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大偉,站住!不準跑!快點過來把你的作業寫完。再過十分鍾你媽媽就要來接你迴家了,你作業沒寫完怎麽迴家?站住!不要跑……”


    標榜設備五星、師資五星的“小天使安親學園”裏,菜鳥老師雷諾欣正聲嘶力竭的吼著屢次從椅子上落跑、令人頭痛至極的搗蛋鬼曾大偉。


    他真的真的很“大尾”,功課天天寫不完,考試次次個位數,搗蛋作亂是他的專長,欺負弱小是他的興趣,換安親班更是家常便飯。


    傳聞本學區裏的安親班老師,隻要聽到“曾大偉”這三個字,無一不是搖頭兼歎息。


    麵對如此頑劣分子,饒是有五百卡車的愛心跟耐心,恐怕也隻有早早耗費殆盡的淒涼下場。


    此刻,雷諾欣正強烈懷疑自己流年不利卡到陰,不然怎麽會接到這顆燙手山芋?


    “咧咧咧……來啊來啊,抓不到……”搗蛋鬼又是擠眉弄眼,又是吐舌挑釁,可惡的嘴臉實在氣死人。


    “快、點、給、我、站、住--”雷諾欣感覺自己的耐心正在迅速瓦解。


    曾大偉充耳不聞,輕盈如飛的小身影轉眼奔出教室走廊,往戶外的迷你遊戲區跑去。


    他看見椅子上有幾個女同學頭挨著頭,正在邊聽音樂邊炫耀自己精心收藏的亞洲天王--宋曦的親筆簽名照,存心作亂的他馬上過去一把搶過,揉個皺爛,然後在女同學心疼的尖叫聲中,開心的繼續四處亂竄。


    “啊!曾大偉,快點還給我啦!那是我最寶貝的宋曦簽名。老師,曾大偉搶了我的寶貝簽名……”張婉婷扯著嗓門直尖叫,活像是被割了肉似的心疼。


    “曾大偉,快點把東西還給張婉婷,不然我要打你屁股了!”雷諾欣生氣地吼道。


    他才不怕咧!曾大偉得意揚揚的扮著鬼臉,存心要把這裏弄得鬧烘烘。


    終於,安親班裏的其它老師看不下去了,紛紛前來支持,在眾人四麵八方的包抄下,總算是把曾大偉逮個正著,結束了這每日一迴的世紀大混戰。


    “人家的寶貝宋曦……曾大偉,我最討厭你了啦!”張婉婷搶迴寶貝,心疼的撫摸著被捏皺的簽名照。


    “哼!大花癡,幼稚。”曾大偉不甘示弱的說。


    “你才幼稚。宋曦是亞洲天王,你是大笨蛋!”張婉婷反唇相稽。


    “好了好了,不準吵架,誰要是再說話,就迴教室罰寫兩迴評量。”一旁支持逮人的汪老師出聲警告。


    兩害相權取其輕,張婉婷一臉悻悻然的走了,留下小惡魔曾大偉。


    作惡多端的小惡魔被拎迴教室後,在園長的示意下,被老師們五花大綁的固定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一旁的雷諾欣看得頭皮發麻,很怕會被投訴,但卻不敢上前解救他。


    沒辦法,誰教她是俗辣。


    隻是……就算曾大偉超級頑劣,他終究還是個小孩,將他綁在椅子上限製行動,實在說不過去。


    “園長……”她想要阻止這瘋狂的舉動。


    誰知道,她話都還沒說出口,園長那雙殺人不見血的眼已惡狠狠的瞪住她,嚇得雷諾欣趕緊把話咽迴去,整個人龜縮在一旁。


    “快點放開我!我要打113專線,還要上教育局的網站投訴你們淩虐小孩!”人小鬼大的曾大偉不服的指控著。


    園長立即丟了本作文範例下來--


    “曾大偉,你快點照著這本範例抄,不抄就別想迴家。你媽媽今天要加班,沒空來接你,你再不乖乖抄完今天的作文功課,待會大家都走光了,我就讓你一個人在這裏摸黑等鬼來抓。”素有晚娘之稱的園長,陰惻惻的恐嚇著他。


