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道,四成船在舒家手裏。」


    「是。」


    「這艘船不是舒家的。」


    「是。」


    「船上的人何在?」


    舒大爺略一沉默,道:「人在下控製著,但都是普通船員,他們以為運的是大米茶葉,與舒家的船相撞後,還都急於搶救貨物。我們已經查過這條船出發的渡口,根本沒有這批精鐵上船的記錄,付款的人和店家查下來,都是假的。」


    「那往北走,收貨的人也多半查無此人。」


    舒大爺無奈點頭。


    豐恆思索片刻,忽然問:「如若我不追問這件事,舒家會怎麽做?」


    舒大爺苦笑:「原封不動,繼續北上。」


    是,他們不想趟這渾水,不想知道渾水背後一切的人和利益。行走江湖,比知道更難得的是學會不知道。


    而現在,是就地充公,動用朝野的力量徹查,還是放任北上,冒著丟掉線索的風險徐徐圖之。


    兩條完全不同的路,擺在豐恆麵前。


    舒媛在鄉下莊子養身體,沒幾天,家裏終於熬不過折騰,同意陳栩過去小玩一日。


    夏日的江南,荷葉遍地,也是水裏時鮮上市的時候。


    莊園外的池塘裏,圍著頭巾的船娘坐在圓圓大大的木盆裏,穿梭在連天的花葉之間。


    舒媛和陳栩也窩在一隻木盆裏,舒媛用小刀割蓮蓬丟在桶裏,刀過帶出經脈裏的絲線。陳栩已吃蓮子吃了一個滾圓,短手短腳癱在她身邊,愜意的享受水上涼爽微風。


    日頭烈,兩個人都戴著荷葉做的帽兒,葉下的臉蛋紅撲撲的。


    船娘的歌聲時近時遠,吳儂軟語唱盡了女兒心思。


    陳栩忽然睜開眼睛,一本正經的撲到舒媛身上:「過幾天,我二叔生辰,你準備壽禮了沒?」


    舒媛的手劃過水麵,抓起一叢葉子以及葉子下紅彤彤的菱角,「就給他帶點紅菱嚐嚐鮮,怎麽樣?」


    菱角一般入秋才上市,這會兒早熟的菱角是人家餐桌上的金貴的貨,往往還有錢也買不到。


    陳栩給她一個白眼:「真沒新意。」


    「見了十幾年了,要什麽新意啊。」


    小團子小大人一樣歎氣,「你房裏那盆鬆鶴,養了那麽多年,究竟打算什麽時候才送出手哦——」


    連天的荷葉被風吹的沙沙作響。


    舒媛的人凹在一片荷葉下,看不見她的表情,隻有軟糯的聲音帶著荷香飄來:「誰說我養著就一定是送他。」


    小團子恍若沒有聽見,沉浸在他的情緒裏,「二叔已經跟家裏說了想娶親,奶奶生了好大一通氣,娘親說這件事,我們大房要不聽,不看,不語。成與不成,都由爺爺奶奶和二叔定奪。」


    「多好呀,能從相識微時,走到終成眷屬,這是人生最美好的事了。」舒媛從荷葉下鑽迴來,手裏不光多一隻小蓮蓬,攏在蓮蓬上的手裏還藏著什麽別的。


    「快看!」她湊近陳栩,把手張開一個孔。


    紅豔豔的紅蜻蜓,停在蓮蓬上,圓丟丟的大眼睛看著外麵的世界。


    陳栩嘀咕,「相識微時的人不是你嗎?」


    舒媛一笑,手一鬆,那隻蜻蜓從掌下飛出,眨眼消失在花葉之間。她的視線也跟著一路遠去,好像要抵達那思緒的深處,下一刻被陳栩的大叫拉迴現實。


    「啊蛇蛇蛇!」陳栩撲到舒媛身上,腦袋在她身上蹭,手不停往他那一側的水下麵指了又指。


    舒媛探頭看了下,「哪裏是蛇,明明是黃鱔。」


    她探手去抓。


    「別啊,會咬你。」


    「怕什麽,夏天吃黃鱔才好呢,賽過吃參。」


    小團子的表情很精彩,一臉「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吃貨」。


    舒媛一昂頭,給了他一個「佩服我吧」的得意臉。


    遠處有馬蹄聲傳來——


    陳栩立起來,手搭涼棚看過去,「是外公和舅舅,外公他們迴來了!」


    一聲「外公——」還沒喊出口,木盆被他動的搖來擺去,幸好舒媛眼疾手快的抱住陳栩,才沒叫小團子激動的跳到水裏去。


    那壓抑迴喉嚨的聲音和緊接著揚起的笑聲傳入耳中,豐恆往連天的荷塘看去,一眼從那連天的碧與粉之間,望見她明亮的眼眸。


    舒媛和陳栩提著半濕的裙子褲腿,跑迴莊子。


    「外公,外公你迴來啦!」


    「大伯!」


    客堂裏好像有誰才進內宅,舒大爺迴身忙示意兩個小祖宗別吵鬧。


    「大伯,怎麽到莊子裏來了?」舒媛緩了口氣,放低聲音,一麵問,一麵和一同迴來的兩個堂哥打招唿,現在天色不算晚,舒家人一般都會選擇趕迴武進縣城,會到莊子落腳,多半是有什麽特殊情況。


    「是和豐王世子一同迴來的,怕太趕,先在這裏住一晚。」舒大爺說著,叮囑舒媛,「有外男在,你別到處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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