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會去嗎?”莫奇的表情看上去有點高深莫測,這種表情的驟然變化讓他顯得相當戲劇,“孩子都不會問這樣的問題,不過既然你問了,那答案是當然,他們當然會去,說不準還衝在最前方呢。”


    這的確不算是個聰明的問題。


    不管是作為一個大基地也好,或者是尋找過往文化的存在也好,這群人必然不會放過地下遺跡的第一手資料。


    畢竟之後再迴收購買,誰知道會損失多少東西。


    北邊的三級汙染區。


    羅衡默默地將這個地名記錄了下來,隨口問道:“這裏有交易的地方嗎?”


    他頓了頓,腦海裏又掠過之前外頭那些特定的店鋪,於是強調了一句:“我不是說之前的服裝店那種指定,而是什麽都收的,雜貨鋪或者當鋪之類的,還是你們叫迴收站?”


    羅衡盡可能地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名稱都報出來了。


    狄亞用手指把玩著酒杯,頓了一下:“是有這麽個地方,不過我建議你最好休息休息,明天再去,最好是兩個人一起去。”


    “什麽意思?”羅衡迷惑地歪過頭。


    狄亞悶笑起來:“當我們提到什麽都收的時候,意思就是說……他確實什麽都收,有時候甚至包括他的客人。”


    大概是酒精把狄亞的腦子也有點搞亂了,態度輕鬆得好像在說賣豬肉一樣。


    倒是莫奇的臉有點發白,不過他竭力壓下去,表現出很自然的模樣。


    這讓羅衡的喉嚨略微有些發幹:“這個世界真是荒唐得離譜。”


    “誰說不是。”狄亞對他舉杯,“敬這荒唐的世界。”


    “不過……”羅衡的手指在櫃台上稍微點了點,“我找交易的人恰恰好是為了休息一下,我猜這兒是不允許欠債的吧。”


    這句話終於把狄亞的思緒從酒杯裏拽迴來,他似乎陷入什麽艱難的問題,思索好一會兒才說:“那就記在我的賬上吧,你可以先欠著,畢竟我想我們接下來還有一段時間得待在一起,畢竟我也會去那兒看看情況。”


    羅衡倒是沒預料到自己猶豫多時的話,會在此時此刻這麽被狄亞輕飄飄地拋出來。


    大概是誤解了羅衡的沉默,狄亞後知後覺地補上一句:“如果你覺得咱倆合作不錯的話,沒什麽別的意思。”


    “我的榮幸。”羅衡露出一個微笑。


    狄亞清了清嗓子,衝他點頭,然後才轉過去把酒杯喝空:“很好,那就好。那麽一間房,莫奇,要配水的,最好幹淨一點兒。”


    “每間都很幹淨。”莫奇又露出了相當滑稽而讓人不適的笑容,並且拎出一把鑰匙,“103,一間單人房。”


    酒館裏並沒有能直接通往二樓的樓梯,樓梯在外麵,由兩個不算太健壯的大漢守著,手裏各自拿著一把打滿了釘子的木棒低配版的狼牙棒。


    有不少釘子都鏽爛得很厲害,真打起來估計還有破傷風的魔法附加。


    由於站在陰影裏,最開始進酒館的時候,羅衡還以為這不過是兩個無所事事的人待在酒館外頭發呆。


    狄亞對他們展示了鑰匙,隨後側過頭示意身後的羅衡:“他跟我一起的。”


    左邊那個的臉上有條刀疤,他漠然地看著兩人,好半晌才點了點頭,露出個不懷好意的笑容,那條刀疤就像是蜈蚣在臉上爬過,好在他什麽也沒做,隻是讓出一條通道。


    而右邊那個仍然靠在牆壁上一動不動,仿佛一具屍體。


    樓梯是相當常見的雙跑式,鋼結構,不過看得出來飽經歲月跟人類的摧殘,有些壞掉的地方隻是幹巴巴地鋪了層板子供以著力。


    羅衡掃過一眼布局,特別是考慮到外麵廢棄的不少車子,確認這個地方在較早之前應該就是汽車旅館,底下的酒吧很可能是車庫改造而成。


    這些信息雖然不一定有用,但卻能撫平羅衡內心的焦慮,截然不同的信息伸出千絲萬縷,將他與這個世界重新牽絆在一起。


    而103房間,比糟糕這個詞本身,還要再糟糕得多。


    牆壁上的塗漆跟顏料基本上已經完全磨損了,顏色褪去大半,剩下點殘留的痕跡混在一起,活像美術生使用過的顏料盤。


    牆壁上有兩扇窗戶,準確來說,是一個釘著防水布的窗戶口跟一扇幾乎已經被汙漬蒙住的窗戶,這會兒都死死關著,完全展現出自然光的朦朧美。


    空氣裏蔓延著讓人不適的氣味,倒是有個單獨的衛生間,隻不過門已經被卸掉,隻是勉強掛著一塊又髒又舊的鐳射布,還被扯破了個大洞。


    房間裏隻有一顆燈泡,不算太亮,電線是後接的,連梳理跟固定都沒有,直接地橫在房間中央接入開關,但凡跑得快一點就能當自殺的繩子用,不過考慮到場地跑不出這樣的速度,當曬衣架可能更實用點。