    “園長……這樣好嗎?”這是恐嚇兼抄襲欸,身為有著神聖使命的教育工作者,雷諾欣感到心虛且不安。


    “我們的工作就是讓他寫完當天作業,而且是--不擇手段。”園長冷酷說話的同時,目光還凜凜的瞟了他一眼,似是對她管不住小孩的表現頗不以為然。


    雷諾欣趕緊識相的閉嘴。


    誰教她是菜鳥,而且還是一隻未滿月的失敗菜鳥。


    將筆塞進曾大偉手裏,她很俗辣的指指空白的作文簿,督促他快點動工。


    小惡魔超級怕黑,被園長歪打正著的戳中弱點後,盡管心裏一百個不願意,仍是悻悻然的抄起範例本上的作文,歪七扭八的將這篇“我的誌願”移植到自己空白的作文簿上。


    “……嘖,白癡才當科學家。”小惡魔鄙夷著作文範例裏的冠冕堂皇。


    “不然你想當什麽?”雷諾欣小聲地問。


    “流浪狗,每天在路上自由自在的閑晃。”小惡魔挑釁的對她說。


    流浪狗現在的小孩到底在想什麽?為什麽會希望自己成為流浪狗?


    這空前絕後的誌願令人震驚,雷諾欣當場招架不住,目瞪口呆。


    曾大偉竊笑。這個欣欣老師真是傻蛋一枚,這樣就嚇住了,真沒用。


    在作文簿上畫上最後一個句點時,媽媽來了,曾大偉將作業簿一古腦的掃進書包,隨即飛也似的奔向母親。


    下一秒,眾人眼中的小惡魔搖身一變,頓時成了母親懷裏的心肝小寶貝,母子倆手挽著手,開開心心的迴家去。


    雷諾欣不禁揉揉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


    “別懷疑,天使與魔鬼通常隻有一線之隔。你才剛上班,等過陣子你就會對小朋友變幻無常的嘴臉麻木了。”見多識廣的汪老師如是說。


    “……喔。”


    送走燙手山芋,迴到教室該是鬆了一口氣,但雷諾欣黑白分明的眼睛裏仍透著一絲迷惘,整個人好像還沒從剛才那場混亂中迴過神。


    她收拾著剛才借給曾大偉的“我的誌願”作文範例,腦中忽地無預警冒出一個問題--


    雷諾欣,你的誌願呢?


    她緩下手邊的動作,下一秒,記憶的洪流瞬間帶她迴到綁著兩條辮子的小學歲月……


    朦朧間,她仿佛看見教室裏的小雷諾欣,正埋頭在紙上方正的格子裏,激昂陳述著自己偉大的誌願。


    短短的文章裏,寫滿了她對教職的向往,她曾是那麽信誓旦旦的立下作育英才的神聖使命,努力地念國中、考高中、上大學。怎知,當她一步步的朝著夢想前進,眼見站在講台上、手執教鞭的日子指日可待時--當當!台灣少子化的衝擊,徹底粉碎了她的夢想。


    在離開校園的那一天,她也同時成為萬千流浪教師的一員。


    跨不進校園的她,為了生計隻好退而求其次的當起安親課輔老師,但才上班幾天,她已經喊到喉嚨沙啞。所謂的傳道、授業、解惑,在這裏通通不存在,她所見識到的教育,就隻有考試、寫作業、打屁股,過去的認知,就像是積累在桌上的灰塵,隨手一抹就消失不見。


    可她能怎麽辦?誰教現實總是不遺餘力的在摧毀夢想。


    深深的吐了口氣,吐去塞滿胸腔的茫然與鬱悶,她繼續收拾著教室裏的淩亂。


    忽然間,腳邊一張被遺落的相片抓住了她的目光,她將它拾了起來,仔細端詳起相片裏的人--


    性感魅惑的眼神、招牌的迷人笑容,相片裏的男子,正是當前最炙手可熱的亞洲天王宋曦。相片角落的簽名筆觸率性而瀟灑,一如他給人的印象,充滿了巨星的風範。


    還記得小時候,她明明喜歡的是宋家的大哥宋晨,可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的眼睛就不再看著宋晨大哥,而是熱切的追逐起宋曦的身影。


