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十張了張嘴,旁邊豐恆已經不在,案上的書看到一半,剛翻過去的書頁尚在輕晃。


    舒媛的房間,鮮有脂粉氣,連窗台上放的也是青鬆而非花卉。


    豐恆推門進去,低低的嗚咽從簾幔後傳來,像有小獸躲在洞穴深處,極力壓抑傷口的疼痛。


    他走過去,掀開一角床帳掛上去,舒媛的臉隱沒在長發中。


    「舒媛……」他喊她的名字,彎身撥開她臉上的長發。舒媛一臉水光,迷失在夢靨裏。


    在那個世界,濕寒氣息撲麵而來,她窩在舒嫻的懷抱裏,看見了遠處那道身影執傘大步而來。


    「子鸛哥哥。」她喊他,又迴頭扯舒嫻的袖子,「姐姐,子鸛哥哥來了。」


    但是奇怪,舒嫻隻是看著那道越來越近的身影微笑,而不說話。


    她忽然意識到,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姐姐再也不能跟他說上話了。


    心被刀刺一般的痛!


    畫麵一轉,又到了那個漆黑狹小的空間裏,她什麽也做不了,一直在敲木板,喊人來,可是沒有人應。


    她混混沌沌的想,自己要死在這裏了。


    狹小的空間裏卻透來一束光,她看到了陳子鶴的臉,他滿臉血汙的對她做了個噤聲,「不要說話,舒媛,我帶你出去。」


    他的氣息很弱,他有一條手臂不能動,隻能單手拽著她所在的木箱,一頓一頓的往前移動,一直到推開了那個船艙裏的暗門。


    而她感覺到自己被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在空中俯視著這一切,無能為力,另一半還在箱子裏混混沌沌,那時候的她還不知道,外麵是狂風驟雨,他們要經過一條滿是鮮血的路。


    最終,暗門打開了,撲頭蓋臉的風浪迎上來……


    舒媛渾身冷汗,臉色蒼白,在夏末炎炎之中,瑟瑟發抖。


    豐恆展開被子把她裹在裏麵,抱進懷裏,「沒事了,舒媛,你隻是做夢了,醒過來就好了。」


    她悶悶的哭,沒有其他反應。


    他無可奈何,湊到她耳畔,說:「你再不醒,我就要親你了。」


    他想他這麽說的話,她會著急吧,如果不著急,他的聲音傳入她夢裏,能不能平複一下她皺起的眉頭。


    可是好像沒有用。


    舒緩被困在暴風驟雨裏,風浪打在身上,徹骨冰冷,她被陳子鸛從船尾推出去,連人戴箱一下落盡水裏。水流湍急,劇烈的風浪不知道要帶她去什麽地方。


    「子鸛哥哥!」她拚命喊他,聲音被風雨聲淹沒。


    而他跟她說的字,卻清晰傳入而來:「舒媛,你先迴去,幫我照顧好……」


    他的話沒有說完,她卻知道他的心意。


    照顧好舒嫻和陳栩,照顧好他的父母,照顧陳子鶴……


    她滿臉是水,不知道是雨水,是湖水,還是淚水,一眨眼,看到漆黑的湖麵上似乎炸出了火光,然後下一瞬,窒息的感覺撲麵而來……她被卷入了水底。


    猛然間,舒媛睜開眼睛,新鮮的空氣灌入胸肺,她騰地要坐起來。


    但她已經坐著了,她被人抱在懷裏,那懷抱溫暖的讓她下意識抓緊他不鬆手。


    「不怕,我在這裏。」豐恆抱緊了她,一直過了很久很久,才感覺到她平緩了一些。


    他摸了摸她汗透了的頭發,她整個人像從水裏撈起來的一樣。


    舒媛咬了咬唇,也許是夢裏的濕意太重,她縮在他溫暖幹燥的懷抱裏,不敢離開。


    她說:「我就抱一會,不要你負責。」


    他可沒想不負責,但眼下不是糾纏這個問題的時候。


    豐恆歎息,「舒媛,你夢見了什麽?」


    那段迴憶像座大山,壓著她,隻是一閉眼,眼淚還會源源不斷的流出來。


    但她終究已經迴到現實,她是那個清醒的舒媛。


    豐恆感覺到她最終還是掙紮了一下,他鬆開手。


    舒媛往後退,一直到靠到床榻的欄杆,她抱緊自己,隔著被子,下巴磕在膝蓋上。


    房間微弱的光線裏,她的眼睛直視著他,又好像透過他看著其他地方。


    豐恆以為她不會開口告訴他,沒關係,他還有時間,總會等到她開口的那一天。


    卻聽見她說:「哥哥去金陵參加鄉試那年,我想去看他,奶奶不許。所以我偷上了姐夫進京送銀器的船。」


    她閉了閉眼睛,也許是這件事壓在心裏太沉重,或是今天聽卜正常說他還在身邊沒有離開,讓她急需一個出口傾訴。


    又或者是對麵的人,早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她內心的安全範圍以內。


    她已經看不清,也不想去追究清楚。


    「我知道姐夫不會對我發脾氣,讓人把先我藏在箱子裏,混進貨船,想等船出發以後,再出去找他。」


    「可是,那個箱子卻打不開。」她無奈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貨艙裏平時有沒有人去,等我以為自己已經快沒氣的時候,姐夫卻找到了我。其實,那時候已經過了金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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