    床不出意外隻有一張,整體還是由鋼或者鐵做成的,中間還墊了些泡沫塑料,表麵披著塊被無數人的汗水、淚水、口水染出各種痕跡的床單,邊緣被熏得微微發黃。


    狄亞先推開完好的那扇窗戶,月亮很快照進來,沒在大地上看起來那麽亮堂堂的,反而顯得很羞澀,隻能隱約看到它的輪廓。


    風也很快隨著一起進來,衝淡空氣裏各種古怪的味道,羅衡聽見了遠處被距離壓低的閑聊聲,還有悶悶的引擎響動,這些聲音隨著風來了又去,就像隻是進來坐坐的旅客。


    羅衡坐在地上,倚靠著那扇窗,小半個腦袋還露在月光下。


    從衛生間裏洗完臉出來的狄亞已經被酒精跟疲勞折騰得幾乎睜不開眼了,他打了個哈欠:“把頭壓低點,免得半夜有人發瘋打穿你的腦袋。畢竟不是人人的槍法都像你這麽準,有些人打出去的時候,恐怕連自己都不知道在打什麽。”


    他一邊說一邊往床上倒,落下尾音的那一刻立刻睡著了。


    羅衡離開窗戶,轉而坐在床腳邊,這個地方離月光有點遠,像是整個人都被黑暗徹底藏了起來,看上去也安全多了。


    床上的狄亞睡得很安寧,這是他們第一次不用商量怎麽守夜休息的事,這個房間也是他們這幾天來能夠得到最舒服的場所。


    羅衡的思維順著風飄了出去,這輪月亮仍然還是與記憶裏一模一樣,一些東西也與他的記憶以截然不同的方式重疊在一起。


    隻是這一切都像在說明,他所熟悉的那段過往早已成為被湮滅的一小段曆史。


    而他也不再記得那麽清楚了。


    第20章 股東


    水停了。


    羅衡擰緊開關,抹去臉上的水珠。


    清晨的氣溫不算高,加上晨風一直從窗口吹進來,被水浸透的肌膚已開始變得冰冷,羅衡並沒有在衛生間裏呆太久,而是很快穿上之前的衣服走出來。


    狄亞已經醒了。


    “我吵醒你了。”羅衡下意識停住腳步。


    狄亞隻是坐在床腳,伸開兩條腿笑了笑:“算不上,像我們這一行就是這樣,聽見點動靜就會醒,要是醒不過來,總有一天就真的完全醒不過來了。”


    這當然不是個好笑的笑話,無論說得多輕鬆詼諧都一樣,因此羅衡隻是點點頭,讓開衛生間的路:“對了,我用完了,不過地上還有些水,可能會打滑,你小心一點。”


    當羅衡走到窗邊的時候,狄亞仍然沒起來,而是繼續保持著原先的坐姿問了一句:“你還好嗎?”


    “我很好。”羅衡轉頭看過去,不假思索地迴答,“怎麽了?”


    “那……就還行。”狄亞停頓片刻,並沒有再多說什麽,“挺好的,等我洗個澡,下午的時候再出門,希望你休息夠了,接下來我們要過之前那種日子了,三級汙染區有很長一段路,估計夠嗆。”


    羅衡隻是平靜地點頭:“好的。”


    實際上野外生存相當折磨人,因此不管旅館房間的視覺多麽衝擊,心理上又再怎麽抗拒,當肌肉接觸到柔軟織物跟踏實床板的那個瞬間,仍然難以控製地放鬆了下來。


    這兒也許不算是什麽好地方,可是比起黑漆漆的廢墟已經優秀太多了。


    羅衡的確沒有什麽可抱怨的,現在的環境也不容許他去索求得不到也無法擁有的東西。


    衛生間裏的水聲又大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消停,沒多久狄亞就從裏頭走出來,像條大狗一樣甩著他的頭發。


    那件巨大的鬥篷不見蹤影,裏頭那件較薄的衣物倒是狠狠清洗了一番,這會兒被狄亞捏在手裏,他擰得很幹,倒是沒有滴水,隻是濕噠噠地團在一塊兒。


    他的眼睛像狼一樣在房間裏掃來掃去,有那麽一瞬間,羅衡幾乎要以為他真的打算把衣服掛到電燈線上去了,好在沒有。


    在房間的角落裏,狄亞找到一根曬衣杆,把衣服掛到了窗戶邊。


    衣服不算太厚,加上平原的氣候,半天時間就算曬不幹,也能被沙子風幹,羅衡記得在一些集裝箱外還掛著一些瓶瓶罐罐跟鍋碗瓢盆,看上去應該同樣等著風沙刮幹淨。


    “這兒的水資源比我想得要充足,還有糧食。”左右無事,羅衡坐下來閑聊,“不過你們的雨水汙染好像比我想得要嚴重。”