    聽到他參加樂團,她會偷偷蹺掉補習去看他表演;知道他進入歌壇發了唱片,她一買就是好幾張,還分送給親朋好友替他衝銷量。


    好久沒看到他了,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雷諾欣揚起唇角,眼神透出難以言喻的柔和光芒,指尖輕輕的描繪著那張再熟悉不過的俊逸臉龐。


    瞧,人生的際遇就是這麽玄妙,當年立誌要當公交車司機的小男孩,居然搖身一變成了家喻戶曉的大明星,而向往作育英才的她,卻成了流浪教師。


    宋曦……她最熟悉、最喜歡、也最想念的宋曦!


    哈,這張相片她剛好沒有,今天姑且先借她欣賞一晚吧,等明天再還給張婉婷。


    吹去相片上頭的灰塵,雷諾欣將它放進自己的口袋。


    二十年前。


    暑假結束後,尾隨而來就是新學期的開始,幼兒園的大門口,一早就聚集了爸爸媽媽和小朋友,有人哭哭啼啼上演著依依不舍的十八相送,有人則是開心揮手,一副“天山我獨行不必相送”的瀟灑。


    不遠處的公園林蔭大道上,一位年輕少婦雙手各牽著一個男孩子,母子三人悠閑的走向幼兒園。


    兩個男孩中,六歲的哥哥叫宋晨,長得眉清目秀、溫文良善,今年上大班的他,小小年紀就渾身散發出一股書卷氣息。


    站在母親另一邊的,則是弟弟宋曦,今年五歲。


    因為遺傳了母親的美麗容貌,宋曦的五官遠比哥哥來得精致漂亮,打從出生開始,他被錯認為女孩子的次數已經多得數不清,大家都不敢相信這麽漂亮的娃兒,居然是個男孩子。


    但是可別因宋曦模樣漂漂亮亮就小看了他,看似乖乖牌的他,脾氣可難纏了,一發起拗來,堪稱是任性小魔王,固執又性烈,整個牛得很,讓人很頭疼。


    不過,宋曦今天心情好極了。


    除了今天是他五歲的生日之外,最重要的是,他終於又可以看到他的同班同學雷諾欣。


    “宋晨哥哥,小曦,等等我!”


    稚嫩嬌脆的嗓音清晰響起,宋家母子三人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往後看--


    “媽咪,是欣欣!”宋曦的小臉漾出興奮,一雙發亮的眼睛更是緊盯著熟悉的身影不放。


    穿著全新洋裝的雷諾欣掙脫母親的手,步履雀躍的奔向宋家兄弟,頭發上的粉紅色發帶迎風飛揚,像極了一隻翩然起舞的蝴蝶。


    來到宋家兄弟麵前,她先是笑咪咪的聳聳肩,接著伸出軟軟的小手分別牽起了左邊的宋晨和右邊的宋曦,三人相視一會,隨即友好的並肩往幼兒園走去。


    不同於哥哥宋晨的落落大方,宋曦顯得興奮又緊張,硬是故作鎮定的把嘴巴抿成了一條直線,從頭到尾隻敢用眼角餘光偷瞄雷諾欣--


    她好漂亮,白色的洋裝穿在她身上,簡直像公主……打從她學期末出現在白兔班起,他就深深的喜歡上她了。


    “你們暑假有到哪裏玩嗎?”雷諾欣邊走邊問。


    “沒有,爸爸工作很忙,我跟宋曦都在家裏。欣欣你呢?”宋晨問。


    “我去了外婆家,因為我的大舅舅結婚了喔,媽媽帶我去當小花僮。你們知道嗎?我大舅媽超漂亮的,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麽漂亮的新娘子。”她的語氣裏充滿不可思議的讚歎。


    “以後欣欣長大,也會是漂亮的新娘子。”宋晨說。


    “我外公也這樣說。”雷諾欣笑咪咪的附和。忽地,她歪頭瞟了宋曦一眼,“咦,小曦,你怎麽了?今天好像特別安靜喔。”


    “沒、沒有啊。”宋曦故作從容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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