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半個多月沒見,飛鳴叔叔就跟變了個人一樣。


    倒不是性情變了,而是穿著打扮變了。


    渾身上下都透著個‘貴’字。


    發冠、玉佩、扇墜、戒指無一不閃耀,連腰帶上都嵌著金玉。


    感覺上,還是剛柔並濟的。


    說話也仍然很溫和:“你來了,這些日子在忙什麽,怎麽不見你來這邊呢?”


    他熟絡的和小孩搭話。


    可是……滿腹狐疑的小孩已經不是很喜歡他了,有點戒備的開門見山道:“送飯有蠶豆和他娘呢,我還有別的活要幹,聽人說您有很重要的事要和我說,我才來的,不知道是什麽事?”


    飛鳴的笑意淡了一點兒,看向蠶豆說:“你先出去吧。”


    語氣是不容違逆的吩咐。


    蠶豆有點兒擔憂的看了小孩一樣,可還是低著頭道:“是。”


    他說了一句,就走了。


    飛鳴又給屋子裏的黃啼、黃囀兄弟兩個使了個眼色,他們就也跑出去了,還順帶的,關上了門。


    小孩見此就更戒備了,下意識的避開了飛鳴伸過來的手。


    隻是想摸摸小孩腦袋的飛鳴:……


    “別怕,我又不是什麽壞人,坐下說話吧,我記得你很喜歡說話的。”


    小孩沒有坐:“你到底有什麽事要說,不說的話,我就走了,我還有事要做呢。”


    小孩真有事,迴去打盹也是正事啊。


    她這會兒倒是情願去對著芸豆說話,也不想對著奇奇怪怪的飛鳴。


    “這……好吧,那我就直說了,但你不要驚慌,我說的都是真的,小孩,其實……”


    飛鳴也知道這樣有點嚇人,所以幹脆咬咬牙直截了當道,


    “我是你爹。”


    “我是你爹!”小孩一點兒都不驚慌,話都不用過腦子就從嘴裏闖出去了,她有點不好意思,又覺得很生氣,惱怒道,


    “好好的說話,你占我便宜幹嘛?哪有張嘴就給人當爹的道理?!”


    飛鳴無語凝噎:……


    她前陣子是這樣的脾氣嘛?


    “不是,你誤會了,我真是你爹!”


    小孩有點兒想打他,但也知道不行,於是嘴巴抿成一條線,扭頭就要走,卻因為兩個字頓住了腳步——


    “幹爹!”


    飛鳴有些急切的解釋道,“你不認得我,總該知道自己有個常年在外的叔叔吧,對了,你出生那陣子,我還給你買了一個帶鈴鐺的銀鐲子,叫人捎去給你了,你可有收到?”


    小孩遲疑的,從懷裏摸出一個銀鐲子問他:“你是說這個嘛?鈴鐺叫我摘去了。”


    飛鳴看了一眼就搖頭道:“不是,沒有這樣粗,那時我沒什麽錢,隻能買個極細的鐲子,成色不大好,也沒法調圈口,你現在應該已經帶不上了。


    你這鐲子……難不成是我認錯了人?”


    飛鳴有點兒懷疑自己了。


    小孩癟了癟:“你沒認錯,這是後來別人給我買的,我試探你的,你買的那個在家裏。”


    劉家人給她買的那一套銀首飾,如今隻剩下這麽一個鐲子了,她有時候會戴一戴,所以放在身上。


    張奉祠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她想著大廚房那些人都因為安大人和張公公他們對她好,難保別人不為這個和她套近乎。


    所以特意拿出來試探一下,他說的真假。


    唉,其實最緊要的是,她希望他是騙人的。


    什麽幹爹幹娘,都是過去的事了。


    如今小孩過的好好的,實在不想再和他們有什麽牽扯了。


    吃人一口飯就是欠了別人的,她化了那麽多次緣誰知道要怎麽還?


    一千多兩的債就夠嗆了,現在又來個買過銀鐲子的幹爹叔叔,誰知道他想讓她幹嘛?


