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恆忽然一掌按在她身邊的門,他靠近的陰影似乎要把她完全籠罩起來,以及他沉沉的目光。


    這丫頭,怎麽就……豐恆忽然有些懊惱。


    「我知道你餓啦。」舒媛一臉了然,「但你還得餓一會,我得先跟家裏人吃飯,然後才能帶吃的給你。」


    她說著,摸了摸臉龐,自語:「王府別院的飯菜應該不差才是……難道是吃飯的人不合適。」


    從某種意思上來說,舒媛其實真相了,豐恆眼底劃過一絲冷意。


    他問:「非得一家人吃嗎?」


    「當然,一家人就得一起吃飯。」她理所當然。


    一定不曾體會過也有家人的他,幾乎都是一個人吃飯。


    豐恆檔門的手收緊。


    不過呀,舒媛道:「我會吃個半飽,留著肚子,陪你吃的。」


    不經意的一句話,原本懊惱的豐恆決定稍微原諒她一些。


    舒媛今天算是徹底遲了,舒府有規矩,隻要人在武進,就得迴舒府一起吃晚飯。遇上誰有事得遲一些,全家人會一起等他。


    因而此時此刻,除了遠在天子腳下的探花哥哥,做京官的舒三爺一房,以及出門辦事不在武進的舒媛的父親舒二爺,其他人都在飯堂聊著天等她一起吃飯。


    天色完全暗下來,從角門通向飯堂的路上,綠蔭成林,越發缺乏光線。一點涼意意外的落在臉上,舒媛伸出手。又是兩滴水,濕噠噠的。


    下雨了。


    「小姐!」屋裏的小丫鬟過來迎她,遞上一把打開的杏黃色花傘。


    「把你的傘也給我。」


    「誒?小姐不去飯堂?」


    「等一下來。


    小丫鬟不明所以,乖乖把傘上交,自己躲在迴廊下麵等。


    舒媛撐著一把,懷抱一把,匆匆迴到角門,門才推開一絲縫,已看到那道墨黑挺拔的身影在別院旁的涼亭裏。


    她就知道他沒有離開。


    豐恆坐在涼亭中,手邊石桌上亮著燈盞,有身穿兵甲腰佩寶刀的人在旁說著什麽。


    舒媛停了開門的動作,下巴抵在傘柄上想:看來很被豐王世子信任嘛,都已經交代他做事了。


    雖然有淅淅瀝瀝的雨聲遮掩,亭中的兩人也已察覺有人靠近。副將打從邊疆趕來,遞送豐王給世子的密函,此刻,手已按到佩刀之上。豐恆目注著燭光,暗衛飄近,湊到他耳邊通報:「舒二小姐帶了傘來,也許是看到亭中有人,她沒靠近。」


    於是,豐恆對副將說到一半的話便沒有停:「告訴父王,水道這件事我會處理。不過,他的手也太長了些,從北疆伸到江南來,就算是太子開口也不能答應。」


    副將暗暗心驚,不知道這位舒二小姐是誰,要知道此事涉及之機密,換以往不論聽見的沒聽見的直接拉出來打死的也不是沒有過。


    與此同時,他也不敢接豐恆的話,那可是編排太子本尊和豐王。


    論說起來,其實是世子和太子更熟稔,兩人處一塊好的和親兄弟似的,這事非繞一圈從豐王那頭落在世子身上,還不是因為太子早前已經在世子這邊碰過壁。


    豐恆當時迴絕的沒留半點情麵:「江南這地方官多的像水草,我可不會幫你修剪。」


    另一方麵,離得太遠了,舒媛壓根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而且也沒閑情等著,這兩人聊得一時半會也不會出亭子用到傘的樣子,她就果斷往迴走了。


    小丫頭見她去而複返,說不出的驚訝:「小姐不是去送傘嗎?」雖然舒媛沒說,但是她跟了這麽些年,起碼的智商還是有的。


    「不用,他已經頂了個石頭傘。」


    石頭傘??那得多沉!!丫鬟腦補了一下那畫麵,不禁感慨小姐認識的人果然都是奇人異士。


    舒媛收了自己的杏黃小傘,步入飯堂,屋裏燈火通明,人都圍坐在舒老夫人跟前。


    舒老夫人年輕時候守寡,以一己之力撐起舒家。舒家業大,但門風周正,娶妾的要求很高,除非主婦多年無所出,才可娶一小妾。


    尤其嫡支這一脈,老夫人膝下有三個兒子,各個都很出眾,成年後又都有香火留下,因此夫妻之間合合美美,兒輩學習父輩,孫輩學習兒輩,完全斷了庶出的事兒,家裏雜碎的事兒少了,妯娌兄弟也和睦的緊。


    一家子的人口算不上多,細算起來兩代裏都是男娃占了大半,因此舒老夫人格外疼惜兩個孫女。不提大孫女舒嫻已經嫁去陳家數年都要隔三差五的會被叫迴來,見一見,一起吃個飯什麽的。小的這個舒媛尚未到出閣的年級,老夫人半日不見到,都要跟身邊的媳婦丫鬟念叨:小囡囡哪裏去了呀,這個好吃,這個留給我們小囡囡。


    這會兒舒媛一進門,老夫人眼裏已瞧不見別人,直往她招手:「小囡囡來奶奶這兒坐,今個兒做什麽去了,迴來的這麽晚。」


    舒媛也不瞞奶奶,簡單利落的講了幫陳栩教訓熊孩子的事。


    「呦,那我們小囡囡今天辛苦了,給栩哥兒出了氣,得多吃點。」老夫人給舒媛夾過去一個雞腿,「嫻丫頭還好吧,把你栩哥兒送迴去,她有沒有說起後天迴來的事呀?」


    舒媛口裏含著漱口的茶水,搖頭。


    身後的家裏人依次落座,老夫人示意他們開飯,食不言寢不語,隻有老夫人自己年紀大了,這幾日進的不多,手邊隻有盞清茶。


    她低頭看著吃飯的舒媛,道:「豐王妃到武進有幾日了,原本我還在算什麽時候送上拜帖合適,王妃的拜帖卻先到了。」


    舒媛抬頭看奶奶,嘴裏慢慢嚼著飯粒。


    老夫人懂她,「我也算是長輩,雖然地位差了些,也還算收的下這張拜帖,到時候府裏事多,讓嫻丫頭過來幫襯著些。」


    陳家雖富,舒嫻仍是低嫁。這些年,舒家有什麽好事都不會落下陳家。說是豐王妃到訪,需要舒嫻過來幫忙,其實是讓她在王妃麵前露個臉,這就是她舒家女兒的分量,便是陳家所有人快馬加鞭也趕不上。


    在老夫人心裏,舒媛的婚事是準備照著舒嫻找的,不過——


    老夫人碰了碰手邊的茶水:「大晚上就不喝茶了,精神頭太好,夜裏越發睡不著覺。把今春的桃花酒,給我倒一盅上來。」


    舒媛的眼睛亮了亮。


    那桃花酒是舒家自釀,用了紹興的女兒紅,佐上春天沾著露水的桃花,灌在玫瑰紫色鈞窯壺裏,色香具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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