那個女人昨晚上在洗澡的時候被這個男人襲擊了,然後她失手殺掉對方,夏爾不太明白為什麽對方要強調失手,這又無所謂,所以一大早起來特意過來報案。


    他們甚至還如實報上了時間跟入住的旅館地址。


    卡還在,雖然還沒核對消費賬麵,但夏爾可以確定這三個人並不是為了求財,可說句老實話,他的腦袋瓜裏也想不出這三人幹嘛非要這麽做,從中看不出半點好處。


    就算城市裏的居民,也沒多少人想跟巡邏隊打交道,生怕惹上什麽不該惹的麻煩。


    畢竟在這座城市裏,權力已展露它穩定的雛形。


    “嗯……”最終夏爾裝模作樣地說,“這件事我們已經知道了,你們可以走了,我們會幫他找到他的同伴的,如果他有呃,我是說,如果他的同伴想來領走他的話。”


    三個人裏最狡猾的那個,就是那個白得活像能發光,一看就是從地下的大基地裏跑出來的年輕男人忽然又笑起來。


    “我們不用登記嗎?”他問,“表格呢?這案件總要記錄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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