    小孩現在可沒工夫給他幹活,聽他罵人。


    想想就愁的慌,神色也變得嚴肅沉重起來了:


    “你不是叫裴老二嘛?為什麽別人都叫你飛鳴?而且……你怎麽會在遂城呢?我聽人說過你在夏城唱戲,還做什麽叫兔兒爺的泥偶。”


    “泥偶……”


    裴飛鳴麵色一僵,想到什麽,但很快就恢複了常態。


    “原本是在府城的……”


    他歎了口氣,講起了前因後果。


    他說的府城就是離裴家鎮最近的夏城。


    他自幼離家,跟著師父學藝,開始是在周邊的縣鎮上徘徊,偶爾還能迴家看看,可後來師父死了,一幫人都挑不起事兒,又被同行擠兌,走的走散的散,他因為模樣不錯,身段也好,就被玉泉班的班主看中了,進了玉泉班之後。


    很快就被帶去了夏城,從那之後就再沒迴去過了。


    他去夏城那一年,正是小孩出生那一年。


    所以小孩從沒見過他,鎮上的人卻是知道他的,會認出他也不是什麽怪事。


    他在夏城待了許久,唱戲是真的,做兔兒爺也是真的,不過那所謂的兔兒爺並不是小孩想的意思。


    而是指……他與男子交好。


    裴家之所以會富起來並不是因為他戲唱的有多好,夏城的人還算喜歡他們那樣豪邁的唱法,但是那邊的戲班都是那樣唱的,常聽的人,自然會去聽熟悉的戲班唱戲。


    是以他們待了大半年仍是不溫不火的,勉強能填飽肚子而已,本來是應該換個地方的。


    可班主到這邊是打著站穩腳跟的心,所有的積蓄都搭在了行頭和戲樓上頭,眼瞧著不行,竟然一病不起了。


    戲班裏的人見勢不好,就鬧著要走,能撐得起場子的都走了個幹淨,隻剩下一幫半大的孩子和裴飛鳴。


    他本來也想一走了之,可班主待他著實不錯,唱不了一台戲,他就給人唱唱小曲,跳跳舞,本想著賺點錢勉強讓大夥不會餓死。


    可誰料到,這樣一來反倒唱出了些名氣。


    就是好好戲樓,變成了茶館。


    班主爬起來看了一眼,就病的更重了,八成是絕望吧,也或許是沒好好吃藥的緣故,郎中開的方子上頭盡是名貴的藥材,他們實在供不起。


    一副藥買迴來,熬到色兒都快沒了才舍得丟,那藥效自然可想而知。


    裴飛鳴是賺了些錢,可要救班主的性命,養活這些孩子,交雜七雜八的稅賦,家裏那頭又來信說過的很艱難連孩子都不得已送給了旁人……


    總之,這時候來了一群紈絝的公子哥,很舍得花錢捧他,所以他也就半推半就了。


    成了小孩聽說過的兔兒爺。


    靠著這他們才真正的站穩了腳跟,裴家也因此富裕起來了。


    他算是運氣好,過了這麽多年好日子,但常言道,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


    那些紈絝有了新歡,自然就不再理會他了。


    戲樓的生意也漸漸的冷清了。


    班主索性又賭了一把大的,在沒落前就將戲樓賣了,帶著他們來了遂城,靠著以往的名氣,進了王府。


    再之後他就遇上了小孩。


    至於他為什麽會叫飛鳴而不是裴老二……


    這不是明擺的事嘛。


    以前那個名字壓根不算個名字。


    他自己也覺著難登大雅之堂,所以就改了,如今這個是班主給他取的。


    他覺得不錯,就一直對外宣稱自己叫飛鳴。


    唱戲畢竟是下九流的行當,他平日裏也不願意說起自己姓什麽,是哪裏的人。


    要不是小孩一見他就覺得親切,自己嘰裏咕嚕的說了許多話,他們還真不一定能夠相認。


    裴飛鳴滿臉的慶幸和欣喜。


    很高興能夠在異鄉與親人重逢。


    小孩卻後悔不已:……


    早知如此,我就不多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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