    光著上半身往迴走的狄亞迴身看了他一眼,沉思片刻道:“在之前很長一段時間的確是這樣,不過已經不是我們這一代的事了。”


    水資源的汙染也許可以定位到時間線,羅衡急忙問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我不太確定……”狄亞的聲音從衛生間裏傳來,顯得有點沉悶,“不過我想應該是在金蘋果那會兒,水源的汙染情況還是很嚴重,綠洲也是因此得名,是金蘋果製造出了淨水濾芯後才大有改善,慢慢的一些汙染嚴重的水源也有人聚集,隻不過……”


    羅衡疑惑:“隻不過什麽?”


    “隻不過每年仍然有大量的人死去,不是因為缺水,而是為了爭奪新的水源。”狄亞終於從衛生間裏出來了,他提著自己的大鬥篷活像在提個巨大的麻袋,漫不經心道,“而金蘋果則負責賣給贏家東西,後來大概又過了一段時間,水源的情況就有所好轉了。”


    在水資源方麵,羅衡並不是什麽專家,他隻是依稀記得水源是具有自淨功能的,如果金蘋果還在的時候,水源跟雨一樣汙染嚴重……


    要麽舊世界發生了難以想象的恐怖事件,危害持續到今日;要麽一直到五十年前,甚至很可能直到現在,“戰爭”都仍然持續發生著,隻不過人們的生命被摧毀得更容易,以至於幾乎不值一提。


    羅衡不知道哪個更恐怖。


    比起羅衡的一團混亂,狄亞倒是看上去輕鬆自在得多,他將自己簡單用水擦了擦的鬥篷平擺在床上,仔細地打理起來。


    最眼熟的當然是從光腦上拆下來的存儲器,它們跟一小塊塑料布裹在一起,還有那支拐角手電跟四把纖長的飛刀。


    直到今天,羅衡才真的看清楚那幾把飛刀的模樣,它們談不上精致,絕對不能算作是藝術品,不過看上去非常鋒利。刀身上幾乎都有兩道凹槽,可能是為了節省材料,又或者是為了減輕重量,還有可能是便於放血。


    在飛刀旁邊,是狄亞曾經拿來威脅恐嚇他的那把空槍、一個沒有標簽的藥瓶、十來根褪色的一字夾、他們在路上吃剩下的幾塊兔皮、兩根鋸條、幾根幹枯的草藥、一個漂亮的裝飾品箭頭,材質看上去是玉、一枚魚鉤……


    羅衡看得眼花繚亂,險些以為開著雜貨鋪的就是狄亞本人。


    不過這些東西實際上非常小,真正令人欽佩的是狄亞的收納能力,它們被重新安放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鬥篷稍微一蓋,就完全看不出它們存在的痕跡了


    “可惜東西跟包都落在地麵上了。”狄亞清點完身上的物資,深深地歎了口氣,“身上隻剩下這些。”


    羅衡沉默片刻,不想告訴狄亞:哪怕隻有這些,也已經相當驚人了。


    陽光比他們想得更有威力,自打太陽完全露出天際後,大概花了幾個小時就把狄亞的衣服徹底烤幹了。


    狄亞重新穿上衣服,又圍起那條巨大的鬥篷,有時候羅衡都好奇他到底是不是恆溫動物,還是某種毫無感知的冷血動物。


    不過考慮到荒原上惡劣的生存環境,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塌陷的地下遺跡,穿得稍微嚴實一些,總比突然死在路上要好。


    大不了避開正午趕路。


    也許是羅衡的心理緣故,盡管狄亞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可看上去從頭到尾都清爽了不少。


    “走吧。”


    將最後兩把飛刀放入鬥篷縫製住的皮鞘之中,狄亞才鬆了口氣,眼睛亮亮地看著羅衡,搖晃起那把鑰匙來:“還是說,你準備再做些什麽?”


    “等你半天了。”羅衡輕描淡寫地揮去這個可能,徑直走到門口。


    這次他們往一堆五顏六色的集裝箱走去,在集裝箱外是兩輛小卡車,光是看到這兩輛車子,羅衡就能確定裏麵的人一定非常有實力。


    因為在左邊的車上,裝著一把狙擊槍,一位戴著墨鏡的大漢正沉著冷漠地忍受著酷熱的考核,觀察著來往的每個人。右邊的車上則有一把在遊戲裏較為常見的重機槍,澄黃的彈帶一路垂到車子裏。


    看來,他們是來見這片綠洲的大老板了,就算不是老板,起碼也算半個股東。


    第21章 集裝箱


    集裝箱的門是半掩著的。


    平原的太陽夠熱烈,集裝箱看著都讓人渾身發燙,羅衡本來以為逃不開被蒸籠悶上一會兒的折磨,沒想到門一打開,出乎意料的一陣冷風吹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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